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兴奋起来。
    谢珣命她在一旁站了,走上主座,旁边,坐着穿绯袍的副手裴中丞,底下两边各坐一名绿袍侍御史,光看座次,御史台等级森严。
    云鹤追被狱吏押了上来,脱脱定睛一瞧,心里大笑,看他鼻青脸肿的鬼样子,死男宠。
    云鹤追也看到了她,嘴角一弯,笑意还没来得及聚拢,就被人踢跪下了。
    座上,谢珣点了点搜集到的度牒,没开口,比了个手势,狱吏们把其他人证带上来了。
    脱脱扭过头,看人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鱼贯而入,心下更好奇,听谢珣终开口说:
    “人证、物证,都在这了,云鹤追你私售度牒,而且是假度牒一事,还有什么话可说?”
    云鹤追身上疼得直哆嗦,刚才那一脚,该死的狱吏踢的极重,他深吸口气:
    “是我卖的不错,不过,所得钱财并不属于我,”他眼睛里那揶揄的笑意一出,谢珣就明白了,果真,云鹤追悠悠继续,“我是奉公主之命行事,至于,度牒是真是假,草民不知啊!”
    难题又抛给了谢珣,中丞恼火:“云鹤追,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谢珣平静说:“公主是公主,你是你,你私售度牒是事实,承认吗?”
    云鹤追目光掠着他,暗自一笑:“承认,是我。”
    谢珣挥手让那些证人下去了。
    坐中御史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记款辞的刀笔吏一时也停了笔。
    谢珣颔首:“你在慈恩寺里,欲奸污良家女子,承认吗?”
    云鹤追一瞥脱脱,哂笑道:“谢台主是说谁?”
    脱脱剜他,袅袅上前:“台主,这人是要奸污奴,奴奋力才挣脱开,幸亏御史台的人及时出手相救,台主方才在慈恩寺都看见了,他不光欲强奴,还想杀奴呢!”
    说完,眼圈泛红,眼睫就挂了层晶亮亮的泪。
    人柳枝一样软跪在地上,娇娇哀求,“请台主一定要给奴做主。”
    “你们一唱一和的,还问我干什么?”云鹤追两手一张,“别费功夫了,早听说御史台私刑百花齐放,准备用刑呢,就随意,不打算用刑呢就闭嘴,我听得头疼。”
    谢珣眼中阴狠杀意一闪,微笑道:“云鹤追,谁给你的胆子不敬相公?”
    他冲侍御史打了个眼神,“本朝不敬相公者,按律如何?”
    “杖二十。”
    两个吏卒把云鹤追一架,长凳摆好,大庭广众下扯掉了云鹤追的裤子,脱脱迅速飞一眼:
    咦?他屁股好翘呢。
    忽的,一桶冷水先把人浇透,两个大汉抡起带刺棍棒对准云鹤追腰椎捶了下去。
    一阵剧痛袭来,卡啦闷响,云鹤追腰椎折断,昏死过去。
    外头有了骚动,谁这个时辰还能出得了坊门,寻到御史台?谢珣心知肚明,看来人回禀急吼吼的,他动都不动:
    “请公主回去。”
    “公主带了好些人马,台主,您再不出去我怕公主要攻进来了。”
    谢珣杀气稍敛,像是想掩饰什么,平淡道:“她敢。”话说完,却起身打算往外走。
    脱脱最善察言观色,十分敏锐,他眸中中的细微变化,尽在眼底,她在谢珣同自己擦肩而过时,轻声说:
    “你就是爱她。”
    她眼睛里闪动着嘲笑,“公主为自己的男宠来,不是为你。”
    第25章 、两相处(5)
    谢珣深深看过来一眼, 脱脱不避,泰然自若的。
    御史台前躁动,惹的几家邻居宗正寺、秘书监、鸿胪寺当值的人都探着脑袋瞧, 满心雀跃:有御史台的八卦!
    谢台主都不累的吗?
    御史台向来与其他官署不同,本朝制度,早视事午散衙, 晌午会食一结束,各回各家,只有留值的人还在署衙。
    而御史台, 每天全员都像是在留值。
    也难怪是个玉笋班了,从长官御史大夫到最底层的杂役, 无他, 清一色年轻力壮活好的汉子。年纪大一点, 都扛不住御史台高强度公务的蹂、躏。
    只要谢台主一声令下,半夜去抓人, 常事也。
    火把嗤嗤,公主的卫队神气活现地分列两边, 安乐持剑,指着御史台的小监门:
    “去告诉谢珣,他再不出来, 我就……”
    “公主就如何?”
    谢珣那极富个人特色的腔调响起,犹似金石,清明而冰冷。
    他走下台阶, 手指一夹,弹开安乐的利剑,目如鹰隼:
    “公主来得正好,省臣功夫, 云鹤追私售假度牒供认不讳,他是受你指使,公主哪来的度牒雕板?”
    谢珣咄咄逼人,不等安乐反应,低喝一声:“来人,把秘书监负责雕版的人抓过来!”
    谢珣的存在就是御史台的标准,他发话了,哪怕秘书监的人住城南野巷也要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带回御史台。
    假度牒自然用假雕版,但总要依葫芦画瓢。
    秘书省向来是清水又清贵的衙门,少有事故,探头探脑听八卦的那位秘书省留值人员,眼见听自己衙门身上了,赶紧一缩脑袋。
    安乐冷笑问:“谢珣,你敢审我?”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谢珣桃花眼一动,平静答道。
    安乐哈哈大笑:“谢台主,你几时见过哪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了?我就是私印度牒又如何?告到阿爷那里,他不过训斥我几句,你今天敢动我一下试试。”
    谢珣面无表情,冷冽道:“得罪了,公主殿下。”
    见公主被押,公主府卫队顿时紧张起来,下一刻,跟御史台的人要兵戎相见的架势。
    然而,谢珣一个阴寒的眼风扫过来,卫队便往后退了退,犹豫不定。
    这一夜,看势头是不要睡了,脱脱已经在厅堂打起瞌睡,瞄到安乐,顿时无比清醒。
    公主的衣裳真是华丽啊!
    脱脱跟着御史们施礼,两人目光一撞,安乐微怔,眸子里寒光凝结对她投去一道浓浓的警告。
    “把证人先带下去。”谢珣下颌一抬,脱脱被一名吏卒领了出来,她回眸,眷恋地瞅谢珣两眼,粘人的劲儿藏都藏不住。
    有星无月,墨蓝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丝绒铺在上头,柏树森森,空气温躁,听着断续蝉鸣,脱脱心里又长满了草:
    他怎么把公主带进来了呀?
    吏卒在前面引路,走了一段,指着一处灯火幽幽的屋子说:“请小娘子在此处歇脚。”
    “这是哪儿?”脱脱提裙上阶,又退下来。
    “这是台主平日休憩的地方。”
    脱脱立马欢天喜地跑了进去,里头陈设简单,看来看去,不过案榻屏风一类。她想沐浴,脖子里汗津津的,可惜没人可使唤。
    一个人,坐在床头晃荡半天的腿,脱脱搂着枕头睡去了。
    不知睡多久,汗意涔涔,脱脱揉了揉脸,晕晕乎乎抬脚往外走,灯影幢幢,两个人影儿一团子乌黑地纠缠在一起。
    脱脱立马收了步子。
    是公主和谢珣。
    安乐拽着他袍带不放,扬起脸,哀怨至极:“你不肯理我,我只好找个替代品,最起码,他的怀抱是暖的,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你如今把他弄残了,要我怎么办?”
    “请公主自重。”谢珣攥紧她手腕,往外掰开。
    安乐蛮不讲理抱着他不丢手,忽咬牙切齿问:“你心里有别的女人是不是?那个证人?是不是她?”
    看她要发疯,谢珣一副不在意的口吻:“她一个半大孩子,又蠢又无知,我能看上她什么?”
    在厅堂,安乐分明把脱脱的眉眼瞧清楚了的,那么亮的眼,那么艳丽的唇,还带着点稚嫩的娇憨气,是半大孩子不错,可也是半个女人了。
    不过,安乐素知他眼高于顶,光是漂亮,未必真能入了他的眼。她凝视他片刻,没从表情里瞧出什么蛛丝马迹,不甘心道: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我要是听说你谢珣看上了什么人,我就把她脸划烂,把她手脚挑断,看你还喜欢不喜欢!”
    说完,安乐踮起脚,忽然贴上谢珣的嘴唇,热切吻他:“你把云鹤追毁了,你得用你自己赔我,我想要你……”
    在官署拉扯不清,犯谢珣大忌,他眉毛一拧,冷冷钳住她肩头:
    “公主不要脸,臣还要。”
    安乐当场要被气死,却没发火,细长的眉毛动了动,眼泪掉下来:“我就这么让你讨厌?这些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不懂吗?我找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为了气你,可你偏偏无动于衷,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红唇轻抖,几乎要被她咬烂,她很少在自己跟前有示弱的时候,此刻,幽兰泣露,梨花带雨,身子往他胸前一靠,颤得更厉害了。
    “小谢,我们和好吧,我累了,我只想做你的好夫人。”
    她重新亲吻他,嘴唇柔软,滚烫,带着浓烈的口脂香气,技巧纯熟,不断在他唇舌间攻城略地,谢珣僵着身子,脊背挺拔,像死人一样立在那儿。
    两人缠绵,脱脱看得眼眶子酸麻,她嘴巴里涩涩的,一转身,悄摸回了屋里。
    喘息声杂乱,谢珣突然往后掣了掣,盯着安乐:“公主,你若肯做我的夫人,就必须答应我几件事。”
    安乐搂着他脖子,情潮翻涌,眼角瞥向屋里:“我们进去说好不好?”一双柔手滑进他胸膛,她渴望他,只想好好爱抚这具躯体。
    谢珣捉住她手,气息微定:“不准你再插手政事,不许和内宦走得近,还有,我希望公主不要太贪婪了,多为社稷计,公主能答应臣吗?”
    安乐双眸迷离,嘴里胡乱说着“好谢郎,我都答应你,我什么都是你的”,一面贴紧他晃:“探花郎,抱我进去。”
    成熟诱人的胴体像蛇一般缠住自己,谢珣嗓音哑哑的,并无动作:“这是御史台,臣不能,公主明日去陛下那里请罪,并主动把财物上交府库,臣才能相信公主。”
    宛若被人兜头砸了一阵冰雹,安乐浑身冒刺,尖锐笑道:“谢珣,你至始至终都是惦记我的钱吧?”
    这一句,听得谢珣那股子躁动也跟着彻底冷却下来。
    两人彼此的试探,到此为止。
    他的脸上甚至有点怜悯:“反悔了?”
    安乐冷冷的:“反悔什么?我答应你什么了吗?你要流芳百世,我偏要遗臭万年,云鹤追被你毁了,人我带走,至于你能不能动得了寺庙,谢台主,看你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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