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映月只得接过来,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扑进鼻尖,的确令人精神一振,她道了声谢,听到萧十七笑了声,不由得看向他。
    “好似我递给你的是毒药。”萧十七慢条斯理拿出一个小巧的香炉,抓了把不知道什么香放进去,放在角落里点燃了,青烟袅袅,香味素淡清新,屋子里的那股酸味慢慢被掩盖住。
    “齐先生你去用饭吧,这里没事了,晕船的药熬好之后会送上来。”萧十七拿帕子擦拭着手指,对齐昇说道。
    齐昇顿了下,这里虽是萧十七的地盘,终究是外男,却把他这个亲爹要赶出去。
    端看萧十七的姿态,好似他留下来理所当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眼神在两人身上掠过,抱拳施礼:“有劳萧公子。”
    萧十七还了礼,齐映月难以置信看着齐昇就这么走了出去,目光又转向萧十七,他居然也能有客气有礼的时候,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水不要喝太多,等下还要喝药,吃饭。”萧十七拿走齐映月手上的杯子,皱眉说道:“齐月亮,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若是我不来,你若是愈发严重怎么办,真是爱自找苦吃。”
    不知为何,兴许是身体难受,向来坚强的齐映月,感到天大的委屈几乎将她淹没。
    鼻子一酸,瞬间泪眼盈盈,哽咽着抢白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跟你说。”
    萧十七傻了眼,齐映月看上去温婉,他却清楚,她骨子里可是厉害得很。
    她能从厨房里拖出菜刀杀人,也能无视他的狠戾,对他呼来喝去,还敢对他动手。
    没想到,就这么寻常的一句话,齐映月居然哭了鼻子,萧十七手脚无措,都没了地方放。
    官员落在他手上,抄家时不是没有大家闺秀跪下他面前楚楚可怜求饶,他向来都无动于衷。
    此时见到齐映月哭得眼泪汪汪,心也汪在了她的泪水里,酸楚,柔软,悸动,心疼。
    “对不住。”萧十七破天荒,结结巴巴道了歉,走上前去,手动了动,终是伸出去,揽住齐映月的肩:“别哭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怪罪你。”
    齐映月不领情,一把甩开萧十七的手,不依不饶说道:“我跟谁说?跟你吗?我与阿爹都是你救的,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你是我们的主子,哪有下人敢对主子要这要那?”
    萧十七瞄着齐映月,试图辩解:“我没拿你们当下人,也没有下人像你这么凶.....”见齐映月瞪圆的双眼,马上改了口:“对,都是我的错。”
    齐映月此生所有的辛酸苦楚,此时一股脑全部往外冒:“我阿娘去得早,跟着阿爹相依为命,阿娘去后,阿爹伤心太过,有时候连冷热都分不清楚,全要我看着才行。我伤心阿娘,还要顾着阿爹,有个头疼脑热,忍忍也就过去了,如今我已经养成了习惯,因为我没处可说。不像你是贵人公子,身边一大堆人伺候,哪怕少跟头发,都是天大的事。”
    萧十七静默片刻,说道:“齐月亮,你还有阿爹,我父母双亲,所有的亲人早就不在了。你阿娘去得早,我在比不了你大不了几岁的时候,被流放到冰天雪地的北边,食不果腹,衣不御寒,挣扎着活了下来。”
    齐映月怔怔看着萧十七,他朝她淡然一笑:“我不是在与你比惨,我们不一样,你是姑娘,我是男子。家世不同境遇不同,你作为姑娘家,已经很了不起,当然我也更了不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再背在身上。以前曾经的辛苦,让你我变得更加强大。强大的过程,着实令人不好受,更要好生享受因着强大带来的快活。你瞧,现在我仆役成群,有无数的人为我出生入死卖命,权势,地位,钱财,样样不缺。”
    齐映月的心奇异平息下来,不过她没被安慰到,委屈辛酸变成了愤怒:“那是你的权势地位钱财,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与阿爹穷得叮当响,一个大钱都拿不出来!”
    萧十七忍着笑,掏出一个铜钱塞到齐映月手里:“喏,平时我身上从不用带银子,这个大钱,是在你家时捡到的,一直放在身上。给你,你现在能拿出一个大钱了。”
    齐映月捏着手里的铜钱,实在是气不过,把铜钱砸向萧十七,一时没把控好力道,头一阵晕眩,跟着往地上扑了去。
    萧十七想躲,闪了一半见齐映月栽下来,他连忙迎上前抱住了她。
    齐映月的头撞在萧十七胸前,他闷哼一声:“好重,真是个胖月亮。”
    一个胖字,令齐映月更加抓狂,挥手就捶他。
    萧十七笑个不停,轻易而举制住齐映月,软声说道:“好了,你打不过我,认输吧。”
    齐映月喘着气,抬眼瞪着萧十七,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萧十七垂眸,与齐映月晶亮的双眸相对。此时她被禁锢在身前,异样的感觉流向四肢百骸,眼眸逐渐暗沉。
    抓着她双臂的手,温软隔着衣衫传过来,萧十七的手像是被火在灼烧,慌忙放开了她,转头慌乱四顾,讪讪找话说:“该吃药了,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齐映月见萧□□步离开,理着散乱的发丝,喘息了一会方平息下来。
    闹了一场,齐映月脑子反倒清明了些。
    萧十七说他自小被流放,当年是萧氏一族,只有萧大家父子,也就是萧闻一家几口被流放。其他萧氏族人罚没所有钱财,勒令回了祖籍,族中弟子不许为官考学。
    萧十七手上端着药碗走了进屋,齐映月神色狐疑看过去,他抬起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很快垂下眼眸:“药还有点烫,你且等一等。”
    齐映月见萧十七躲闪,以为他心虚,冷笑着问道:“萧十七,我们也算认识了这么久,可否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
    萧十七拿着勺子搅动碗里的药,头也不抬说道:“这时候想起问了?本人尊姓萧,在族中排行□□名闻,字拙言。”
    齐映月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痛快,不禁呆在那里。
    萧闻说完没听到回应,抬眼看到齐映月的模样,脸色微变,声音冷了下来:“怎地,怕了?怕被我连累着没了命?”
    齐映月翻了个白眼:“自从在河边救了你,早就被你连累了,不管你是萧十七还是萧闻都一样。”
    萧闻脸色马上变得缓和,笑着说道:“齐月亮,你既然已经知晓我是谁,也知道我有多厉害,以后得对我客气些,还有要听话,生病了就乖乖告诉我。来,药温不冷不热正好,你必须全部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齐映月接过药碗吹了吹,她不怕苦,只怕那股说不出的怪味,捧着碗怎么都下不了口。
    萧闻见状,一手端着清水,一手拿着松子糖,厉声命令道:“齐月亮,等下药凉了,赶紧喝下去,喝完给你吃糖。”
    第三十章
    ◎无◎
    齐映月只难受了一天左右, 身子就好转了,却被萧闻逼着连吃了几天的药汤补汤。
    临到最后,她只要看到黑乎乎的汤水, 就忍不住冒酸水, 说什么都不肯喝。
    萧闻见齐映月烦得要动手揍人, 悻悻放过了她。两人一路吵吵闹闹,日子倒过得很快。
    船在黎明时到了临近京城的码头,下船换了马车, 趁着晨曦驶入了京郊的一座庄子。
    京城的天气比同里镇要暖和得晚一些,庄子背山面湖,山腰处的梨花方凋谢, 还留有些花瓣在枝丫上,风吹过之后, 花瓣雨漫天飘飞。
    庄子里花木扶疏, 廊檐从树木中钻出尖尖一脚, 溪流淙淙,从庄子里穿流而过, 幽静中又带着勃勃生机。
    马车直接驶到一座院子前, 一个看上去利索爽利的中年嬷嬷,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候在门前。
    马车停下,丫鬟上前打开帘子, 嬷嬷扬起笑脸, 曲膝见礼,扬起笑脸恭敬地唤了声:“齐姑娘到家了,奴婢姓方, 姑娘叫我方嬷嬷就好。”
    齐映月愣了下, 笑着还了礼, 扶着她的手臂下了车。
    回头看去,没见到齐昇的马车,正在疑惑中,方嬷嬷说道:“姑娘可是找齐先生,他住在前面的青松院,等姑娘安置歇息之后,奴婢带姑娘去庄子里转转,顺便认认路。”
    所见之处除了抄手游廊,就是花草树木流水。萧闻说他有权势地位,挥金如土,一路行来,齐映月已经见识过,如今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她已经见怪不怪,倒没有太惊讶。
    方嬷嬷领着齐映月进了院子,粉墙青瓦的三进小院,精致异常。
    尤其是院子后面,远远望去是一大片湖,湖面上嫩绿的荷叶连连,待到荷花盛放时,不知将会是何等的盛景。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回屋,齐映月洗漱完出来,方嬷嬷端过丫鬟奉上来的茶水放到她手边,笑着说道:“碧荷院能看到荷花,天热的时候住这里倒凉快,等到天气冷的时候,还是住在紫藤院最好。公子已经吩咐过了,姑娘先住下,若是不习惯,再换就是。”
    齐映月道了谢,思索片刻后问道:“萧闻住在哪里?”
    方嬷嬷听到齐映月直呼其名,眼中惊讶一闪而过,笑着答道:“公子住得也近,就在姑娘院子旁边的青桐院,从正门出去,沿着游廊走上几步就到了。”
    她就知道!
    齐映月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没有做声。
    方嬷嬷觑着齐映月神色,笑说道:“公子平时忙,也不大住在庄子里。姑娘可饿了,早上备了些京城的早点,只不知姑娘可否吃得习惯。”
    齐映月客气了句,起身跟着方嬷嬷来到正厅,案桌上摆满了碗碟。
    她看着各种粥饭点心,有生炒肺,灌肺,胡饼,以及羊肉汤等,不由得惊呼道:“这么多,我哪吃得完,太浪费了。”
    “哪有多?”萧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齐映月回头一看,他换了身深紫色,胸前绣着蟒纹的常袍,头上戴着青纱曲型幞头,衬着昳丽的面孔,矜贵逼人,公子世无双。
    从未见过穿得如此庄重的萧闻,齐映月一时看得呆了。
    萧闻转头看着屋内,见收拾得一尘不染,塌几案桌等家什都新换过,勉强算是满意,朝屋内伺候的方嬷嬷摆摆手,她立刻曲膝福了福,领着丫鬟告退。
    萧闻见齐映月身上穿得薄,拿起盖子搭在了冰鉴上,解释道:“我也很久没有回京,庄子里很久没人住,收拾得仓促了些,你缺什么的话,或有不习惯之处,就跟方嬷嬷说一声。她是萧家的家生子,自小看着我长大,人聪明稳重,丫鬟也是她亲手挑选的。你阿爹那边也一样,院子里伺候的小厮机灵可靠,通笔墨,伺候你阿爹读书完全没问题。”
    齐映月说道:“我家你也清楚,这里已经很好,没什么不满意之处。”
    萧闻笑了笑:“你也不要操心你阿爹,你阿爹人聪明,就是底子差了些,待我忙完这一阵,安排几个学问好的清客陪着他读书,顺便教教他,他还年轻,如果以后想要继续科举出仕,有我在,保管不会让他吃亏。”
    听到萧闻安排得事无巨细,尤其是对齐昇的安排,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专心致志读书做学问,如今达成所愿,以后也不会无聊了。
    齐映月心软软的,难得软和下来,真心实意道谢:“多谢你想得如此周到,”
    萧闻嘴角上扬,挑眉说道:“真是难得,齐月亮也有如此客气的时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以后就知道我的本事了。我饿了,快点吃饭。”
    齐映月无语,有萧闻这个饭桶在,早饭也不怎么算多。她打量了萧闻几眼,问道:“你要出去吗?”
    “吃完饭就进京,快马加鞭不过半个时辰左右,方便得很,晚上我会回来,你不要担心。”萧闻在桌前坐下,招呼她说道:“快过来坐,京城多吃面食,我让人给准备了粥,你吃不习惯就不用勉强。”
    齐映月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坐下来,说道:“谁担心你了,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还有,我是你的厨娘,哪有下人还要人伺候的,方嬷嬷与丫鬟就不用了,我付不起月钱。”
    萧闻黑下了脸,冷声说道:“我给你提为厨娘管事,你院子里的厨房由你管,方嬷嬷她们给你打下手,月钱也不用你出。不过齐月亮,你要记得啊,我只要回到庄子就要来用饭,你若是甩手不管,你的月钱,一个大钱都甭想看到。”
    齐映月瞪了萧闻一眼,懒得与他争辩,拿起筷子,看着生炒肺,试探着夹了一片咬了口。
    生炒肺有嚼劲,咸中带点甜,香倒是香,只是她向来早上吃得清淡,吃了一小片便没再动筷子。
    萧闻吃着饭,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齐映月身上,见她只舀清粥吃,说道:“灌汤包还行,胡饼也香,上面撒了芝麻,配着豆浆清粥吃都不错,不过京城的豆浆是咸口,你喜欢加糖的也有。”
    齐映月几乎在半夜就起床收拾行囊,起得太早没睡好,来到陌生的地方,此时没什么胃口,说道:“你吃你的吧,不用管我。”
    萧闻不干了,板着脸说道:“我瞧你吃着都快睡着了,快打起精神来,等下吃完再睡。今天就放你歇息一天,先不用做饭,你可以睡个够。”
    齐映月抬眼看去,萧闻目光灼灼正盯着她,脸没来由下意识一红,手抚上脸颊,怔怔问道:“你看什么看?”
    萧闻忍着笑,说道:“我看你也不行了?”见齐映月脸色沉下来,连忙别开了视线,“好好好,我不看了。你快吃吧。”
    齐映月最后只吃了一碗粥,萧闻把桌上的饭菜几乎解决了大半,漱完口之后,招呼她说道:“走吧。”
    “走哪去?”齐映月不解问。
    “跟我一起出去,顺便带你认路。”萧闻理着衣袖,见她没动,催促道:“快点,我忙得很。”
    齐映月往外走,不客气顶了回去:“既然你这么忙,只管着自己去忙呀,方嬷嬷先前说要带我认路,不用你操心。”
    萧闻眼含笑意,背着手施施然跟在齐映月身后:“我是主人,当然要主人带着你去。再说你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方嬷嬷你也不熟悉,我是你唯一熟悉的人,怎么能把你丢下不管?”
    太阳已经冒出了头,空气中夹杂着花木的香气,萧闻指着周围的小径,细细说了每条道通往何处:“若是你有什么事,尽管来寻我就是,几步路就到了,不要躲懒,传话免不了会出差错,还是你亲自来为好。”
    齐映月横了萧闻一眼,“你当我傻吗?我怎么听起来,好似你在骗我去你的院子。”
    萧闻笑了起来,叹息一声道:“看来你与我相处久了,从我这里学得聪明了许多,现在不好骗了。”
    齐映月气得作势欲打他,萧闻灵活地躲开,咳了咳说道:“齐月亮,你可要庄重些,被下人看到不好,有损我的威严。”
    萧闻这句话说得倒有些道理,京城不比其他地方,满朝朱紫贵,齐映月知道能穿着朱紫色站在朝堂上的官员极少。
    她收回手,迟疑着问道:“我在同里镇的时候,听说你被罢了官,指挥使如今换了人,你出去没事吧?”
    “你关心我吗?”萧闻脸上笑意更甚,见齐映月翻白眼也不在意,“你放心,我没事。还有,若是避着无人之处,我勉强可以被你欺负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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