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该让他回京,与陛下相认了。
    拿定主意后,玉明熙让青竹去将常柏带到自己的营帐里,她要开始着手清理自己的护卫军。
    半柱香后,常柏来到营帐中,玉明熙让青竹去外头守着,见他出去后才说:“常柏,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郡主饶命,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常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求饶把玉明熙吓了一跳,紧接着脸颊染红,轻咳两声,“我不是问你那个,是想问一下你与裴英在外这两年,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没……没有……”常柏下意识的回答,心里却浮起了以死之人的名字,永福。
    玉明熙冷了眼神,厉声道:“常柏,我相信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才找你过来细问,如松已经死了,他被别人收买背叛了我,我现在并不确信你的忠诚,所以你最好如实回答。”
    如松……死了?
    上一次见他还一起喝酒,互相约定日后功成身退,也不会忘记兄弟情意。
    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然会背叛郡主,从玉明熙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常柏愣了一会,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恐惧。
    郡主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她从来没有下手动过人命。护卫军都是跟着老侯爷在疆场上拼杀过的人,如今从战场上下来,跟在郡主身边,有人感念玉明熙的善良温柔,也有人觉得她懦弱无能。
    曾经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女孩,什么时候变得不甚在意生死。
    常柏想不明白,但他还是选择如实禀告,“来了边境后,永福经常给人写信,一开始说是家信,后来传的太频繁被将军注意到,他便偷偷用信鸽传信,将军发现他是给外人传信,然后就……”
    永福是被裴英给杀了。
    关于他的死,玉明熙从未问过裴英,裴英也没有主动对她讲起,原来是有内情。
    普通人家养不起信鸽,永福家不过是勉强糊口的平头百姓。冒着被裴英发现的危险也要传书出去,很难不怀疑他是被别人收买了。
    玉明熙耳边响起如松临死之前说过的话——“他知道你的一切,你斗不过他”。
    如松、永福都是她颇为信任的人,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与她做对的人,到底是谁?竟然利用她的信任来对付她自己。
    玉明熙一拳锤在桌上,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带我去看永福和如松的遗物,我就不信他们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是。”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异样,打草惊蛇,玉明熙借口说亲自为他们整理遗物,将东西翻了个仔细装进包裹。
    什么都没有,全都是最普通的玩意,找不到任何不同的细枝末节。
    看不清对手的眉目,玉明熙甩袖离开,气得偷偷抹眼泪。对方只是安插了两个人就让她最乱阵脚,草木皆兵,连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你们先退下吧,我想自己静一会儿。”她禀退了常柏和青竹,骑上快马奔驰。
    置身于苍茫的天地之间,头顶青天脚踩大地,玉明熙深深呼吸:她不能再像一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她已经死过一次,该学会冷静思考,不能再蠢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镇静下来后,玉明熙仔细思考了已死的二人共同之处:永福是跟着裴英出了京城之后才为幕后主使传信,如松是来到了军营里后,想要刺杀薛兰儿嫁祸给裴英。
    一个监视,一个动手。他们直接针对的目标都是裴英!
    幕后之人并没有想直接动她,而是想毁了裴英,削弱她的势力。
    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玉明熙思绪一下子打开。
    想要削弱她的权力有更直接的方法,刑部、大理寺、户部、礼部都有她的人,对方不动官场上的人却果断的对裴英出手,就是欺负裴英没有家世也没有亲信,远在边关便不会有人细查。
    那个人定是在京城。
    理清思绪后,玉明熙骑马赶回军营,亲自写信,飞鸽传书给小燕,让她去调查永福和如松的家人。想要收买人心,恩情与权钱,必定有一样会将人勾连在一起。
    望着远去的鸽子,玉明熙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又去嘱咐常柏注意保护裴英的安全。
    做完这些事,天都快黑了,伤兵营里传来消息,薛兰儿醒了。
    玉明熙赶去探望她,撩开门帘听到了那熟悉的热切的声音,“郡主!”
    薛兰儿坐在床沿上,旁边一个小士兵正要扶她站起来行礼,被玉明熙按回原处,“你身上还有伤,不必行礼,好生坐着就成。”
    薛兰儿憨憨一笑,对玉明熙的关心感到受宠若惊,“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喝药之后睡到现在,可精神了。”
    看她精神气很足,玉明熙邀请说:“封大将军说让我们去沧州领赏,既然你身体好了一些,明日就随我们同去吧。”
    薛兰儿连连摆手:“我去什么呀,裴将军打仗的时候我在睡觉,醒来后也听人说了,这次出战是郡主您出的计策,裴将军亲自带兵攻打,这功劳苦劳当然都是你们的,我就不去了。”
    玉明熙微笑说:“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你巡夜得当,我们又怎能发现辽族人的阴谋呢。既有功劳,便该安心受着。”
    薛兰儿被夸的心里乐开了花,不好意思的说:“那您都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郡主。”
    “嗯。”玉明熙轻拍她的肩膀,打心里喜欢这个爽朗率直的姑娘。
    人心难测,就连身边人都有可能背叛她。揣测人心,谋夺权利让玉明熙感到疲惫,有时看到薛兰儿,忍不住会想如果这世间都是如她一般纯真善良之人该多好。
    薛兰儿让小兵先出去,小声说:“郡主,我听人说那天我砸在裴将军身上了,你千万别介意,我既然跟裴将军在一个营地里,但我对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我不介意。”玉明熙隐隐想笑,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纠结这件事。
    “毕竟您是将军的家人,我真想跟您做朋友,不想被您误会。而且我喜欢的是那种知书达理的男子,裴将军虽神勇果决,但我只当他是上级。”
    “你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玉明熙放松道,“我刚看到时还真以为你们两个有什么,那时觉得不太舒服,也是怕裴英日后娶了亲就跟我不亲近了吧,但现在想想,他如果真有了喜欢的女子,我该为他高兴,毕竟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杏眸中含着温暖的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亲切的气质。
    女子之间将话说开了才不会留下心结,薛兰儿对玉明熙的喜爱之情陡然升高。
    与薛兰儿聊了一会儿,从伤兵营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军营中点起了火把,几个副将在空地上烤羊犒劳将士,玉明熙从一旁经过,听到他们谈话之间对裴英的敬仰和尊重,自己也感到高兴。
    本该在自己的营帐前停下脚步,可瞧见几步之遥的营帐中点着火光,照在帐上的影子是少年弓着后背让人上药。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向她撒娇卖乖的可爱模样,玉明熙忍不住挪动了步子。
    他小的时候生了病不愿说话,逞强装没事,不想让她担心。如今又因为身体里养着蛊虫而不敢见人,军医能让他乖乖吃药吗?
    为了裴英的身体好,玉明熙果断的走向了他的营帐。
    小心的撩开门帘,只见少年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背对着她,老军医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为他抹药,头都不敢抬高。听见有人进来,转头来看,恭敬道:“参见郡主。”
    “不必多礼,请先生快为将军医治。”
    玉明熙走近一些,看到少年后背大片发黑的淤伤,心下一惊,那淤伤占了他半个后背,她不敢想象自己抱着他的时候若是稍微用一下,裴英该多疼。
    来自她的视线落在光、裸的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在他身上留下疤痕,兼具美感与力量感的肌肉、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优雅的脊线落进腰带下,她视线所经之处泛起淡淡的热度。
    少年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绯红渐渐爬上脖颈,心跳加速。他努力攥紧手,捏住了想要趁机游进心脏的蛊虫。
    玉明熙轻声问:“先生,不知将军的伤情如何?”
    军医手上忙着,答:“将军身体底子好,后背受了重击,内脏有些出血,但好在没有伤到脏腑,在下已经开了药,只需外敷内用,半个月可见成效。”
    “多谢先生。”
    “不敢当,这都是我们做军医的本分。”说话间,军医用干净的纱布将敷了药膏的地方缠起来,为裴英穿上衣服,弓着腰退出去。
    裴英系上腰带,走下床来,耳朵到脖颈泛着一片诱人的淡红,抿唇道:“姐姐,你方才去哪儿了。”
    玉明熙掏出信件来递给他,“封大将军给我写了信,让此次立功的将领去苍州领赏,这一仗打得漂亮,定能得到将军的重视。”
    “嗯。”裴英的手伸过来,没有接信件,而是将她的腰身搂了过去,低头埋在她肩膀上轻轻摩挲。
    “诶?怎么还抱上了。”玉明熙微微一怔,瞧他受了疼痛一脸憔悴的模样,心软没有推开他,把信件收回袖里,笑叹,“不知裴将军如今几岁了?”
    裴英贪婪的将人抱紧,呜咽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三日之期已到,玉明熙明日就该启程回京了。裴英没见到人,怎么想都觉得玉明熙会不告而别。
    真是个惹人疼的小狼崽子,玉明熙心道裴英的心难道是琉璃做的,怎么一碰就碎,她不过是在外头忙了一下午没得空来看他,就让他暗自神伤到现在。
    “我就是回去也要先去苍州与同来的官员会和,等明日跟你一起见了封大将军之后,我再走。”
    她正解释着,就觉脖颈间的呼吸越发炙热,裴英缓缓咬开她的衣领,露出一小片白净的肌肤,犬齿在她最脆弱的脖颈处轻轻摩挲,稍不留神就被他下重力气咬下来。
    迟早会被他咬死。
    玉明熙一直感觉裴英脑袋有点病,得知了他体内养着蛊虫之后就更加确信他不正常。正常人怎么会喜欢咬别人的脖子?还总是对着一个地方咬?!
    脖颈处的疤痕敷了几年药总算是淡了些,再给他咬一口,这几年的药不就白敷了。
    玉明熙在心底冷哼,他就是成心不想让她的伤疤好全!
    “裴英,你松口!”她小声呵斥,丝毫没有威慑力。
    少年轻咬一下口中的软肉,不情愿的松口,“姐姐不愿意亲我,又不愿意给我咬,说什么喜欢我会疼我,原来都是骗我的。”
    这是什么歪理?
    玉明熙被少年理直气壮的抱怨给弄迷糊了,要不要让军医给他看看脑子?说不定是心没被蛊虫吃掉,脑子给吃空了。
    “别同我胡闹,我还有正事跟你说呢。”她巧妙的转开话题,扶住他的肩膀,向后撤了撤身子,“我在朝中好像得罪了人,有人想对付你,你平日注意安全。永福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藏着,你也别怪罪常柏,是我逼他告诉我的。”
    “嗯,我知道了。”裴英不经意的答了,手臂微屈,将她后撤的上半身捞回来,灼热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
    明熙好小一只。他两只手掌就快将她整个后背都盖住,裴英想起自己的草原上抓过的小团雀,小小一只握在手里,又软又乖。
    玉明熙也很乖。
    裴英知道她忌惮他身上有伤不会乱动,所以才敢逾越礼数将人抱在怀里。蛊虫在他脑海里的声音逐渐与自己的心生重合:不想让她走。
    少年的动作逐渐放肆,手腕上的镯铃声愈发明显,玉明熙向后逃,却给了裴英更多得寸进尺的空隙。
    她拗不过一个身量比自己大了一圈的男人,哄他说:“裴英啊,别再闹了,你看外头天都那么黑了,我得回去了,青竹还在外头等着我呢。”
    恍然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裴英眼神一沉,在玉明熙的惊呼中将人打横抱起。
    “裴,裴英?你不是受伤了吗,快放我下来,别扯到后背。”过于担心裴英的伤,玉明熙竟然没觉得他的举动有多么大逆不道。许久听不到回答,颤着声音问他,“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蛊虫……”
    “不是。”裴英轻手轻脚将人放到床榻上,眼睫微垂,“是我不想让姐姐走。”
    分别整整两年,他想写信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夜夜都做梦,说他发了疯似的想她?
    还在京城的时候,玉明熙是个大忙人,被人情往来和政务包围着,她身边有护卫军、林枫眠、李乘风,还有很多明里暗里想要娶她的青年才俊。即使两人日日相见,裴英仍旧觉得离她很遥远。
    他们之间的地位是天上地下,及时他拼上了性命为她奔赴一生,也得不到她。
    早就知道自己这份感情不会有结果,但他无法停下。
    他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觉得离你很遥远,等你走了,就只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呢?”如同野草一般低贱的出身,越想走近她,就越觉得自己卑贱得配不上她。
    委屈的眼泪落下来,啪嗒啪嗒滴在她衣服上,玉明熙又是心疼又是可怜。
    该对他怎么办呢?
    人都说姑娘家是水做的,在她看来裴英才是水做的,分明是个大男人,却动不动就眼红哭鼻子,偏偏她就吃这一套,一瞧见他的眼泪就心软。
    打又不敢打,骂又骂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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