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下偷偷拷拓过来的几分书信,您请过目。”
    傅昀州搁下邸报,看着燕歌呈上来的书信,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沉吟道:“倒也真是难为他了,整日与这么多异地官员互通有无。”
    “都督说的是,”燕歌颔首,复又回禀道:“另外,还有件事,就是那日来清河找您的刘曹司,都督您还记得吗?”
    傅昀州垂眸略略思忖了下,“嗯,记得,如何?”
    燕歌:“他传了密函过来,说是德州那头,又出人命官司了。”
    “密函?”
    燕歌:“是,当日送刘曹司走的时候,他问属下要了个接信地点,属下便留了一处不易让人察觉的客栈。”
    傅昀州点头便是赞赏,“做得好。”
    燕歌:“这是密函,都督您过目。”
    傅昀州接过来,细细翻看,半晌道,“嗯,我知道了。”
    末了,他不经意瞥见信尾的落款,画了只活泼可爱的飞燕。
    倒是颇有意趣。
    傅昀州嘴角微弯:“这刘曹司不光心思聪颖,画工倒也是不凡。”
    燕歌愣了愣,有些遮掩地说着,“刘曹司这么做,应当也是为了引人耳目吧。”
    傅昀州看出她的心虚,淡笑不语。
    “呵,一桩侵地案,倒是牵出了这么多幺蛾子,燕歌,你去传信给王轩那头,让他继续盯好州府衙门,至于县府的命案,就说本都会亲自去查。”
    燕歌惊愕:“都督,您要去德州?”
    “嗯。”
    “那沈……”燕歌一下想到沈蜜,几乎托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唐突,便顺势改了口,“那您准备何日动身?”
    傅昀州修长莹润的五指在木桌上轻轻敲了一记,目光绵长悠远,落在屋外的一株桂树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三日后,林老太太带着一众孩子们要回佩州去了。
    沈黎提前叫了好几辆马车,送林老太太她们离开。
    正碰上一场秋雨过后,天色并未开霁,当空灰蒙蒙的一片,凉风阵阵袭人。
    下人们将行礼物品搬上马车后,沈便黎携着一家子人,送一众表亲们去码头坐船。
    送行的人中,沈洛沈如还有秦姨娘都在,唯独不见沈蜜。
    沈黎骑在上马,在门口张望了半晌,迟迟不见沈蜜出来,便招呼车夫驾车离开了。
    他的女儿,恐怕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则时候,他们谁都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
    这段时间,一家子心照不宣地不去看她,就是觉得,这件事只有她自己想明白了,才能走出来,重新振作起来。
    车轮碌碌,老太太撩开车帘往后头的大街上望了望,终是满目空荡,复又落下帘子。
    天空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沈蜜持着一把油纸伞,从府门前的廊庑下走出来,一路小跑着跟在不远处。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但她又想送送外祖母和亲姑姑。
    所以偷偷跟在马车后面,想远远看她们一眼。
    沈蜜跟了一路。
    终于,马车在离码头不远处的官道上停下了。
    众人打伞下车,手中提着行礼箱子,往码头走去,准备登船。
    沈蜜一路小跑,绣花鞋和裙边沾了许多泥水,模样很是狼狈,她躲在一处凉亭后目送众人远行。
    因着方才跑得急,伤寒未愈的她此刻喉头发痒,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老太太走出几步,像是心有感应一般,蓦然回首,朝着凉亭的方向喃喃。
    “蜜儿,是蜜儿来了吗?”
    众人齐齐转过头去,瞧见了躲在亭中的沈蜜。
    被发现的沈蜜缓缓走出亭子,看着那张慈祥关切的面容,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外祖母。”
    老太太回身走过来,将她搂住,“我的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沈蜜无声流着眼泪。
    老太太捧着她的脸儿,给她擦拭眼泪,“瞧瞧,小脸儿都瘦了一圈了,外祖母知道你心里委屈了,是不是?”
    沈蜜吸了吸酸楚的鼻子,哽咽道:“外祖母,您不怪我吗?我已为您不想理我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满是慈祥道:“傻孩子,我为什么要怪你,你明明那么为难,却心地善良地将一切都担下了,你那么勇敢地站出来,那么乖巧懂事,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啊!”
    沈蜜恍然。
    原来外祖母什么都明白。
    她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从来没有误会过她。
    “呜呜呜……我好害怕,外祖母……”
    感动的沈蜜哭成了泪人儿。
    沈如走过来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小妹,你闭门不出,我们也不敢来打扰,想着让你好好休息,父亲说了,这件事只有你自己扛过去,想明白才行,任何人来劝说,都只会让你更加难过。”
    林氏也在一旁说着,“如儿说的是,我们的小蜜儿就不要难过了,你这一哭啊,我们大家的心里也堵得慌。”
    沈蜜仰着脖子对二人道:“外祖母,姑姑……蜜儿舍不得你们,你们别走了好吗?”
    老太太眼泛泪光,“傻孩子,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啊,你放心,若是哪日受委屈了,不开心了,就跟你哥哥姐姐一起来佩州便是,外祖母那儿总有你的容身之所。”
    老太太这么说,沈蜜抽抽噎噎,哭得稀里哗啦。
    直到快要开船了,一行人才终于开始登船。
    沈蜜立在岸边,沈如挽着她,目送着船儿远去,两人眼眶中都是泪盈盈的。
    离愁最苦,自古以来皆如是。
    送完林老太太,雨也刚好停了,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天色空濛。
    一行人坐上马车开始回府,沈如见沈蜜面露消沉,兴致不高,便主动提出一起去街上采买东西。
    “小妹的绣鞋脏了,不如我和大哥一起陪你去街上逛逛,替你买双新的如何?”
    看着沈如和沈洛一脸期待的神情,沈蜜不想博了她的好意,便乖巧点头应下:“好。”
    听到沈蜜愿意上街,沈黎也很开心,路过长武大街时,便让车夫将他们三个放了下来,笑呵呵地嘱咐着:“你们今日好好散散心,不必早回家。”
    “诶。”
    沈如脆生生应下父亲。
    沈黎走后,沈如拉着沈蜜开始在街肆流连,沈洛则跟在他们身后,主要负责花钱买账。
    沈蜜在秀鞋坊挑中了一双荷花绣面的锦缎绣鞋,沈洛当即买下让她换上。
    沈蜜也没推脱,顺势换上了新鞋子,任凭沈如兴致勃勃地拉着她继续在街市上逛着。
    几人路过一家敞篷式的茶肆,里头有个身形瘦削的说书先生,坐在一把高脚椅上,声情并茂地说着奇闻轶事。
    “要说这县令家的三姑娘啊,不知是惹了多少桃花债……
    定亲宴行至一半,便被那突如其来的大都督给生生截了胡,用屠刀威胁,将她与表哥分了开来……
    听到此处,沈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光沈蜜,沈洛和沈如的面色也变得很是难看。
    那说书先生哪知正主在外面,一个劲眉飞色舞地说着,“那大都督的脾气可不好惹啊,你来招惹了我,这厢又想嫁给别人,让他如何能答应?遂一把拽住三姑娘就要讨个说法。”
    说书先生说着书,底下议论声不绝。
    “是啊是啊,那三姑娘太不地道了,若真如此,说是水性杨花也不为过。”
    “诶诶诶,听说这事情是有原型的,就是咱们清河沈县令的三女儿,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呢,不过我听到的版本倒是要比这说书先生的更刺激。”
    “真的吗?快说来听听。”
    “是啊是啊,快说来听听。”
    这时候,堂上的说书先生正好说到一集结束,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一拍惊堂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沈洛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颤抖,双拳捏的死死的。
    “竟敢造谣毁我小妹名声,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随着一声低吼,沈洛冲动之下,咬着后槽牙便冲进去要揍人。
    沈如和沈蜜拦他不及,眼看他翻过栏杆,跳过几张长凳子,便直奔那说书先生而去,一个纵身跳上台子,重重一脚踢翻了搭在台上的案桌。
    桌上东西打翻一地,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沈蜜担心大哥下手不知轻重,惹出官司来,赶紧冲进去喊他停手。
    “大哥,莫要伤人。”
    可沈洛牛脾气上来哪里拦得住,从小到大,他最见不得旁人欺负自己妹妹。
    一脚就冲着心窝子把那文弱的说书先生踹翻在地。
    那一脚很重,直叫人嘴角淌出血来。
    “啊——”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叫,听书的百姓争相逃窜,场面混乱不堪。
    “快报官,快报官。”
    有人大喊着。
    不多时,巡街的官兵便冲了进来,将沈洛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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