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空空,整整两天没吃没喝的玉明熙被饿醒了,打了个哈欠就发现自己下巴上抵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原本束在发顶的金冠也在昨夜的睡梦中松松垮垮的掉了下来,滚落在枕边。
    盯着金冠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金龙,玉明熙砸吧砸吧嘴,忽然很想念府里做的点心。她饿极了,现在恨不得大吃一顿。
    回过神来后,她恍然想起昨夜裴英衣衫不整、一身酒气的闯进来,然后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玉明熙赶忙松开了被压麻了的手臂,将怀里的人推出去,双手挡在身前,“你无耻!”
    短暂的温情被打破,裴英缓缓坐起身来,一手抓了额发往后顺,露出平滑饱满的额头和一双迷蒙的眼。
    沙哑的声音慵懒道:“难道不是姐姐趁我醉酒偷揽了我同眠,怎么成了我的过错?”
    玉明熙不高兴的扭过头去,小幅度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将散在肩上的长发捋顺,才道:“我才不跟醉鬼计较,陛下有空在这儿跟我拌嘴,不如早些去办正事。”
    闻言,裴英也意识到自己好像睡过头了,可他没有半分着急,反而凑到玉明熙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在她唇上轻吻一口。
    得了香吻,裴英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没有在为难她,站起身来,“那我去会一会群臣,姐姐等我回来。”
    平白无故被偷亲了一下,玉明熙又羞又气,怒道:“谁要等你,别来找我了!”
    裴英拿她当什么啊?随意调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玉明熙气的猛锤枕头,软绵绵的打在手上,身体一动便牵动垂在地毯上的金链子一起晃动,响起一片叮当声。
    即使是被锁在笼子里的鸟,也能仰头看一看天空寄托希望。她被困在这严严实实的密室里,走出去的男人身姿端正高大,留给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石门之外。
    玉明熙感到烦躁,气她的无能为力,她的愤怒和厌恶,裴英全然不看在眼里。
    ——
    在议事大殿外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群臣在下头窃窃私语,新帝登基才几天就开始懈怠,长此以往,不得不让人担心。
    林枫眠与刑部尚书站在一起,大理寺主事走过来询问两人,“你们可曾见到明熙郡主?我昨日去她府中拜访,没有见到人,听闻她病得厉害,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好些。”
    刑部尚书摇摇头,说:“我也好几天没看到她了,我是前天上门去,郡主府的人说郡主病重不宜见人,我也没能进去……”
    两人一起看向林枫眠,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得紧张起来。
    “难道郡主真的生了大病?”
    林枫眠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总觉此事不对,明熙她就算真的生病了也不会一直躲着不见人,除非是真的出了事。”
    大理寺主事有些紧张,关心说:“郡主若是因病退下去,朝堂上怕是……”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被皇帝新提拔上来的暂时接替玉明熙公务的官员资历尚浅,虽然没出什么大错,但也只能办一些临时的事,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声望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德不配位,才不配位。户部掌管整个大靖国的财政,一个小环节出错都有可能导致一整年的钱财出问题。关乎民生的大事,怎能潦草对待。
    林枫眠低声道:“今日下了早朝,我再去郡主府一趟,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到她。”
    二人拱手还礼,“那就劳烦大人了。”
    又等了一会儿后,皇帝身边的主事太监玳令终于走出来,宣召众臣进殿。
    朝堂上,兵部尚书薛庆参奏说:“启奏陛下,西南的山匪隐隐有聚团强大之势,西南驻扎的守军长久固化,内部甚至有与山匪勾结之乱臣,还请陛下尽早处置,剿灭山匪之乱。”
    裴英眼神锐利,丝毫不见宿醉的混沌,问他:“爱卿以为可派谁人前去?”
    薛庆回道:“臣以为平北军封巍大将军武德充沛足以震慑山匪,可担此重任。”
    裴英顿了一会儿,说道:“封巍大将军手握平北军,安我北境,让他前往西南未免有些不妥。朕记得你的女儿也在平北军中……”
    皇帝三言两语将话头转到薛兰儿身上,薛庆顿时有些紧张,他明白自己女儿的斤两,忙推辞说,“臣的女儿脑筋简单,心无城府,承蒙陛下恩典才做一个军中副将,怎能担任剿匪大任。”
    裴英淡笑,“若非爱卿的女儿,朕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位将军可可担此要职。”
    话语间便将薛兰儿推到刀尖上,薛庆爱女深切,便举荐说,“臣女在佟桦将军麾下,陛下可任佟桦将军为主帅,臣女为副将,前往西南为陛下分忧。”
    裴英微微一笑,显然这样的安排正合了他的心意,“准奏。”
    佟桦是他还在军中时提拔上来的,他手底下的阿木尔和薛兰儿一直屈居在平北军中,有了能力却没有施展的空间,上头压着一个不能得罪的封巍,军职升无可升。
    裴英做了皇帝,自然要提拔自己的亲信,但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便要借臣子的口说出他心里想的安排,既不会给亲信惹眼,还能让薛庆不得不因为女儿忠诚于他。
    坐在龙椅之上,不得不玩弄权术。他只有紧紧抓住权力,才能把玉明熙抓得更紧。
    玉明熙现在的权力太大,户部没有了她,办事效率大打折扣。裴英想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却因为不了解户部的内部情况,迟迟没有成功。
    因为她的称病不见人,已经有很多朝臣为此窃窃私语。即使她人被锁在密室里,她的影响力却丝毫不减。
    一想到她还有能力逃脱,裴英就感到不安。
    当天中午,派兵前往西南剿匪的令书被送往苍州。佟桦被任命为征西南大元帅,薛兰儿与阿木尔被提为将军,一左一右听命于佟桦。
    一国的政事有大有小,下头各州府的府尹也有请安折子送进来,裴英批了一上午的折子,中午得了空去秋音阁用膳。
    看着满桌菜肴,裴英还未下口,便问身边的宫女:“她今日用饭了吗?”
    被问话的锦蓉一脸惊恐,跪到地上,“奴婢无能,送了两次饭,娘娘一口都不肯用,连水都不喝……”
    裴英不悦的将金筷子拍在桌上,“她又耍什么脾气?”
    锦蓉伏跪到地上,“陛下息怒,是娘娘她……她说她担心饭菜里被下药,奴婢们为她试菜,她也不相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裴英轻轻叹息,昨日玉明熙在他身边喊饿,说怕他在饭菜里下药。没想到她真的会倔强地一口都不吃。再这样下去,人还没得到手就要饿出病来了。
    裴英吩咐她:“再备一份饭菜送到帝华殿。”
    锦蓉小心翼翼的抬头,“陛下是有办法了?”
    裴英随即站起身来,浅色的瞳孔中透出些许玩味,“朕亲自去为她试菜。”
    与此同时,林家的马车又来到了郡主府门前,府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自从玉明熙对外称病后,林枫眠是日日都来,哪怕见不到人也硬要走这一趟。
    郡主的寝院里,丫鬟们面露愁容,因为一直紧绷的神经,眼神都有些发愣了。
    卧房边的耳房中,小燕在屋中来回踱步,紧张的把十根手指头挨个啃了一遍,口里不停的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她从没想过自己要面对这样的难题,那天夜里,她跟随青竹回家一趟,相谈二人的亲事。就只那一晚,她没有跟在玉明熙身边,然后就出事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等在玉明熙门外要服侍,却迟迟听不到里头人起床的声音,好奇之下,她推开门去看——屋里的人与她面面相觑。
    那女子身上穿着玉明熙的衣服,身形也与她相仿……进府里来的“郡主”是人假冒的,玉明熙就这么莫名失踪了。
    小燕想要审问那个陌生女子,却被赶来的杨宏拦住,两人私下谈过,她才知道,玉明熙那夜进宫之后被陛下留在了宫里,如今这个女子只不过是来掩人耳目的宫女。
    皇帝与权臣之间的利益争斗让人看不透,小燕不想弄懂这些事,却也根本没办法救出玉明熙,她只是一个丫鬟。
    郡主府里有护卫军,但是经过玉明熙的筛查清退,如今只剩下十几人,势单力薄。哪怕奋力一拼杀进皇宫去抢人,也没有胜算。
    小燕想不到好办法,杨宏也因为玉明熙的安危被皇帝捏在手里而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被迫帮忙隐藏玉明熙已经被困的事实。
    已经过去了三天,焦虑和紧张萦绕在郡主府中,几个心思敏感的下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但同时也知道把真相泄露出去对郡主府有百害而无一利,谁都不敢说。
    玉明熙现在只是失踪,一旦事情暴露,皇帝随时都有可能杀害玉明熙。
    如果玉明熙死了,郡主府也会被迫闭府,满府的下人全都要被发卖转送,没人能得到好下场。
    与往常一样,林枫眠又来看望。门口的小厮劝了一遍,他不听,走到院子里又被小燕拦住,他停下了脚步。
    “公子您就不要执拗了,让郡主好生休息吧。”
    小燕心力憔悴,作为郡主的贴身女使,在玉明熙被扣在宫中之后,她要维持府里安定,还要应付外头来客,甚至因为这件事,与青竹的婚事也不知道要延期到什么时候。
    雪停后难得的晴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仿佛宝石一样清透的蓝,高升的日光洒在雪地上,凉凉的没有温度。
    院子里没有一点生气,仿佛郡主这一病,将整个郡主府的生气都抽干了。
    林枫眠被拦了三次,明显注意到小燕的情绪变化。第一次她游刃有余,第二次略显疲倦,到今日,已经明显的开始紧张。
    说谎说的越久,就越害怕谎言被戳穿。
    林枫眠作势转身,在丫鬟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反向前面冲去,噗通一声撞进门里。
    躲在屋里的宫女看到闯进来的陌生男人,不由得一脸惊恐。
    这时林枫眠才发现,所谓的卧病在床的玉明熙根本不见人影,反而是这么一个叫不上名字来的小女子坐在这屋里。
    博览群书,谦逊优雅的君子罕见的显露了怒意,他走到那女子面前,看到她身上穿的宫女服饰,再加上自己前些天各处问过的玉明熙的行程,已经猜到了半分。
    “郡主在哪里!”他恶狠狠的问。
    小宫女被吓坏了,结结巴巴的不敢张口。脑海中还是那夜被人拎出来送到皇帝面前,她跪在地上,只能看到天子的脚尖。
    那冷漠而威严的声音居高临下的命令她,“把自己藏严实了,敢让人发现,你就自裁谢罪吧。”
    回到当下,小宫女久久不敢回神,想到陛下的命令,一手拿起桌上的剪子,对着自己的身体就猛刺下去。林枫眠猛的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快住手!”
    他只是问了一句话,没想到这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林枫眠能够联想到她背后的指使之人是多么冷血残忍,事情暴露,就杀人灭口,毁灭罪证。
    “你冷静一下,如今我已经知道了此事,你就是死了也无法阻止我去找到郡主。”林枫眠同她陈清利弊。
    小宫女听不太懂,但是能感觉到这位大人温和有礼,与皇帝的脾气完全不一样。
    人都怕死,小宫女没想太久就松了剪子,只是依旧什么都不愿意说。
    林枫眠只道:“就算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了。”
    进宫去的是玉明熙,回府来的却是一个小宫女,任谁都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他转过身去看向小燕,看她眼中紧张的神色,走过去说:“我会去把她找回来,在此之前,不要让此事泄露。”
    小燕点点头,她只能信任林枫眠。
    ——
    密室中,床上摆了一只矮桌,上头放满了美食珍羞。玉明熙坐在一边,闻着食物的香气忍不住流口水,烦躁的拧着金链子。
    裴英在矮桌另一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一边吃着一边说,“由我来亲自为姐姐试菜,你总该放心了吧?”
    玉明熙倔强的扭过头,“谁知道你是不是之前吃了解毒药来的。”
    闻言,男人并不生气也不解释,只是默默吃饭,喝一口茶水漱口,端坐后同她说:“想用绝食来威胁我没有用,你再不吃饭,我就断了郡主府的俸禄,让你的好侄儿和嫂嫂都没饭吃。”
    玉明熙转回头来,皱眉道:“平白无故断我的俸禄,你就不怕群臣参奏?”
    “我不怕。”裴英看着她,微笑起来,“除了你之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如果你愿意,这皇位也可以给你。”
    浅若琉璃的双眸看着她,格外认真。玉明熙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神躲避,矢口拒绝,“少戏弄我,我可不想做乱臣贼子。”
    耍小心思不成,只能伸手去拿了桌上的筷子,乖乖吃饭。
    吃着美味的饭菜,玉明熙也不忘警惕地盯着对面人的举动。已经过去三天了,裴英倒是没有再对她动手动脚,只是……他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正常的绑架犯总会担心被人家发现,更何况在朝中还有那么多向着她说话的朝臣,裴英这个龙椅想要坐的舒服就不得不依靠她的权势,如果被人知道他对她做了这种事,只怕他这个皇帝做的就不安稳了。
    当初为了保他做皇帝,她继承了李乘风在朝中的势力,拉拢了林枫眠与她一起保举李澈,连长孙怡的母家沛国公府也得跟她站在一道。
    她的失踪必然会引得朝中大乱。
    可直到如今,裴英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惧色。他到底是早有预备,还是真的如他所说,什么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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