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有两间卧室,里面的布置很简陋,基本上没什么多余的家具。二层是书房,有一个又高又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和她的专业相关的书籍和文献。
    书架旁边是两张很大的桌子,时冉在陈旧发黄的桌垫下面,看到一张《承诺书》,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放学你一定要来接我回家哦”,下面有两个手指印,第一个手指印上粗糙地写着她的名字,而第二个手指印上,名字是骆原。
    那就是陆黎的本名吧。
    时冉趴在桌子上,忽然觉得,如果之前的那些年,她给陆黎一个机会,至少是一个不排斥的姿态,让陆黎可以能开得了口,带她来这里看看,那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然而重生一次,就算是知道一切,她回来了,也没有积极主动地去了解这些。在猜到和陆黎有更遥远的过去的时候,她本该去主动寻找的。
    如果这一次,陆黎一去不回了呢?如果这一次,就再也没有重来了呢?
    时冉攥着钥匙,忽然觉得很难过,她一直都可以对陆黎更好一点的,那是最容易的事情,可是她没做。
    平静了一会儿情绪,在二楼找到了两间小一点的屋子,其中一间是难得的与其他房间风格完全不符的,时冉走进去,看到那些凌乱着摆在桌子上的小册子和凳子上的小裙子,大概……这是唯一一间保持了原貌的房间吧。
    在里面坐了好一会儿,时冉才起身去到隔壁,是属于陆黎的干净清冷的风格,甚至还有最近有人住过的痕迹。
    桌子上有好几本日记本,时冉看着封皮上记录的时间,大概是从骆教授出事的那一年开始,就没有后续了。
    父母双亡,从这个小村子里走出去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吃没吃过苦,时冉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她也不知道。
    如果她是陆黎,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已经有了那样崭新的人生,就用那个身份继续下去新的生活,所有的过去都埋葬,都忘记。可是陆黎偏不,他带着巨大的风险回来,要复仇,还要她。
    而他不在的时候,养父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就开始做事了。聪明如他,一定知道自己要得到这些,会失去什么。
    时冉下到一层,看到一面镜子,又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作为陆黎的那个战友,她一次助攻都没有提供过,甚至这种时候,能做的唯一的事情,竟然只是乖乖地等待。
    待到时间已经很晚,蓝尚都开始打电话找她,不给蓝尚人为增添磨难,时冉没多停留,就打车回去了。
    本来以为睡了很久,结果一觉醒来,看了眼时间,发现只过去不到半个小时,再看到空空如也的信息栏,陆黎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时冉终于觉得有些崩溃。
    想了又想,给陆黎发了信息。
    她很想他,想知道一切情况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想知道陆黎此时此刻是不是很烦恼,而这一份烦恼,她能不能帮忙分担……
    正想起床喝点水平复一下心情,时冉就接到消息。
    尚启阳和时渭闹翻了,要解除婚姻,情况也很狗血,捉奸在床。
    这个电话还是欧慧梅给她打的,虽然不知道这个所谓母亲出于什么理由,还好意思给她打电话求助,甚至欧慧梅本该知道时冉也不能做什么,可是仍然要打,大概真是急病乱投医了。
    在欧慧梅恐慌甚至带着哭腔的描述中,时冉知道了大概的事情经过。
    不知道尚启阳为什么大晚上突然来找时渭,但他确实突然来了。找不到人,又打不通电话,联系到了时渭以前的同学,打电话过去问了几个都没有消息以后,尚启阳意外知道了程谌这个名字,然后就觉得怎么想怎么耳熟。
    开车的时候猛地想起和时渭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闯进来的那个男孩子,试探着多问了时渭同学几句话,知道了原来时渭和那个人之间还有一段故事。
    然后尚启阳要到地址,驱车到了程谌的家。
    他没想到自己会面临那样的一幕,他已经订婚的未婚妻,在和他发生了一点争吵以后,给他打了几个电话,气他不接,就和男同学去喝酒,然后做出了这种过分的事情。
    气急攻心,尚启阳当场把衣着不整的时渭拉上了车,一路拉进了时家的大门,拽着她把她丢到地上,又当着时百亿的面,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
    欧慧梅描述完,哭着求时冉:“你跟尚启阳关系也不错吧,你们年龄都相仿,替你姐姐说句话,她只是一时被那个男人迷惑了,也可能是酒里下药了。”
    对于欧慧梅说的话,时冉只信一半,还是尚启阳做的那一半。
    至于时渭,在和尚启阳确定关系了以后,大概可能会老实一阵子,但如果说她和程谌直接彻底地断了关系,程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他们第一次吃饭,程谌找进来的那天,分明是不想断绝关系,后来时渭去了隔壁包房,怎么用几句话就解决了他的?
    大约是答应他依然保持关系,程谌才会暂时先被稳住。
    后来那个晚上程谌突然跑来找她,也是吵了架,情绪激动口不择言?
    见她没有一点要帮忙的反应,欧慧梅突然冷酷地:“你是不是也认识那个程谌,要是尚启阳知道你早知情,还瞒着他,你说会怎么样?你对你姐姐这么冷漠,就一点都不怕?”
    时冉真的就笑了。
    “欧慧梅,你真的很有意思,和尚启阳订婚的人不是我,出轨的人也不是我,被捉奸的人依然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怕?”时冉听到自己的声音,阴冷又恐怖,“倒是我很想问问你,干了那么多亏心事,你怕不怕?”
    被直接喊了名字,欧慧梅愣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以后,刚想怒斥时冉,听到她后面的话,声音终于带了些恐惧:“你在胡说什么?!”
    “林云芝,”时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照片,笑着问欧慧梅,“听到这个名字,你怕不怕?”
    照片是她从那个“承诺书”底下拿出来的,一个年轻女人,笑得很甜美,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背面是娟秀的字体。
    “林云芝和小冉,摄于小冉四岁生日。生日快乐,妈妈爱你。”
    欧慧梅久久没说话,时冉冷笑:“看看你自己的婚姻,再看看你的女儿,最后瞧瞧你为之连道德都不要了的丈夫,你们今天的一切,都是活该,都是报应。”
    第39章
    欧慧梅是回到房间里给时冉打电话的, 她本来以为事情发展到了这个程度, 时冉怎么着也会出出力帮帮忙。
    而且欧慧梅自认是这个家里脑筋最清楚的人, 陆黎声称家中有事要回去的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他前脚刚走, 尚启阳这根支柱就倒了,时百亿刚跟大哥闹腾起来,立刻瘸了一条腿,需要他回来帮忙的时候, 又一直推一直拖,这明摆着就有问题。
    陆黎能帮尚家,也能镇住尚启阳这是无疑的,把时冉搞回来, 陆黎能不再出现?甚至欧慧梅就觉得陆黎根本就跟时冉在一起。
    所以她一定要逼时冉回来,逼陆黎出来, 既然已经决定娶他们时家的女儿,名声身家就全都绑在一起, 大难临头各自飞?别想那种美事。
    但是时冉说出那些话,欧慧梅还是吓坏了。
    她一直猜测, 如果时冉和陆黎真的情投意合, 那陆黎为了时冉能更加支持他, 早就该把这些事情告诉时冉, 以时冉的性格,不可能能忍着到今天, 更不可能还让陆黎为时家投资。
    那两个人之间多少也有嫌弃和隔阂,在婚姻里这么多年, 没人比她更清楚猜忌对感情的消磨,何况陆黎那样的人,总不会为一个不信任他的人频频栽跟头。
    她就用这个来赌时冉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可惜赌错了。
    欧慧梅给自己顺着气,故作平静,声音却还是颤抖的:“你在胡说什么?还是你听了谁的挑唆?我们现在正在危难关头,这个时候你还要信别人说的话,你对这个家安的什么心?”
    不承认反而倒打一耙,这么多年欧慧梅就是靠着这个办法在她们三姐妹中间各种偏袒时渭的。
    不能问,只要问为什么对时渭最好,就是她们两个不够优秀,不够争气,问就是被分走太多关心和宠爱,老大更委屈。
    “你在害怕什么,能说出这么虚张声势的话来,底气怎么这么弱呢?”时冉把照片收起来,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外面深重的夜色,“欧慧梅,走出房间,好好看看你女儿的惨状吧,你再不去用身体帮她挡住殴打,事情可就再也无法收场了。”
    被气急又说了太久的话,欧慧梅都忘了自己打电话的初衷了,被时冉一提醒,立刻挂了电话,跑到客厅。
    尚启阳的性情虽然相对时渭更加单纯,但是看到那种场景,也没法不联想到更多。
    恨不得……暴打时渭。
    但他到底是个有理智的成年男人,被那样的情形冲昏头脑,也在控制自己的行为,拎着时渭回到时家,看到时百亿,想起之前的事情和白天的对话,忍不住打了时渭一巴掌也有些迁怒的意思。
    本来他很生气,时百亿有钱当孙子,没钱翻脸不认人的态度让他烦上加烦,晚上电话里对时渭也就没有好心情。
    但挂了电话,转念一想,时渭也很无辜,毕竟是女儿,时百亿对他这个准女婿都不过如此,对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都是被时百亿坑害的人,为什么要起内讧互相给对方不好受呢?何况时渭刚刚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就因为他的盛怒。
    想着就有些懊悔,看到手机上之前时渭打来的那么多个电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决定去找她道个歉。
    虽然他在自我消化坏心情和说服自己去安抚媳妇中间,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但谁能想到,就这一个多小时,时渭就能出轨?!
    看到她的那个样子,甚至丝毫不避嫌,起码去酒店开个房间也够体面,竟然直接住到人家家里去,尚启阳敲开门,看到门里面站着的中年夫妇,气得脑袋都炸了。
    多么不要脸才会跑到人家父母同住的地方去约???
    把时渭揪到车上,就算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尚启阳也涌不起一点怜惜之情,想想订婚宴那天时渭的表现他就更生气,那些愧疚和懊恼全都被消磨干净。
    现在留下的,就只剩下恨。
    一巴掌用尽了力气,时渭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脸上立刻出现一个青紫色的手掌印,时百亿瞥了一眼,心一紧,再看看盛怒之下的尚启阳,不敢再多说话刺激他。
    他就是恨自己这个女儿,干什么事情不给自己留后路,怎么没藏好,让尚启阳给发现了呢?但是话说回来,同样作为男人,他也能理解尚启阳的生气。
    再者,帮里不帮亲,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守则,所以时百亿给了自己充分的理由对这件事选择坐视不理。
    另一边,被时冉提醒了以后,欧慧梅看到自己那么优秀的女儿,如今这么狼狈的样子,真是心疼得五脏六腑都痛。
    瞧着她跑过去给时渭穿衣服的样子,时百亿想阻止,都来不及。
    时百亿还稍微有点脑子,想着让尚启阳把气发泄完,等过一会儿再好言好语劝劝,或者把这些全都解释为误会,但是欧慧梅就妇人之仁,在这种气头上,又去给他拱火。
    时百亿叹气,默默念叨:“红颜祸水是女人,百无一用是女人啊。”
    欧慧梅抱住时渭,看到时渭被打蒙了的样子,心疼到差点跟着落泪,给她穿衣服的手都在哆嗦,一边抖个不停,一边看着尚启阳:“这一切都是阴谋,女婿,你不觉得这些发生的都太奇怪了么。”
    “陆黎人一不在,你们就出事,出事以后吵架,吵架以后时渭就被人灌酒带走了,还偏偏在那个时候让你发现……”
    “母亲,闭嘴。”时渭小声在她怀里念叨。
    但是欧慧梅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如果没有陆黎出现,根本没有后面这些事情,时百亿虽然不成气候但是也不会捅下篓子,时渭会是一个很成功的女性,时冉和时谣也乖乖在学校上学……所有人按部就班地听着话,没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出现。
    都怪陆黎,都是他搞出来的。
    他要让整个时家陷入困境,他是来复仇的!
    尚启阳看着自己面前嘀嘀咕咕的母女,忽然觉得好好笑,从他开始认识时渭,自己内心千回百转只有自己知道,陆黎是有读心术还是能未卜先知,还能预测他的行为?
    他和陆黎同样是女婿,面对他时,陆黎频频被拖出来背锅,那面对陆黎的时候,他在他们嘴里,又是什么样子呢?
    尚启阳蹲下来,一把推开欧慧梅,扯着时渭的领子:“你告诉我,你跟那个男人多久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时渭一直不说话,尚启阳转手掐住她的下巴:“以前的事情我都不管,订婚以后约过几次?”
    时渭的脖子上很快出现一条红印,本来这个场面,她完全是可以解决的,在车上那段时间,她已经平复好心情,也想好了几个应对方法,总有一个能让尚启阳消气。
    但是欧慧梅突然跑过来掺和,时渭没办法开口,只能伸手掐着欧慧梅,希望她别说话,快点离开。
    但欧慧梅没有体会到她这一层,以为她被尚启阳给掐疼了,在和她求助,想着,一把推开尚启阳:“还不是因为你对我女儿的关心和爱护不够,你能娶到她不觉得脸上已经很添光了吗?你们家那点家业……”
    “啪——”
    时渭面无表情,一个巴掌打在欧慧梅脸上:“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母亲你就不要再掺和了,你是不是困了?该去睡觉了,你神志不清,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
    欧慧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时渭,是时百亿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把欧慧梅拉走,然后看着尚启阳:“我替我女儿给你道歉,她年轻还不懂事,就是跟你赌气,我看那个姓程的八成就是她同学,俩人演戏故意气你的。”
    见尚启阳脸色缓和了一下,时百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床头吵架床尾和,都要是夫妻了,哪有这么深仇大恨的,不行的话,喊那个姓程的来对峙一下,顺便听听时渭的解释,不就可以了?”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被绿,其他关于时百亿、关于生意的都算另一码事,就捉奸这件事,如果时渭真能解释清楚,尚启阳愿意听。
    几个人正说着,程谌自己已经开车过来了。
    这是程谌第二次见尚启阳,俩人面对面,反而是尚启阳有点尴尬局促。
    程谌在学生时代也是感受过所有人仰慕的目光的,十几年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以为自己会有非常好的一生,后来他才发现,象牙塔里的一切还可以靠自己去争取,象牙塔里的优秀很容易,离开那里,家里没有足够的钱,阶级的跃迁比猴子进化成人还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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