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识则将目光转回球场内。他动了动,双肘倚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手里握着拍手器。隔了一会儿,像是克服重重障碍后下定决心,忽地狂拍几下。
    听到一旁的声响,云厘有点诧异地看过去。
    傅识则斜了她一眼:“这不是进球了?”
    云厘意外,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又进了一颗球,也跟着傅识则一起狂拍,说:“这支队伍好厉害。”而后她瞅了瞅黑队那边的坐席,笑着给傅正初发了信息。
    【傅正初,你应该换支队伍支持。】
    偷闲把酒民宿:【我靠呜呜呜,我好恨。】
    云厘回归初始状态,像孩童般无忧地跟着白衣区的球迷一块儿挥舞。
    见状,傅识则揉揉困倦的眼睛,又靠回椅子。
    ……
    十分钟后比赛结束,白队三比一获胜,云厘周围几乎所有球迷都激动得抱成一团,为这几年来第一次夺冠喝彩。
    这种氛围让云厘眼角涌起阵阵感动,也许这就是自己衷心热爱的东西斩获荣誉时,那种无上的自豪吧。
    直到视线再度与傅识则对上。
    他看起来已经有些困了。
    云厘一下子清醒,轻咳两声掩饰刚才的‘忘我’。
    傅识则坐在外侧,率先起身,跟着人流往外挪动。从云厘这边看过去,他身形修长似一支笔杆,手插在裤兜里,只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
    从小到大,云厘都属于人群中偏白的群体。
    可和她相比,他却白得病态而又妖冶,偏大的白外套,躯体似乎一扑即倒。
    等等。
    她在想着,扑倒他?
    打消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云厘做贼心虚地和傅识则保持两步距离。
    在她后头的人不给机会,一散场便赶着投胎般往外挤,云厘一不小心没稳住,额头撞到傅识则的肩胛骨上。
    纤瘦让他的骨骼像地底的硬壳,锤得云厘钻心的疼。
    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见傅识则回头看她,以为是因为撞到他,云厘还忍痛道了歉。
    云厘的手捂着脑袋,只觉得后面的人在搏命推她,傅识则不带什么情绪,不客气地伸手将最前面的人往后推了一把。
    “后退点。”
    “干吗呢!”被推的男人条件反射地大喊。
    对上傅识则的眼神后瞬间熄火。
    明明眼前的人高挑但不魁梧,说起话来更是和凶神恶煞沾不上边,却莫名让男人有些颤栗,往前挤的男人扁扁嘴,只敢后退一步示弱。
    傅识则低眼,侧过身,示意云厘走到他前面。
    原先坐在位置上时,云厘看比赛再入神,也没有忘记保留一些空间,避免出现两人相触的情况。
    过道狭窄,她贴着他往前走着时,即使身体刻意地往外偏,仍然不可避免和他有接触。
    衣服擦到的时候如燧石相触。
    云厘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待云厘到前面后,傅识则和她保持一步的距离。和周围赛后的喧闹相比,傅识则安静得仿若不存在。
    云厘从小便不喜欢陌生人触碰她。
    不论小初高,本科时代也有不少自来熟的男生会靠她很近,直接拿她正戴着的耳机,到兴头上用手拍拍她肩膀,或者喊她时直接拽她衣服。
    这些行为或多或少都吓到了她。
    但认识傅识则至今,他一直礼貌得体,有意识地避免和其他人有肢体接触。
    从这些小细节,云厘可以分辨出,他是个家教很好的人,从不愠怒,从不逾矩。
    除了不爱说话。
    也不爱笑。
    到体育馆外,傅正初已经在门口处等待,他已经把一身黑色外衣脱掉,只留下一件学园短袖。
    傅识则问:“衣服呢?”
    傅正初闷闷地哼唧两声:“扔了。”他哀嚎两声,“以后再也不爱了。”
    不悦的心情也只维持了几分钟便一扫而空,正打算回去的时候,体育馆门口几个中等身材的男生和他打招呼。
    傅正初聊了几句话后回来:“和他们很久没见了,我们踢个球再回去。”
    云厘看傅识则:“你要去吗?”
    傅识则不介意地承认:“我不会。”
    “那你一般——”脱口而出的瞬间云厘又觉不妥,说不定傅识则没有会的球类,她一下子改口:“不打球吗?”
    刚被傅识则塞了根士力架的傅正初替他回答:“小舅不踢球,他打羽毛球。我是全能的,下次一起打羽毛球吧厘厘姐。”
    “啊,好啊。”云厘朝傅识则看了眼,他没讲话,傅正初不满地用肘部顶了顶他,“小舅,厘厘姐问你话呢。”
    云厘:“?”
    傅正初:“厘厘姐问你要不要一块儿打球。”
    云厘顿时窘促,所幸傅识则也没在意,点点头。
    门口的朋友在催促,傅正初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过去了。
    云厘跟着傅识则去停车场,两人一路无话。
    如果不是一切发生得那么顺其自然,云厘甚至怀疑傅正初是不是上天派来的助攻。
    入秋了,南芜的风已经阵阵凉意,地面停车场高挂几盏低功率的灯,人影与细语吸附在黢黑中。
    傅识则给云厘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先进去。”
    在她入座后关门,傅识则没有立即回到驾驶座,而是靠着车的左前方。云厘见他肩膀倾斜,在口袋中摸索了会。
    他低头,一刹的微光,空气中弥漫开灰白的云雾。
    第一支烟没有带来终结。
    孤寂的身影像是陷入无边的黑暗,而微弱火光是漫漫长夜的解药。
    傅识则回来的时候摇下了车窗,飞疾的晚风携着烟草味飘到云厘的鼻间。他发动了车子,凭着记忆朝七里香都开去。
    中途傅正初还发了条语音信息过来,傅识则瞥了眼,继续打方向盘。
    汽车恰好开到隐蔽的一段,傅识则打开车灯,视线停留在前方道路。他轻声道:“帮我看一下。”
    这还是两人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傅识则的声音仿若就再云厘的耳边,声线又柔和,云厘莫名觉得有些旖旎,她拿起傅识则的手机,解锁后打开微信。
    没想到他会允许自己用他的手机。
    微信首页是几个聊天窗口,云厘不想偷看,但不可避免可以看见前几个聊天窗,第二个的备注是‘林晚音’,已经有一百多条信息未读。最近一条信息开头写着【阿则,我妈妈给你包了些粽子,让我给你拿】。
    后面说的是什么,云厘看不见,但她能判断出来,这是个女孩的名字。
    不知为什么,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
    点开傅正初的窗口,播放语音信息,安静得车厢内响起傅正初一喘一喘的声音,估计是球踢到一半来发的信息。
    “这么晚了,小舅你记得要把厘厘送到楼下。记住,”傅正初加重了语气,“不能上楼。”
    云厘面色一红,将手机放下。
    后方超车,傅识则看向车后镜,语气不太在乎:“不用管他,比较聒噪。”
    “嗯……”云厘小声地应,突然想起什么,她问:“噢,夏夏和傅正初是亲姐弟吗?他们的姓氏好像不一样。”
    “傅正初跟着我姐姓。”
    “噢好。”
    不好进一步问,云厘应了声后便不再说话。
    窗外的风景淌成瀑布飞过,原以为剩下的路程只剩沉默,傅识则却主动开口:“原本打算让夏从声也跟着我姐姓。”
    云厘慢慢哦了声,问:“那原本是傅正初和爸爸姓吗?”
    “不是,姐夫比较怕我姐。”
    云厘自然地问:“那你也怕吗?”
    空气瞬间又安静了。
    云厘回过神,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怕姐姐吗,不是问怕不怕……呃,老婆……”
    这回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
    路程不长,十分钟后,汽车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云厘照惯例和傅识则道了谢,一开车门,暖气和外界的凉风对冲,云厘拉紧了领口。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等会儿。”
    云厘止住关门的动作,弯下身子,傅识则侧着身,朝后座的那袋零食颔首。
    “拿回去吃吧。”
    与那个夜晚不同的是,车身在黑暗中快速地压缩成原点,画成一条笔直的线,在尽头残余两抹红光。
    回到家后,云厘先将手里一大袋零食放到茶几上。从帆布袋中拿出饼干,黄油香味四溢。
    想起傍晚时分傅识则排队时的背影,轮廓与旖旎落霞的边界已经模糊了。
    将饼干倒进玻璃罐里,云厘将罐子封口后放到电脑桌的角落。
    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一字一字地输入“傅识则”三个字,网页上很快弹出与他相关的信息。不出意料,好几页密密匝匝堆满了他读书阶段的获奖通知,从小学到读博,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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