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临时抱佛脚,也不怎么样,这些人没训练过难不成舞着铁锹棒槌跟平卢军火拼?
    脱脱不易察觉地摇摇头,风是热的,吹在脸上像起了一层毛乎乎的感觉,她下巴微抬,不再说话,眼神有些倔强又有些紧绷的朝兴敬坊的方向望去。
    平卢留后院已被围上。
    刘子元下了命令,防御兵们你推我搡,畏葸不前,没一个敢带头的,气的刘子元要砍人,吉祥要带头上去,谢珣摇首:
    “这回是我们跟来了,下一回呢?”
    他冲刘子元点了点头,刘子元会意,当即揪出最前头一人,冷肃说:
    “战士到了沙场,却不能勇敢杀敌,这是军人的耻辱!”
    一刀下去,当场结果了这名士兵,众人看的心头凛凛,咬咬牙,嘴里高嚷起来,上前冲去。
    门是被踹开的,不及人反应,围墙忽然哗啦啦倒了一大片,黄土飞扬,烟尘呛人,是有人从里面直接推翻了围墙。
    这边禁军和防御兵被眯了眼,正摆手,里头团团黑影如离巢的马蜂,手中雪光乱闪,杀了出来。
    谢珣噌的拔剑,一双眼,敏锐地在杀气弥漫的人群中寻找云鹤追的身影--没有他。
    眉棱骨那登时跳的急遽,谢珣有种被戏耍的难堪,心头恨意滚动:云鹤追是个废人,他坐轮椅,此刻如果在场没那么好逃。
    人影交错,血花乱飞中他再次确定了:这里面没有云鹤追。
    这群死士十分凶悍,左挪右腾,手起刀落兜头就劈,吉祥怕谢珣受伤,紧贴起身,不敢放松。谢珣则一脸淡漠,他见惯杀戮,尤其是亲眼目睹过老师的尸身后,这世上的鲜血似乎再不能刺伤他的眼。
    双方一路缠杀,留后院的人凶器高舞,精准利落,防御兵人数虽略占优势但完全一副兵败如山倒的颓势,只靠禁军血拼。谢珣已经看出苗头,他们想往西逃,西边就是长厦门,守卫们眼见两拨人马杀成一团血雾,不分彼此,平日只是巡街而已,早吓得呆若木鸡,踉跄后退。
    长厦门既然没有封死,留后院的人高呼一声,杀势更猛,风卷残云般冲了出去。有几个受伤难能逃的,倒先被自己人果决处理了。
    城内倒一地的防御兵,有死有伤,呻、吟不止。刘子元略作清点,提着犹在滴血的兵刃过来,面有惭愧:
    “相公,他们伤亡不大。”
    谢珣脸上毫无意外,逆贼出城,最起码城内的老百姓安稳了。剑已入鞘,他对吉祥比了个手势:
    “进留后院搜一搜,看还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显然,张进来通风报信,云鹤追已经闻风而去,留后院里有价值的东西本来就未必有,有的话,想必也早已销毁。
    他带着人马先回右掖门,吕次公忙起身相迎,看这情形,心里暗松口气,但到底尴尬:人跑了,而不是一举剿灭。这成果,实在是乏善可陈。洛阳防御兵的战斗力在意料之中,但面子上过不去。
    谢珣却不见丁点沮丧,说:“人是往城南去了,我看八成会逃入深山,洛阳城的危机暂解,留守尽快再多调人马来还是要擒住他们。”
    他调转了马头,朝左掖门去了。
    脱脱在剥枇杷吃,又酸又甜,两只眼,一会儿看看移动的日影,一会儿看看笔直的大街。百姓都散了,但兴敬坊似乎还毫无动静。
    嘴巴正动着,谢珣终于出现了,后头是禁军,吉祥跟在他左右。他佩剑在身,还是走时那个模样,长臂细腰的,英挺夺目,可是云鹤追呢?
    脱脱把枇杷一丢,两手往袍子上抹几把,急着迎他,上上下下把他仔细瞧了个遍:唔,没受伤,就是皂靴落了层灰尘,人还是那个冰山死样子。
    “云鹤追呢?你让他跑啦?”她大呼小叫的,崔适之也走上前来,征询的目光落在谢珣身上。
    谢珣撩袍一坐,端起脱脱刚喝半拉的残茶,一饮而尽:“让他跑了。”
    脱脱撇撇嘴:“你真没用。”
    吉祥听得浑身不自在,一脸严肃:“云鹤追根本不在,狡诈小人,早跑路了。”
    他是在维护谢珣,脱脱没什么心情跟御史台的人对喷,见吉祥殷勤给他长官续茶,很煞风景说:
    “你一个中书相公,就这么两手空空回来了?”
    她心里翻他白眼:还好意思跟大爷似的在这喝茶。
    “留后院的人身手确实不俗,云鹤追应该走的很仓促,而且,留后院有家眷,想必也是刚转移不久。”谢珣的解释不是跟她说的,而是看着崔适之。
    脱脱更气,恨不得扳过他的脸,她在一旁冷笑,想再挖苦几句,看禁军在树下也歇着喝茶了,心里明白平卢留后院那批人不简单,于是,把话一咽,转口问:
    “留后院的人是都跑了吗?”
    崔适之看谢珣神色,轻声提醒脱脱:“让相公先回趟留台换洗一下吧。”
    脱脱倒不乐意当个没点眼力劲儿的人,跟骨咄一打眼神,心里还有一肚子话要问谢珣,装作体贴:
    “那相公先回吧。”
    她一路跟着他,回到留台,东都的御史台明显萧条,庭院外观看还算气派,可到里头,一脱靴子,地板吱呀吱呀乱响,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一脚就会踩出个窟窿,拔不出来。
    谢珣人在屏风后换衣裳,脱脱等着,有一瞬间的迷惘,这情形好眼熟呀,仿佛就在昨天,在谢府。
    她晃晃脑袋,把这些小情小爱都摇出去,她还要正正经经做官的。
    “是不是留后院的人往南跑了?”她两手托腮,看屏风上的影子。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琢磨了遍舆图,东都的西南全是山好隐藏,而且,我觉得城外他们应该有应援,城里留后院闹事,一旦起来了,外头再攻进来,这么里外一夹击……”脱脱忽然住嘴,谢珣出来了,他一双眼睛好黑好沉,深深注视着自己。
    她慢慢把手放在案上,心里不舒服,很凶瞪他:“你看我干什么?”
    谢珣换了身洁净常服,没戴幞头,人坐到她对面,问的是风马牛不相及:
    “枇杷好吃吗?”
    “你有病呀,”脱脱一脸莫名其妙,随即明白了,轻慢一笑,“原来,中书相公眼这么尖,大老远的,就看见我吃枇杷了。”
    她不忘促狭一把,雪白手指一点,红唇撅起:“中书相公想知道枇杷什么味儿的,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柔弱无骨的小身子往前一倾,有些暧昧地朝他脸上吐气,“想吗?你想尝尝是什么滋味的吗?”
    她身上清甜气息就在鼻底萦绕,谢珣眼睫一垂,欲要靠近又分明克制:“你坐好,胳臂不要乱动。”
    “你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当初,可是又打又用冷水泼,我差点死在相公手里呢。”脱脱嘴唇离他越发近,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几乎喷洒到他脸上来,语气又冷又缠绵,“我跟狗一样在你眼皮子底下趴着时,好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但是现在,我不需要了,收起你那些假惺惺的关心。”
    话说着,嘴唇险险碰到他高挺的鼻,谢珣抬眼,两人的眸子都黑的发亮,他呼吸有些急迫,鼻音变得重:
    “脱脱,我……”
    脱脱吃吃轻笑,眼角眉梢,是浑然天成的妩媚灵俏:“你什么?你想亲我,我知道。”
    说完,一口咬上了他嘴唇,狠狠的,不是亲吻,就是扑咬。谢珣疼的微微蹙眉,放任着她,等嘴里一股咸知道被她咬流血了,脱脱松了口,似笑非笑看着他:
    “疼吗?”
    谢珣没说话。
    “跟我当初的疼比起来,差远了。”她深提口气,小拇指一翘,擦去自己唇上他的血渍,若无其事抹在了他衣襟上,“谢珣,你失去老师我知道你很痛苦,你无父无母,想必孤孤单单的吃过苦。你把文相公当阿爷,我只要想一想,都替你难受。可是,我为人十几载,所承受的痛苦绝不会比你少,”她语调刚变得伤感,旋即笃定起来,“我不做不着边际的瞎梦了,这一回,我要是立了功,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在陛下跟前说几句公道话,我虽然身份不高贵,但要活的清清白白的。”
    谢珣情不自禁摸到她的手,“你已经立功了,不要冒险去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脱脱冷冰冰把手一抽,沉下脸:“我说过了,你不要摸我。”
    “我想摸一摸你。”谢珣耳朵一热,脱口而出,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这下惹炸脱脱,她噌的站起,睥睨着他:
    “你配吗?”
    谢珣人很快平静下来:“我也说过,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你还说你爱我,要对我好呢,我根本不会信你!”脱脱随手抓起茶碗,凉茶泼他一脸,“中书相公清醒些,现在,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本来两清。但日后,你我怕还是要同朝为官,你放心,人前我还是会尊称你一声中书相公,可私下里,你我再无情分可言!”
    她掷地有声,不给谢珣再啰嗦的机会,拾起最开始的话头:“我没工夫跟你说男女私情,留后院的人离开洛阳城,既然走不远,你打算去追吗?”
    谢珣看她摆起了官人面孔,目光柔和:“去,我已经让吕留守增派人手了。”他人又渐渐冷起来,“云鹤追不会这么容易罢手,你刚才分析的对,他们外头应该有应援,而且,就在西南方向。”
    脱脱眼珠子转的贼溜溜快:“可是,西南山高林密,好藏身,可不好找人,我听崔御史说,那里头住了许多猎户。”
    她眼睛倏地放光,“留后院里是不是有他们招来的猎户?”脱脱一个兴奋,踱起步来,“我明白了,那个老和尚保管有问题,他不要租金把田给猎户种了,就是为了拉拢这些青壮的汉子,好替他们卖命!”
    谢珣赞赏地冲她微微一笑,脱脱一扭头,对上他柔情蜜意的两只眼,旋即避开,一脸郑重:
    “不用点巧法子,官府哪怕悬赏重金,恐怕,没人敢去。”
    她揶揄地瞥眼谢珣,“你敢吗?”
    “我敢不敢不用你操心,但,我不准你胡来。”谢珣看她那个不安分的模样,心知肚明,当下戳破她,“你一得意时,眉毛眼睛都是飞的,此事凶险,我不会让你去的。”
    脱脱立马甩脸犟嘴:“你想抢我功劳,小气鬼!”
    “我有什么好抢你的?”谢珣短促笑了声,“你自己想,我到底抢你功劳能得到什么?我已经位极人臣。”
    “谁知道你满脑子想的什么鬼主意,”脱脱没好气,正想好好把他骂一通,脸一变,又笑模笑样的了,“你关心我,是吧?”
    谢珣没否认。
    “那好吧,既然你要把我在心尖捧着,我恭敬不如从命。”她抬起脸,窗子照进了一抹艳丽夕阳,晚霞烧满了天,映在她脸上,犹似飞了两道斜红。
    谢珣听她撒娇似的说句“饿了,找吃的去喽”,跨步一拦,捏住她下颌晃了晃:“你一点都不老实,脱脱,别胡来,就在留台呆着,如果你真想去,到时我带着你。”
    真啰嗦,脱脱心里埋怨道,脸上笑的很开:“好呀,”她从他手里挣开,有点挑衅,“你会保护我吗?”
    “会。”谢珣毫不犹豫。
    她露出个温顺表情:“那好,我听你的,不过你一定要带我去,不能再像今天了。”
    等谢珣颔首,她袍摆一动,人燕儿似的飞了出去,丢下一句:“我要去找崔御史一起去吃肉!”
    人跑出来,目光一凝,先找到骨咄,勾勾手,两人在角落里站定,脱脱问他:
    “怎么样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有头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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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东都记(5)
    “不难打听, 就算不打听也知道山里的猎户在干什么。”骨咄十分自负,“无非就是打个野兔子野猪的,跟我们回鹘比起来, 差远了。我们回鹘的马又高又大……”
    脱脱懒得听他吹牛皮,眼一翻他,发牢骚说:“我当然知道猎户当然是打猎了, 我问的是细节,他们的生活习性,你是猪脑子吗?”
    被骂也不生气, 骨咄就爱她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劲头,觉得和自己般配极了, 他凑过来, 在脱脱耳边低语了几句。
    天热, 骨咄的体味重,熏的脱脱一阵头晕眼花, 她捏着鼻子,退老远:“你好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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