经过林介的仔细比对,确定那些临摹下来的图样,和下城区遗迹当中部分被挖掘出来的建筑物样式相吻合。
    而那些大部分都不成样子的文字,则是第二纪的精灵王国爱尔弗兹所通用的语言,但并不是林介从坎德拉那里继承过来的正统古精灵语。
    而是经过了后期演变,也就是爱尔弗兹覆灭之后的一部分遗族们所使用的语言。
    根据安德鲁所给的资料——或者说神话更为合适,这些遗族在那个无火的黑暗时期,失去了末代精灵王坎德拉的庇佑之后,分裂成了好几支。
    其中最大的一支始终坚守着他们的王城,但在“黑暗”的侵袭下,由外围向内无止境地收缩领地,最终完全沦陷。
    而整个王城,也化为了废墟,变成了黑暗滋生的巢穴。
    这些笔记上的文字……也就是笔记的主人在自称“充满灵感”的阶段所写下来的东西,所用的正是这一支遗族的语言。
    因此可以断定,当时由林教授所率领的这支考古队,大部分时间正是处于爱尔弗兹王国的王城废墟之中。
    袭击他们的不知名怪物,让他们神志错乱的原因,应该就是精灵们口中的“黑暗”。
    “他们找到的那扇门,应该就是这座王城的入口,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扇门竟然连通了地球和阿兹尔……”
    “一定有什么诱因……这个考古项目存在了至少数个月的时间,整个废墟就好像固定在了那里一样,应该不是单纯的时空重叠之类的吧?”
    林介摸了摸下巴,有些可惜。
    要是他现在还在地球上,调查起来就简单了,但他现在在门的另一侧,想要找到门都是一件难事。
    不过幸好,上城区通往下城区的入口就是真理会在掌管,真理会算得上是诺金最了解下城区的组织了,以林介现在和安德鲁的关系,去下城区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想要去找遗迹就得靠自己了。
    安德鲁还给了一张下城区的详细地图。
    但仅限于下城区安全的人类活动范围,那些遗迹到目前为止都是未知区域,所以才会有大批由真理会许可的探险者和学者前去勘察。
    而这本笔记,也是这样被带上来的。
    “好了,等到莫恩能够真正接手书店的时候,我就能放心地前往下城区寻找和这本笔记相关的线索了……”
    林介将资料收起来,伸了个懒腰,长叹了一声。
    向后一靠,看着这个白茫茫的,美丽又空旷的世界。
    说起来,倒是第一次在没有白银的这个梦境之中停留那么长时间。
    他不由得想,原来在他来到之前,白银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待在这棵大树下,看着永恒不变的景色,闭上眼睛沉睡,睁开眼睛茫然地在这片花圃中漫游……
    果然是很寂寞的。
    对她来说,自己这个朋友,似乎是整个世界唯一不一样的色彩。
    林介嘴角勾起,调整了一下姿势,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正准备就这样睡去的时候,眉骨上却传来了一丝冰凉的触感。
    雪?
    林介正疑惑地睁眼,冰凉且修长的手指盖住了他的眼睛,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身后传来:“好久不见。”
    林介微笑,然后冷不丁地低声道:“我今天杀了一个人。”
    第346章 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这双手的主人身份没有丝毫疑问。
    会在这个梦境当中出现的,除了不把自己当外人有空就进来逛逛的林介,当然就只有作为梦境主人的白银了。
    更何况,林介对于这个声音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林介露出一丝笑容,并没有把挡住自己视线的双手拿下来,反而顺势又重新闭上眼睛,向后靠去。
    后脑勺不出意料碰到了柔软微凉的躯干,耳边传来了薄纱摩擦的细微声音,那熟悉的友人正在他身后以双臂环抱着他的姿势供他倚靠,甚至因为身高问题,体贴地调整了一下角度,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照理来说,如此亲密的接触其实早已超过了“朋友”二字的界限。
    但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梦境的缘故,世俗礼法并不存在,也并不需要去思考太多怎么去相处,单纯遵从内心想法的亲昵举动,反而显得自然而寻常。
    同样的,在这里的时候,林介时常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了世俗的欲望和烦恼。
    无拘无束,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相比林介之于格雷格,白银之于他,显然更加适合“树洞”这一称谓。
    毕竟,梦境只是梦境,永远也不会影响到现实……不是吗?
    白银笑了笑,对于他突然说出这种有些惊悚的话也并没有表现出讶异,在他耳畔轻声道:“只是一个人而已吗?”
    她把下巴搁在了林介的肩膀上,幽幽地道:“弗雷德家族……除了尚在襁褓当中只有一岁一无所知的菲茨·弗雷德,还有故意放出来报信的那名仆从以外,加上剩下的仆人、守卫,连目睹一切但年仅五岁的幼童也没能存活。”
    “唔……让我数数,总共是三百七十六人。”
    白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微微抬起头:“在你看来,你只杀了一个人吗?”
    林介的双眼被蒙住,看不见眼神,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笃定:“我只杀了约翰·弗雷德。”
    “实际上,也不算是杀吧。”他耸了耸肩,淡淡地道:“既然他想要在人与人之间划分出类别,我只是真心诚意地告诉他最简单的分法而已。”
    “不过我得承认,他的说法也有点道理,人和牲畜,确实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比如野兽杀人只会撕咬咆哮,给予猎物最原始最野蛮的死亡,而人类的杀戮,却可以兵不血刃……”
    白银歪了歪头:“所以,那其余三百七十五人,就是你杀人诛心的工具,放在祭坛上的牺牲。”
    林介被这说法逗笑了,道:“我可不是什么能回应愿望的神祇,就算向我祭祀也不会得到什么东西……我只是,单纯的,想看看那家伙瞬间崩溃的嘴脸罢了。”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由罄竹难书的罪恶带来,而我要让他知道,建立在他人生命之上的傲慢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自欺欺人,他自身,其实不过是个把一片叶子当成最厉害的武器的可怜虫。”
    他低声道:“拥有力量会让人膨胀,不管是权力,还是武力……虽然今天我并没有怎么犹豫,也没有任何后悔的想法,但实际上约翰的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警醒。”
    “至于其他人……”
    林介摊了摊手:“那可不是我杀的。”
    白银眯起眼睛,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不是你那……”
    她突然顿了顿,然后无奈地道:“好吧,不是你,我明白了。”
    林介看不见白银的神情变化,不过想必自己的这位梦中挚友,应该是如往常一样善解人意地听出来了自己并不想透露小黑的存在,所以及时改口了。
    还是这么温柔的白银啊……找她倾诉果然是最佳选择。
    林介心中仅存的那一丝顾虑也消失了,他还担心自己这么突然的说起这件事情,会让白银对自己的印象会变得不那么可靠了。
    但果然只要解释一下,她就能理解自己。
    林介想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伸手想要触碰白银捂住他眼睛的手,后者似乎立刻了解了他的意图,手指松了松,但还是没有放开捂着的动作。
    于是林介的手就这样覆盖在白银的手上,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咳嗽了两声,掩饰道:“说起来,你之前一直说的‘秘密’、‘惊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白银侧头,似乎隐约用自己的侧脸蹭过了林介的耳朵,道:“那个啊……很快就能完成了,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白银的语气带着一丝愉悦,轻笑道:“可以提前透露一点点哦。算是送给你的一份礼物吧,我准备了很久的,希望你会喜欢。”
    林介立刻打蛇上棍:“我肯定喜欢。”
    虽然礼物的影子都还没见着,不过并不妨碍他出于礼貌先恭维一下。
    白银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道:“我所教给你的剑术和法术,你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按照当初的约定,我将告诉你第二纪与第三纪交接的真相。”
    “其实你应该也差不多调查到了,坎德拉以及整个爱尔弗兹面对的并不是什么疫病,而是来自黑暗之中的某个存在,祂过于强大的力量让看见和接触到祂的人全都开始了异化……不过,爱尔弗兹的罪孽却远不止于此,懦弱是,贪婪也是。”
    “他们试图掌握来自异化的力量,于是,他们开始了试验。”
    林介咋舌:“试验?”
    这些内容资料上倒是一点也没有记载,而坎德拉的记忆之中也是一片斑驳,就好像刻意在回避一样。
    白银道:“是的,试验。他们需要大量的样本来找到驾驭这种力量的方法,但出色的战士百里挑一,怎么能用作消耗品,于是……”
    林介眯起眼睛:“于是弱者成为了羔羊。”
    该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么……
    这与今天被他抄家的弗雷德家族,又有什么区别?
    白银轻声道:“但最后,这来自深渊的力量失控了,大量的爱尔弗兹人被异化,最终,那个末代的王,在企图通过弑神来终结异化源头失败之后,只能向自己曾经庇护的臣民举起了剑。”
    林介突然抓住了盲点:“这么说来,坎德拉其实没有疯?”
    白银却笑道:“谁知道呢……”
    第347章 白银的告别
    “也是……不管他到底是疯还是没疯,如今,既不会有人为他平反,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了,这段历史早已化为灰烬,连粉饰的机会都没有。”
    林介习惯性地交叉双手,叹了口气道:“昔日的王国和人民都已经逝去,就连坎德拉本人的灵魂,也已经永远消亡,只剩下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
    “无论如何,一个屠杀自己子民以致灭国的王,从任何角度看,都已经是个疯子了。”
    当初见面的时候坎德拉之所以连反驳都不反驳,就直接承认了自己当初就是发疯,就是所谓“大瘟疫”的源头。
    恐怕是因为一旦说出真相,那个在各种神话传说当中都是美好象征的古精灵王国,就会瞬间崩塌,变成邪恶、可怖、懦弱又自私的反面存在。
    想必,坎德拉并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在后世人们眼中变成这副样子。
    可惜的是,既然在真理会提供的一切资料当中都没有流传这样一种可能性的记录,就很大概率说明了……当时知道真正真相的遗族们,并没有对坎德拉做任何的辩护。
    这个国家人民的罪孽,最终由他们的王来背负。
    林介不由得想起当时自己开导坎德拉的时候,后者一直重复强调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罪孽。
    因为自大而直视神明发疯的是他,屠杀子民的是他,毁灭爱尔弗兹的也是他,所以他不渴求救赎,也不觉得自己能赎罪,而是心甘情愿地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
    可假如他从来没有疯过,他又在被什么所束缚,所折磨,所流放?
    也许……只是内心的愧疚吧。
    作为这个国家的王,未能守护这片土地和子民就是他的罪,被他归咎为了自己的无能,所以觉得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自己。
    又或许上万年的时间,让被困在那把剑当中的坎德拉,自身的记忆其实早就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愧疚,而外界的言语又不断传递着他是罪人的信息。
    到最后,就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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