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便冲人堆里的云鹤追等一点头。
    她起了身,往前走几步,高声说:
    “球场只讲胜负,不论尊卑,望诸位不要拘泥,今日圣人在,只想一睹各位夺人风采。”
    话虽如此,众人见球场上有太子殿下和御史台谢台主,难免有些顾忌,先把手一拱,对着两人:
    “我等若有冲撞冒犯的地方,还请殿下、相公海涵,得罪!”
    一声令下,鼓点大作,球场上马蹄奔驰,人影交错,骑手们手中的球杆频挥,争夺激烈。
    尘土激扬,旌旗飞舞间,谢珣左右驱突一抹身影好似风回电激,有几次,球明明是不能发出去了,他偏铤而走险,完全没有持重的意思。这一幕,落在看台上一双双眼睛里,皇帝含笑开口:
    “我就说么,小谢身上始终有股少年气,骨子里好斗,哪怕跟人搞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鱼辅国心领神会,忍气吞声附和:“是,朝廷需要这样一往无前的人物,跟陛下一条心。”
    随后,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儿,“不过,恃宠而骄是人的本性,小谢相公有时该管不该管的都要插一手,老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皇帝噙笑不语,知道鱼辅国心里气不顺。
    见皇帝态度模棱,鱼辅国琢磨了片刻,说:“小谢相公直接打死了宫中中使,陛下,这是拂您的脸面,老奴这群残缺之人,什么都没有,唯独一颗忠心……”
    “知道了。”皇帝点到为止,“先看球吧。”
    话音刚落,见骑手里忽一阵骚动,原是云鹤追给了太子一记闷棍,太子没留神,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
    人滚了一身的黄土草叶,煞是狼狈,云鹤追微微一挑眉,是个惊讶的表情,笑对太子:
    “殿下,承让了,还望殿下宽恕臣的无意冲撞。”
    说完,手中马球杆一伸,“殿下?”
    太子脸泛红,仰躺看他,云鹤追马都没下,跟四下围上来的门人四目一对,嘴角是隐隐的揶揄。
    谢珣早翻身下马,疾步过来,手指拨开眼前球杆,扶起了太子。
    “谢台主好球技,不过,胜负还没分出来。”云鹤追球杆一收,笑了笑,杆收得凌厉,故意从谢珣眉心一扫而过,像要直取似的。
    云鹤追身手不赖,谢珣是第一次留心起这个人。
    他利落上马,太子已经被人扶了下去,御医赶来,施礼说:“陛下让臣来给殿下瞧瞧。”
    太子摇头,脸色如土,想跟谢珣说点什么,再定睛,那道矫健身影早跃入阵中跟云鹤追一众人追逐去了。
    刚才那一摔,险些被马蹄子践了个脸上开花,真是后怕,他紧盯云鹤追的队伍,一道长眉蹙得极紧。不过,等见到台上的皇帝时,便又是那副寻常的小心翼翼表情了:
    “陛下,臣技不如人。”
    他声音里有羞愧。
    皇帝刚才没瞧清楚具体情况,此刻,只能看见球场上还在你追我赶,而太子,一副无能无用的模样,身上袍子脏兮兮,灰扑扑,人要多丧气就多丧气,因此微愠说:
    “跌倒了再爬起来便是,这有什么,能爬起来才是我大周男儿的骨气。”
    太子嗫嚅着:“臣这就回去……”
    皇帝怒火更炽:“回去做什么?这种事,要等人说才知道吗?”
    太子更显得无所适从,人杵在那儿,看的皇帝一阵阵火大,手一挥:“带太子下去换衣裳。”
    安乐适时笑出一声:“殿下,伤着玉体了吗?”
    太子好脾气地回头,说:“多谢姊姊关心,我无大碍。”
    “打个球,畏首畏尾,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都没有。”皇帝甩了下衣袖,端来凉茶,不喝只是咕噜噜漱口,像吞含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似的。
    茶瓯一搁,安乐的帕子就递到了嘴边,若无其事说:“我看,谢台主很关心殿下。”
    皇帝罕有的冷了脸:“那是他本分,你养的这些勇士们本事我不清楚,但规矩看来学的不够。”
    安乐一愣,没想到皇帝翻脸,她撒娇道:“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故意伤害殿下,阿爷,球场如战场,刀剑无眼,球杆自然也无眼。不过,到底是伤着殿下了,儿回去就教训这些东西。”
    皇帝闻言,神色缓了缓,握住她的手:“我看你那个门客一表人才,看着文质彬彬的,球技不错嘛。”
    见皇帝终于注意到云鹤追,安乐趁机道:“阿爷不知,这人诗赋文章都极好,多才多艺,没有他不会的,只是出身微寒了些。”
    “这样的人才,怎么不去参加科考?”
    安乐道:“这人心气很高,不乐意呢。”
    皇帝哼笑:“走不了门荫,又不肯考试,看来,他是不想做官?”
    球场上,胜负已分,父女两人瞧得十分明白,谢珣这队少个太子,照例赢了。
    云鹤追大大方方认输,并未沮丧,反倒跟谢珣一拱手:
    “谢台主果然名不虚传。”
    谢珣慢条斯理一掸衣角,微笑道:“彼此彼此。”
    话里奇怪,云鹤追眼皮也不眨,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和众人结伴回到台下跟皇帝请罪。
    堂皇的话他很会说,态度谦恭。
    谢珣在一旁冷冷听着,并不作声,安乐向他道贺时他不过微微一颔首,连腔都没开。
    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大明宫。
    谢珣刚回到长兴坊,人下了马,身后就有人追上来,那衣裳,看身份是太子卫率。他认出来,这是今日球场上紧跟太子的随从。
    “谢台主,”来人作揖,“殿下说今日事发突然,都没能跟台主道声谢。”
    谢珣淡淡的:“殿下客气。”
    来人这么一路风风火火跟来,竟只为这么一句,说完又是一抱拳,策马掉头。
    偏院里,脱脱对着镜子欣赏自己,她画了眉,抹了粉,描好面靥,贴上花钿,最后才把那张樱桃小嘴点了又点,镜子里的美人,娇艳无匹。
    窗外,有画眉鸟在叫个不停,她学了两声,忽把嘴凑上凉凉的镜面上一吻,留个鲜红唇印,脱脱黄莺儿似的笑起来。
    一定眸,从镜子里看到了谢珣,她怔了下,随即兴高采烈地起了身,朝他飞来:
    “台主!”
    谢珣不知在身后看她多久,只觉一股香风细细,扑面而来,她几乎是撞进自己怀里,他下意识手臂一张,抱住了脱脱。
    刚沾腰,脱脱似乎压根没想他抱,而是轻巧巧转了个圈儿,裙成涟漪:“我的新裙子好看不好看?”
    谢珣低不可闻“嗯”了声,看她卖弄,鬓发上的宝钗颤颤巍巍地晃,问她:“你约上他了吗?”
    一想到云鹤追竟敢大模大样出现在马球场,如此猖狂,谢珣的脸色就由衷不好看。
    他人藏在公主府,和安乐寸步不离,这很棘手。
    真闯了公主府,谢珣一点都不怀疑安乐会放火来烧长兴坊。
    他不愿和她冲突至此,想到公主,谢珣的心境愈发阴郁。
    “约好了呀!”脱脱又转了个圈,她很高兴,完全忘记了要去见云鹤追的危险。相反,她竟然有些期待,这么好看的衣裳,就应该让男人眼睛粘着自己动不了。
    “我只差等你了,台主,我得在击钲前赶去慈恩寺,你给我备辆马车吧?”脱脱对着镜子又瞧瞧自己。
    不过一日不见,谢珣便觉得她好像又长高了些,毕竟小,个头跟春天新抽的嫩枝呢,一天一个样儿,少女风姿更浓。
    谢珣望着她:“你好像很高兴?”
    脱脱点头:“对呀,我为什么不高兴?我有新裙子还有新首饰,等你给我的任务一完成,我就回崇化坊看我李姊姊和阿蛮妹妹!”
    心里却盘算着,哪一件给阿蛮好呢?
    “春万里,如果解决了云鹤追,你不必特地回去看你的家人,你直接可以走人了。”谢珣提醒完她,走了出来。
    脱脱“呀”了声,提裙追出来,她拽住谢珣,可他一回首,自己竟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还没住够呢……”她小声嘀咕了句。
    谢珣冷笑:“我看,你去会云鹤追哪里是害怕,这么盛装打扮,分明是去见情郎。”
    脱脱听他挖苦自己,手一甩:“对,云鹤追每次见我不是夸我漂亮就是夸我身上香,他人这么英俊,我看啊,当我的情郎也勉强够格呢!”
    谢珣冷淡地看着她,吐出两字:“蠢货。”
    脱脱脸霎时通红,眉头一拧,不依不饶地瞪他:“你骂谁?”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你凭什么骂我?”
    谢珣嗤道:“有个词,叫口蜜腹剑,他想杀你灭口,你还真以为他喜欢你?”
    脱脱急于证明,大声说:“他就是喜欢我,他搂着我的腰,就这样,搂的可紧了,他胸膛滚烫身上也有好闻的香味儿我都陶醉了!我这么美,也许他舍不得杀我呢!”
    “轻浮。”谢珣又丢给她两字,去外备车。
    脱脱一肚子火,无处可撒,等带着幕篱从角门出来,一抬脚,在谢珣靴面上狠狠踩了一通,又趁势在他身上一嗅,扇扇鼻子:
    “你一身汗,臭死了。”说完,甜蜜蜜闪着眼波,“云鹤追可香了。”
    谢珣回到府中,哪里顾得上沐浴更衣,被她一说,也是狐疑,忍不住在袖管上闻了闻。
    他随她钻进马车,按住她摸金钗的手:“孩子气,现在不是闹的时候,我交待你的可都记清楚了?”
    脱脱扭过身子,背对着他,把随身带的小镜子一掏,继续搔首弄姿:“不记得了。”
    谢珣咬牙把她身子扳回来,一捏她下颌,晃了晃:“再说一遍?”
    他眸子里已经有火了。
    脱脱见状,忽而眼睛一弯,丢了镜子,把谢珣脖子一勾:“谁让你骂我,我生气啦!”
    嘴里说生气,眼睛早笑成了月牙。
    谢珣想拿掉她的手,她硬按着:“你亲亲我,你亲亲我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樱唇鲜润,嫩红诱目,谢珣看着她,骤然俯过去,把她扑到车壁上含住两片唇,吮咬起来。
    脱脱嘤咛一声,很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一下重新找到嘴唇。
    亲吻间,谢珣的手不觉把她抱得紧,两人皆吻得头昏脑涨,他腾出只手,顺着她领襟,指尖一拨,就探了进去。
    “你,你干嘛掐我这里呀?”脱脱突然挣开了他的唇,脸滚热,一双剪水眸吃惊又茫然地瞧着他。
    谢珣喉结微动,顿了一顿,耳朵根都烫了。看她口脂花一片,腮上绯红,忍住笑,复又坐端正:
    “春万里,我不是跟你玩笑,见了云鹤追,不要胡来,你只管周璇几句等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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