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庭做官,你可直升至三品文官,可喝酒吃肉,可痛快驰骋。”金身大佛看我不言语,接着说道,“作佛,你可成无上大佛,可不能喝酒吃肉,不能贪、嗔、痴,从此心如止水。”
    许久,我叹了口气。
    “我做佛吧。”
    我心里一片苦涩,出奇的,脑袋上的金箍并未紧缩。
    我六根已净。
    我佛圆满。
    金身大佛朝我挥了挥手,我只觉一身佛气,内心空明下来。
    我终于,成佛了。
    菩萨朝我走来,伸出只手想要摘下我的金箍。
    “这金箍,我能留着吗?”我看着她眉间的痣,苦涩一笑。
    菩萨点点头,走了回去。
    “谢谢。”我低声说句。
    最终,和尚归位金蝉子,我成了斗战胜佛,猪八戒封了净坛使者的名头同时身兼天庭的天蓬元帅,傻和尚和小白龙也被封了佛号。
    一派圆满。
    金蝉子送我走出大殿,看着下方的众生世界。
    “你要回花果山吗?”和尚看着我,静静地问道,我知道他是在寒暄,并不是真的问我。
    我摇摇头。
    我,有些不想回去。我是佛。我一路上杀了上万妖怪。我,已经忘了那些猴子猴孙。我,再也不是那个竖起旗子就敢与天兵大战的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自从天庭招我看桃园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
    “我想去峨眉山,听说那里风景优美,四周五十里没有人烟。”我看着下方一处山峰,叹了口气,“那里,我能潜心修佛,心如止水。”
    “也好,扫净六根,果然清净不少。”和尚朝我点点头,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
    “以后,我便不再是陈玄奘,而是金蝉子,九世金蝉。”和尚看着下面芸芸众生,低声喃喃,“那小狐,也不再是小狐。”
    和尚莫名其妙的加上了最后一句。我有些莫名其妙,却又像是懂了。
    “傻x。”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阿弥陀佛,成佛可不能骂人。”金蝉子一脸正经的朝我说声佛号。
    我俩哈哈笑了几声,便各自分开。
    从此,他是高高在上的金蝉子。我则是安心守在峨眉山的斗战胜佛。怕是再难相见。
    我忽然想起来,已经三年了。
    …………
    我在峨眉山开了小洞府,长宽高皆是一丈,只够盘膝而坐罢了。
    我想,我也不需要那么大。我只想静静地盘膝坐在这里,看云卷云舒,看满天星河,心无波澜。
    一个身穿华服的白胡子老头儿从天上火急火燎的飞来,许是有些老了,飞行不时有些踉跄,配上那白发苍苍看起倒是可笑。
    再飞近了些,我认出那白胡子老头儿正是当年比我高出半级的弼马温。
    “胜佛,胜佛。”老头还没飞近,就朝着我招呼道。
    我从洞府走出,嘴角微笑的看着他落在我身边,说了声好久不见。语气平淡似水。
    “胜佛,当年小仙还与看院子的胜佛把酒言欢,如今胜佛已是大佛,小仙还是那九品弼马温。倒是唏嘘。”弼马温嘻嘻笑着,算是朝我道喜。
    我摆摆手,说声王母和佛祖抬爱而已。
    老头儿不明所以的看了我许久,终于是呵呵笑笑。
    “唉,当初我以为你这猴子最是多情,却没曾想看走了眼……也罢,看了胜佛如此,我也算是安心了。”老头儿说着,转过身去飞远。
    末了,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句。
    “紫霞三天后与巨灵神成亲,同结道侣之情。新婚大典定在第一重天的西天瑶池。”
    老头儿飞远了。
    我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面无表情。
    直到头上金箍缩到肉里一寸,我才呵呵笑笑,转身入了洞府,盘膝坐好。
    饶是有太上忘情,我却也始终能在眼前看到那个夕阳桃树下,对我伸出剑柄的紫衣仙女。还有那耳边缭绕的哭声。
    那金箍入肉,却不及我心痛。
    当晚,月色当空,一身白衣的太白抱了一坛桃花酿来找我。
    “听说你当了佛,不能喝酒。”太白哈哈笑笑,拍了拍怀里的酒缸,“这一坛才泡了三天,还没发酵,只是有些香味的天水罢了。”
    “来,喝。”太白挥手化出两个石碗,给我倒了一杯放在面前的地面上。
    我看着面前的石碗,叹了口气,端了起来。
    “没曾想,我比你早当官几百年,如今还是个跑腿的,你倒成了大佛。真是好命啊。”太白语气有些羡慕,可是我却听出几分调侃的味道。
    我说太白,你就别笑我了。
    “换做是你,你不一定愿意。”我说完,饮下桃花酿。果然并无酒味,入口温润,桃花香气浸满口鼻。
    我放下碗,吸了口气,空气微凉,又抬头看了看那月溅星河。
    “三天后,紫霞成亲,王母宴请群臣。”太白喝了口桃花酿,看着我低声喃喃。
    我点点头,说声知道了。
    太白忽然笑起来。
    “你就这个反应?只是一声知道了?”太白摔了碗。
    我点点头。
    “不然呢?”
    太白不说话了。
    “我是佛,心无杂念,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一时红颜百年之后便是白骨,空即是色。”我自言自语起来。
    太白愣在那里。
    “若是换了你,你怎么做?”我看向呆呆看着我的太白,反问他一句。
    太白一咬牙,似是怒其不争,又似是不知为何而怒,站起身来指着天,“若是我,我便……”
    太白忽然停了下来。
    “你便什么?”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太白气质蔫了下去。
    “我便……去喝一碗喜酒罢。”太白低下了头,看着脚下低声喃喃。
    说完,他举起那一缸桃花酿,痛饮起来。
    不多时,喝了个精光。
    太白喝完便走了,临走前看我一眼,叹了口气。
    我见他眼中有些鄙视,有些不解,还有些同情。
    我回到洞府,盘膝端坐,看那满天星河,看那云卷云舒,看那朝霞遍地,看那晚霞染血。
    三天,眨眼便过。
    今天,紫霞便要成亲了。
    天边那道红霞,在峨眉山上照射出万丈红芒,将那些绿葱葱的树叶枝杈全染了个通透。
    红芒遍目。
    那边的天空,红霞铺展,如潮水在天边连成一片。红得发紫的云彩中,我隐约看到一个身穿紫袍的仙子,正看向这里。
    揉揉眼,再看去时,却不见了。
    “许是眼花了。”我咧嘴笑笑,抹了把脸。
    今夜月圆。
    戌时,明月高悬,不见繁星,唯独那寒月绽芒。孤零零挂在天上。
    我静静坐在洞府里,一动不动的抬头看着空中的明月,面无表情。
    心中唯有一片苦涩,双手微微颤抖。可饶是那头上金箍入肉一寸,我却依旧直直看着那天空一轮明月。
    太上忘情。
    忘情,并非无情。只是忘记,一旦忆起,便是至情。
    那轮明月在我眼中,是一个身穿紫衣,笑靥如花的仙子。却又是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剑柄镶着普通却漂亮的秀玉。
    那金箍入肉更深。
    我看着那轮明月,忽的哈哈大笑。
    “斗战胜佛,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我站起身来,走出洞府,笑的猖狂。
    “佛海无边……可笑,可笑!”
    月光照在我一身金黄的猴毛身上,映照出凄冷的光泽,不复桃园子里的温暖。
    我停了笑,低下头来。
    “我不做佛了。”我低声喃喃。
    头上已经入肉三寸,几乎见骨的金箍,忽的顿住,然后缓缓舒张下来。最后,从我头上掉落在地。
    声音清脆。
    “金箍棒,来。”
    我招手。
    那早已还给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针,顿时将那东海龙宫搅了个天翻地覆,呼啸着从东面朝我飞来,似是带着几分欣喜。
    其上金光闪着红芒,我知道那是上万妖怪的血染红了这件宝贝,也给它带上了几分戾气。它冲到我手里,似是喜悦一般微微颤抖。
    “当年我成了佛,便发誓不再用你,你恨坏了我罢……也好。今天,我便破个誓。”我看着手中棍子,轻抚几下,嘴角忽的微笑起来。
    月光下看去,有些残忍血腥。如魔一般。
    哦,对了,我本来就是个妖怪,本来就是神佛惧惊的……魔。
    我冷笑起来。
    “西游路上,你喝够了妖怪的血。今天我便带你尝尝,神佛的血。”我哈哈笑着,撕碎了一身不伦不类的袈裟,露出了最里面的虎皮裙。
    金箍棒似是听懂一般,嗡然轻鸣。
    这一身虎皮裙,我始终穿着。这还是那个和尚遇见我的那天晚上,给我做的。篝火下,在我传给他太上忘情之前,他把十世之前那个陈玄奘和小狐的故事告诉了我。
    那个故事很老套,书生遇见狐狸精,然后纠缠一世,甜甜蜜蜜,第二世小狐死在书生面前,书生从此渡成了佛,之后便是九世为佛的金蝉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一身佛法见妖便杀。
    那天,陈玄奘死了。金蝉子活了。
    直到,那天他看到观音眉间的痣,与那狐狸精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来那个叫陈玄奘的书生。
    他想起来,他曾许下那只小狐繁华似锦的锦绣前程。
    和尚说的时候,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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