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日便是三朝回门,按着如姒的心思其实更想去燕家去见三夫人蔺澄月和燕萱,但到底大婚的时候池氏也没做错什么,礼法上濮家才是自己的娘家,不去吃个饭打个照面,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如姒不情不愿地跟陈濯商量了一下,拿了几匹绸缎,两方砚台,凑个应景的礼物,便一同回了濮家。
    濮家人看见陈濯上门,其实感觉都是怪怪的。先前这位大姑爷可是来了不止一次,只是除了迎亲那一回之外,每次都是一身海青公服端正冷肃,腰刀铁尺寒光耀目,把整个濮家从上到下都吓得心惊胆战。如今换了颜色浅淡的天青长衫,英俊面容也是温和客气,众人心里的敬畏却也没有少了多少。
    濮雒和池氏自然是已经预备了家宴,如妍如姝,并客居在濮家的池嵩耿氏等人也都一同列席。因着大家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客气的过场,既没什么利益冲突,也用不着刻意装出个什么特别亲热的样子来给谁看,这顿饭倒也算平安顺利的吃完了。
    间中让如姒稍微在意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舅太太耿氏的目光躲闪,后来采菀去问了问才知道,就在如姒出阁的当晚,耿氏便急匆匆地将池朱圭接回了濮家照顾。但是到底顾忌着如姒,并不敢占用月露居就是了。换句话说,在如姒回门的这个时刻,池朱圭也在濮家,只不过是悄无声息地在自己房里装死而已。如姒对此倒是并不算太介意,当初那件事情已经完全过去了,之前听仙草和灵芝打听到的消息,有关池朱圭的身体调养已经有了些流言,有人说好了,但更多的人是认为没有治好。现在莫说池氏应该是不肯将如姝嫁过去,只怕双蝉都不愿意给他做妾呢。这也算是公平报应,至于接下来要不要继续住在濮家给池氏和如姝添堵,如姒就管不着了。
    第二件引起如姒注意的便是霜娥。霜娥先前在景福寺踏青的那一天已经是容光焕发,若说那天是为了找机会推销一二倒也合理。但过了那一日之后,以耿氏的心性如何就能够善待霜娥?今日打量过去,霜娥一身浅绿纱裙配上了几枚坠了流苏的银钗子,虽然还是比不上翠柳打扮华丽,但却也比先前那些半旧的碎花衣裳强的太多,而且裁剪合宜,首饰也很精致,颇是显出了些楚楚动人的清秀风姿。
    如姒倒不是不愿意看见霜娥日子好过些,只是这事出反常,必有内情。先前的如姝曾经借着自己名头勾搭石仁琅,后来又有霜娥向着陈濯哭哭啼啼求怜悯,如姒对于池家女性的这个谋算窝边草的传统实在是有些敏感。
    不过一顿饭吃下来,陈濯固然并没有向霜娥多看一眼,霜娥也没有像之前的如姝一样贴上来说话,如姒也就先将这件事情放下了。饭后又吃了两盏茶,将那些绸缎砚台之类的客套礼物放下,也就跟陈濯一同告辞了。
    时进五月,京城的天气就开始越发热起来。蒲苇记因为在冬天的时候提前储存了很多冰,就在趁着天气转热的时候推出了冰冻果茶,客人立刻增加了数倍。陈润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每旬送到如姒手中的账本都有小惊喜,如姒索性就打发采菀去给陈润帮忙,反正自己身边有夏音和品红品蓝,还有越发得力的仙草和灵芝两个小丫头,并不缺人手。
    与此同时,石家也传出了石老太太病情稳定好转的消息。于是石贲将军再度打发官媒到陈家,商议与素三娘子的婚期,讨论了几番之后就定到了六月初九。毕竟石老太太的病情刚刚好转一些,如果立刻就急吼吼的办婚事也不太好。但也不能拖得太久,石贲将军在入秋之前还是要回郴州军的。
    这一回婚期定下,时间其实还是比较充裕的,尤其之前在二月里已经准备过一轮,所以这一回要预备的东西并不多。素三娘子自己的心情很平稳,嫁妆原本就已经造册过了,现在无非就是重新做一套嫁衣罢了。
    陈濯在刑部办差,就跟做办公室的文职差不多,十日一休沐。如姒除了在陈濯休沐的日子便专心陪他之外,余下的时间就是跟素三娘子聊天说话,同时打理一下家里的家务和蒲苇记的生意,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悠闲惬意。
    偶尔在家里闷了,如姒便叫夏音陪着去蒲苇记里坐一会儿,顺便听听陈润和采菀在经营茶楼时听回来的那些八卦新闻。
    到了五月下旬,有关濮家便传出了几个消息。第一是池朱圭居然真的跟如姝开始议亲了,这个事情是采菀听濮家的管家娘子濮全媳妇说的。据说池朱圭回到濮家之后,耿氏给池朱圭安排一个通房丫鬟,但并不是双蝉这样的大丫鬟,而是池家自己带来的粗使丫头。后来又过了数日,耿氏就跟池氏开口了。池氏目前还没有答应,说是让池朱圭先专心读书,等着下一回的春闱,但听濮全的意思,池氏似乎也没有完全拒绝,为了这个三姑娘如姝又很是大哭了几场,据说连房里的镜子都砸了。另一方面,有关霜娥的近况也有了个答案。
    听说是霜娥自己主动向嫡母耿氏提出,自己可以去给有钱人做妾,这样能给家里得一些银子,远胜过日常的针线所得。耿氏倒觉得有道理,因为暨阳的产业已经卖了一些,就拿了一点钱打扮霜娥。
    如姒听了只是摇摇头,霜娥这也算是给自己找了出路。却不知道如姝会如何?
    ☆、第85章 八十五
    五月底的京城虽然天气非常炎热,但各处的花景也绚烂繁盛,十分适合出游散心。京城内外以景福寺与景心静苑为首,在五六两月之中皆设有各样的集会节庆,龙舟灯会,花样百出。
    如姒叫采菀去好好打听和计划了一下,原本很有些野心想要好好玩上一圈,但毕竟素三娘子与石贲将军的婚期在即,虽然需要准备的事情不太多,但是也没有清闲到真的可以天天出去溜达的地步。
    于是如姒与陈濯商量了一下之后,只决定要一家三口一起去六月初一的那一场景福寺花灯会。
    这是每年景福寺最大的几场庆典节会之一,从中午开始寺内寺外就开始有各种美食摊位,又有各种杂七杂八的摊子和杂耍,到晚间大约黄昏时分开始,景福寺后山还会燃放烟火,热闹非常。
    去年的六月份如姒还没有穿越过来,虽然在聊天议论到京城民俗节庆、出游机会的时候也提起过,但是过去的如姒太过怯懦,濮家全家出游的机会里大约只参加过一小半,而就算出了门,性格软弱怕事,手头又没钱,也从来没有痛痛快快的游玩过。两世记忆之中,对六月初一景福寺灯会的唯一印象,还是在原主与石仁琅成婚之后的第一年,感情尚好的时候来过一回。但石家二太太左氏在那个时候对嫁妆单薄的如姒已经非常不满了,严令二人只能出门一个时辰,所以那时候的如姒并没有机会真的看见久负盛名的景福寺烟火。
    这一回,如姒算是满怀期待。不只是与陈濯一同陪素三娘子出来散心,同时她也叫陈润和采菀在景福寺里摆设了蒲苇记的凉茶和小吃的摊位。想着景福寺未来几日人潮如织的场景,如姒想想那进账的银子就忍不住眉花眼笑。
    “对着账本傻笑什么,”陈濯从身后搂住如姒的腰,习惯性地亲亲她的鬓边,“陈大奶奶,又算计着赚银子呢?”
    如姒抿嘴一笑,推开陈濯的手:“陈大公爷,您这样清廉,大奶奶我可不得辛苦些么。行了,别闹了,我得去看看母亲那边,咱们预备好了就得出门。”
    “恩。”陈濯还是紧紧搂着她,同时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真的?”如姒转身去看他,眼里都是狡黠,啧啧感叹,“石将军倒是真有心思。”
    陈濯点点头,目光里多少有些欣慰,母亲辛苦了那么多年,如今石贲将军这样用心,他也觉得很宽慰。毕竟儿子媳妇再孝顺,寡居的母亲到底也是孤独的。
    二人又说笑了一回,便一齐去接了素三娘子,登车出行。
    如姒等人到景福寺的时候正是午饭之后没多久的时间,虽然各色摊子和杂耍都已经架设出摊,十分密集,但游人还不是太多,正是游玩散步的好时段。
    如姒婚后与素三娘子相处了一个来月,婆媳之间感情越发融洽,此刻挽了手走在一处,便与母女一般。陈濯含笑跟在素三娘子的另一侧,一家人欢欢喜喜,不知不觉便逛了一个多时辰。
    眼看到了申时,素三娘子和如姒都有些疲累,一家人就到后殿静室去吃茶。刚一进后殿,熟悉的香粉气息和衣裳样式就迎面而来,竟然又遇到了熟人。
    如姒不由和陈濯对望了一眼,无奈地撇撇嘴。
    景福寺的灯会是六月初的京城第一盛会,遇到熟人倒也正常。只是,这样刚刚好撞见,实在是……
    素三娘子感到了如姒手上僵了僵,便带了笑意拍了拍如姒,主动向前点了点头:“亲家太太,真巧。”
    而对面的几家人,也是心思各异。
    池氏在一众女眷之中虽然算不得地位最高,却是陈家的正经亲家,立刻含笑上前:“亲家太太,可不是么。您也来看灯会啊。”
    素三娘子笑笑,又向池氏身边的陆二太太,以及石家二太太左氏各点了点头。陆二太太与石二太太简单还礼,各自皆有些隐约的惊艳之色。
    严格地说,石二太太是见过素三娘子的,但一来那时候来往极少,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四个照面,二来那也是十余年前的事了。一别十几年,就是在街上遇到,若没池氏这一声亲家太太的称呼,石二太太也不敢确认这就是当年那个清冷安静的寡妇素氏。
    然而今日一见,天青袄子湖蓝裙,碧玉发簪珍珠坠,虽然看得出年纪不轻,但那清艳容色还是瞬间就叫许多年轻姑娘都相形失色。
    旁人不说,此刻在场的晚辈女孩儿之中,陆惠温婉,如妍清秀,如姝娇美,石琳琳也有三分俏丽颜色,但实打实地说,除了小姑娘的青春活力之外,论起五官容貌、气质文雅,竟是人人皆不如素三娘子。
    而与素三娘子挽着手的如姒,虽然不如明绿樱那样国色倾城,却也比如妍如姝等人多几分秀雅明丽。如今换了少妇装扮,眉梢眼角皆是如意欢畅的润泽光芒,与陈濯一左一右伴着素三娘子,真是叫人不问也知道这婚后的日子过的舒心欢喜,羡煞旁人。
    说起来众人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的亲戚,而且都是在这景福寺后殿静室吃茶,一番彼此见礼之后,实在也不适合再分开落座,于是不管各人心思到底如何、是否尴尬,即便是在晚辈之中还混着陆懋、石仁琅、池朱圭这几个少年男子,身为长辈的池氏还是要邀请素三娘子与如姒陈濯一家人一同坐下吃茶的。
    素三娘子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如姒的手,便含笑应了。虽然眼前众人之间的关系与恩怨实在有点复杂,但池氏相邀毕竟是礼数,若是拒绝了倒显得不给面子。
    所幸池氏等人吃茶的侧殿静室很是宽阔,虽然此刻坐了四五家人的女眷与晚辈一同吃茶休息,倒也不算太拥挤。
    如姒与陈濯并肩坐在素三娘子身边,与其他人见礼完了便一一打量过去。平辈的男子除了陈濯之外只有三人,就是石仁琅、陆懋与池朱圭。三人皆是浅色的儒生长衫,远远望去,倒也一一派斯文。只不过看见如姒与陈濯的时候,除了陆懋心无芥蒂,甚至还有几分亲近的友好之意以外,石仁琅和池朱圭几乎是同时目光闪烁,脸色微微难看起来。
    石仁琅对如姒的心思不必多说了,池朱圭与如姒自从那一回出事之后就再没有正面见过。此刻如姒看见池朱圭倒也不算太意外,毕竟休养了将近八个月,其实早就应该能够出来走动了。按着前些日子采菀听说的消息,池氏竟然真的开始跟耿氏商议婚事,那么池朱圭跟着濮家人出来行动也正常的很。
    而池朱圭此刻看见如姒,心里到底是恨还是怕,又或者二者交织,那就很难说了。
    至于平辈的姑娘们,论起容貌姿态,相比之下最出色大概就是陆惠与如妍。陆惠胜在气质温婉,如妍则是眉目清秀,至于石琳琳与翠柳霜娥等,只能夸一句年少青春了。
    这样三家人加起来三男六女坐在一处,乍一望过去只觉得衣香鬓影一大片,跟群体相亲大会似的。仔细想想也还真差不多,看陆二太太与池氏说话的样子,陆懋与如妍的事情应该是十有**了,大约只差还没正式请官媒上门。毕竟如妍比如姒小一岁多,刚满了十四,处于一个可以定亲、也可以再等等的年龄。至于池家姑娘们与石琳琳,大约也是带着“求偶遇”心情仔细打扮了出门的。
    只是有一宗,看石二太太与陆二太太的互动,似乎石仁琅跟陆惠并没有如同第一世那样顺利发展。
    如姒这才想起了上一回在景福寺集会里遇见柳夫人与石二太太在一起的情形,便低声问了问陈濯。
    陈濯与如姒是坐在素三娘子的另一侧,与石仁琅、陆惠等人都离的比较远,长辈们大约也知道晚辈之间的小龃龉,并没有非要叫他们坐在一处。因而这时候如姒与陈濯夫妻之间的低语,倒也不至于叫人听见。
    “柳大人问过我一回。”陈濯的声音压得极低,“有关考虑跟石家结亲的事情。”
    如姒点点头,心里大概就有数了。陆惠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庶房嫡女,虽然比不了公主郡主那样的皇家出身,但也还不到叫石仁琅这样的将军侄子当备胎的地步。石贲将军虽然是军方重臣,但石家整体的家底不过平平,石仁琅这个侄子也没有特别得到石贲将军多少看重,石家二房三房之间的交情只能算是不好不坏罢了。若是石仁琅自己中了二甲进士再去求娶陆惠,那大家也能算个门当户对,但石仁琅要是已经曾经向柳家有过结亲之意,现在再回头来找陆惠,那陆家如何能受的了?
    长辈们闲谈了一会儿,左不过就是家长里短,吃喝住行的那些事情。素三娘子虽然话不多,却也没有太过冷场,面对着池氏耿氏的客气,以及陆二太太隐约的热络,也算是有问有答,顺便客套了几句。
    素三娘子与石贲将军的婚期就在八天之后的六月初九,谁不知道这是未来的一品将军夫人?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件婚事能够促成,其实是在宫里都过了明路的。虽然素三娘子出身平常,又是寡妇再嫁,但是将来做了石贲将军的继室夫人,礼部的封诰是一定有的。
    到了那个时候,陆二太太与池氏这样四五品文官的夫人,其实跟素三娘子就又不是一个层面和交际圈子的,至于耿氏这样的芝麻官太太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话是这么说,旁人还比较容易接受这个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石家二夫人左氏心里却有些过不去。毕竟当年素三娘子与陈濯在京城石家曾经短暂寄居过一阵子,那个时候她是很看不上这个寡妇的。且不说因着当初石仁琅与如姒的一番纠缠她原本就非常讨厌陈家人,就算是素三娘子成了石贲将军的夫人,也要叫她一声二嫂,论长幼秩序,怎么也要低她一头的。可是此时此刻,池氏耿氏,连陆二太太,都明显巴结着素三娘子说话。
    而更深一层让石家二太太忍不下去的,还是旁人对石仁琅的看法。同样是守寡多年,在石家二太太左氏的心里,自己的儿子石仁琅就是天字第一号杰出青年,丰神俊朗,才华盖世,那简直就是文曲星转世下凡,石仁琅看上谁都是便宜了谁,不管濮如姒、柳橙茵还是陆惠,都应该心花怒放地感谢自家祖坟冒青烟。当初她去濮家提亲的时候被如姒拒绝,后来转眼就跟陈濯那个小捕头订了亲,石仁琅居然还为此大病了一场,那时候石家二太太就在家里把那个不开眼没福气的濮家大姑娘骂了不知道千万遍。
    后来跟柳家来往了两番居然也不成,现在陆家二太太明显不乐意搭理自己,也看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却去巴结素三娘子与陈濯,言谈话语之间都在称赞陈濯与濮如姒什么郎才女貌、孝顺和睦。石二太太听着越发气闷,又吃了一盏茶便再忍不住了,刚好陆二太太说起了素三娘子今日穿的衣裳料子是九州绣新出的云锦,轻软流光,石二太太便干笑了一声:“这样的好料子,近来陈家娘子买了不少罢?果然有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就是好,只可叹濮太太如今倒只穿素缎了。”
    ☆、第86章 八十六
    这一句话落地,气氛登时便僵了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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