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安全考虑,朱富贵并并没有入住鱼龙混杂的淮军大营,而是在沿杨树浦向北及虹口一带的原美利坚租界,后来的明利坚租界入住。
    明利坚租界所处的位置,紧邻苏州河,可以说是上海非常精华的地块了。
    朱富贵并不清楚后世这里的房价具体是多少,但想来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而如今,经过大明数年来的建设,明利坚租界也是大明最繁华之所在。
    一路上,朱富贵看到了各色各样的建筑,也看到了南来北往的商贾,来这里批发各种明灰、明布、明袜、明钉子……然后运去神州各地贩卖。
    客观上说,是大明亲手杀死了神州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摧毁了这里的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虽然这种田园生活,后世满嘴田园牧歌的小布尔乔亚一天都呆不住。
    福建山区种地的老农,南浔织造的妇女,终南山伐薪烧炭的卖炭翁……
    这些勤劳纯朴的劳动人民在一开始都是受害者。
    无论如何勤劳,在武夷山的梯田上种稻子,能比得上新津农场开着联合收割机的农垦师战士吗?
    无论如何含辛茹苦,人力烧炭,比得上大明生产的廉价无烟煤和成品炭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他们在降维碾压的低成本明货的冲击下,全都被摧枯拉朽地消灭了。
    不过大明消灭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态位,而不是他们的肉体和灵魂。
    没有耕地红线压力的大明,快就能给他们找到新的谋生手段。
    就算暂时找不到,那也简单。
    去修路,修水库,修水渠。
    这些都是可以吸纳大量劳动就业的基础建设工程。
    从某种意义上说,趁着如今神州地区人力成本极端低下,靠着源源不断的明面、明米,以及管够的富贵香肠,就能低工资雇佣几十上百万劳动力的历史机遇期,朱富贵认为大造奇观正是时候。
    ·
    实际上,明租界这个称呼其实从来没有出现在官方层面,只是老百姓约定俗成的说法。
    这里的建筑依照时间,可以分成三种。
    十九世纪中叶及之前的旧式建筑。
    十九世纪中叶之后的西式建筑。
    以及最近几年大兴土木建立的大明风格的,汉唐风格的钢筋水泥建筑。
    明租界仿佛是一个缩影。
    腐朽的清王朝、虚伪的西方列强,新兴的大明帝国,三种文化,三种价值观,三种信念,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相互博弈着,并最终在富贵铁拳落下之时分出了胜负。
    不过虽然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作为四个自信的大明朝廷,倒也没有将这里的洋房全部拆除。
    有些东西留下来,是可以提醒后人,当巨龙一旦打盹,虫豸就会咬它的屁股的。
    当然,朱富贵也从来不反感洋房。
    他本人不是汉儒原教旨主义者。
    任何东西,一旦陷入原教旨主义的陷阱,就容易变得极端。
    汉与唐,中华最强盛的两个皇朝,对于西方的舶来品,向来也是以包容的态度面对的的。
    但必须指出的,这种包容,必须是基于俯视的包容,而不是跪舔的包容。
    中华看着他们,心态必须是,“诶呦,不错哦,各些乡毋宁各东西有点意思,阿拉也能试试看。”
    而不是将之视为人类文明之光,视为世界的灯塔。
    ·
    百无禁忌的朱富贵,这次入住的就是美国圣公会主教文惠廉与代理上海道吴健彰口头协定后,随即修建起来的圣公会教堂。
    这座教堂还是蛮新的。
    就在1864年,大明在北美立国之际,这座教堂刚刚拆旧翻新。
    翻新的教堂先由哥特式教堂的建筑专家斯考特设计,由于原设计需要经费过巨,还请了上海的设计师凯德纳进行了修改。
    不过在朱富贵看来,改来改去,这玩意还是改不掉洋和尚庙的那股味道。
    对于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朱富贵原本是不喜欢的。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作为鬼屋,带着老婆一道探险,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毕竟堂堂大明天子,一身真龙之气,些许洋和尚的骚味还是可以轻易驱散的。
    然而,伴随圣驾南下的一行中有一个小小的人,看着这座高高尖尖的教堂,却死死抓住了殷鼬的飞鱼服的下摆,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雪莉,两年前殷鼬从坎卢普斯印第安寄宿学校的解剖台上救下的因纽特少女,一直跟随在了他的身边。
    两年过去,当初那个骨瘦嶙峋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变得玉雕粉琢起来。
    朱富贵每次见到殷鼬身后的这条小尾巴,就会忍不住想起伊凡娜。
    当年伊凡娜也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整天喜欢跟在自己身后。
    只可惜时光荏苒,伊凡娜现在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了。
    而朱富贵自己,也已经变成了一个26岁的老男。
    朱富贵感觉,每次伊凡娜回到凤都,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
    有点儿让人害怕。
    相比之下,雪莉就人畜无害多了。
    有时候,看到雪莉那副粘殷鼬的样子,朱富贵都会忍不住去逗弄她一下。
    不过这个小丫头连天子的面子都不给,只有殷鼬才能让她露出那种甜甜的笑容,眼睛变成月牙。
    朱富贵没想到,殷鼬那个演周杰版少年包青天都不用化妆的黑炭头,居然那么有亲和力。
    想来也只能是命运奇妙的安排吧。
    此时,站在原来的上海圣公会教堂前面,殷鼬弯下腰,轻轻揉了揉雪莉的柔软的头发,道:“有我在。”
    “嗯。”
    小女孩点了点头,然后跳起来保住了殷鼬的腰,像是一个拖油瓶一样挂在上面。
    任由殷鼬拖进了教堂的大门。
    ·
    朱富贵的办公室是原本主教的念经堂。
    坐在柔软的真皮椅子上,朱富贵不得不感慨,神职人员真是一个富有的职业。
    大明其实是有专门管理宗教的机构的。
    而且不是朱富贵独创的。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机构,唐代是尚书省祠部,在有明一代便是太常寺,及僧、道二司。
    和尚道士们必须有二司颁发的度牒,否则就是野和尚,也道士,官府是要问拿的。
    而在大明第四帝国中,太常寺的存在感其实并不太强。
    因为朱富贵根本不礼佛,也不修道。
    除了每年春节前往英烈祠献花、供奉祭品之外,基本不出现在任何宗教场合。
    不过随着重新入主华夏故地,太常寺的重要性就大了起来。
    目前太常寺卿是倭人伊井博人。
    这是当年大明草创,人才不足时的权宜人选。
    后来他又是操办朱富贵与殷素素的大婚,又是操办忠烈祠,表现出来的能力很不错,也就这么延续下来了。
    不过伊井博人现在已经65岁了,是时候荣退了。
    朱富贵的意思是,老丈人白智信毕竟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老大不小还上战场打打杀杀终归是危险。
    要是哪一天有个三长两短,夏儿还不得哭成泪人?
    所以朱富贵私下里和白夏儿商量,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就把老丈人接回凤都养老,由他来当这个太常寺卿。
    也不仅仅只是皇亲国戚挂个名。
    智信法师当年在净慈寺中也是一等一有名的高僧,名气比方丈还大,找他来买烧猪肉的香客不知凡几。
    让这么一位得道高僧来当大明的太常寺卿,自然也是合理的。
    至于具体的工作,自然有两个少卿,两个寺丞,两个主簿,四个博士,六个太祝,以及一大堆奉礼郎、协律郎、录事、修撰、检讨官、府史、谒者、赞引、赞者、祝史、礼院礼生、亭长、掌固去操办。
    不过最近这个太常寺卿的职位又有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
    倒不是洪秀全。
    这位老哥虽然很想来凤都朝圣。
    不过朱富贵根本不希望这个神经病过来。
    他神神叨叨拉着大明百姓传教怎么办?
    把他当傻子吧,人家一口一个大明天父叫着,也不能寒了赤子之心。
    但若是由他乱来,那便是毁坏大明朝廷执政的基础。
    明虽旧邦,其命维新。
    太阳底下无新事,这句话是对的。
    但不意味着,要用老办法去解决新问题。
    朱富贵从来没有在古典世界找寻未来答案的想法,更别说走回西亚和西方公元七世纪的****的老路子去。
    甚至,拜上帝教,在大明根本就是被禁止的。
    既然朱元璋的大明禁止明教,那么朱富贵的大明禁止拜上帝教也是十分合理的。
    当然,对于洪秀全老弟打进梵蒂冈,夺了教皇的鸟位的想法,朱富贵还是十分支持的。
    总之,大明与拜上帝教本质上并无关系,只是后者单方面舔狗而已。
    故而大明的太常寺卿绝不可能是洪秀全,也不可能是洪天贵福,甚至也不可能是刚刚出现的解放拜上帝教的教徒。
    真正对白国丈地位构成威胁,或者说,让朱富贵举棋不定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南洋法兰西高僧。
    这个叫做麦肯禅师的家伙,在密信中表示,愿意以西贡之地换取这一职位。
    用区区一个虚职,换取兵不血刃拿下西贡,朱富贵觉得十分划算。
    可好不容易送走一个倭人太常寺卿,大明马上就要迎来一个法兰西太常寺卿,这事儿怎么就觉着那么离谱呢?
    朱富贵这次下完江南,紧接着就要下一趟南洋。
    考察这位麦肯禅师,也是此行的重要任务之一。
    没办法,作为大明环太平洋帝国的元首,朱富贵的生活就是这样忙碌而充实。
    就在朱富贵为了晚上能在修女摇摇乐上同白夏儿好好表现,而在办公室里摸鱼休息的时候,殷鼬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
    朱富贵连忙将办公桌上的钢笔、镇纸全部收进了抽屉里。
    因为光是听脚步和敲门的节律就知道是谁来了。
    殷鼬恭敬地推门而入。
    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他的脸上露出微微失望之色。
    “哟,小尾巴安顿好了吗??”朱富贵打趣道。
    殷鼬点了点头,“已经睡着了。”
    朱富贵笑了笑,知道自己的锦衣卫头子其实是个温柔的家伙。
    而且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朱富贵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殷鼬答道:“回禀陛下,我们在杨树浦一家客栈里发现了一伙暴徒,以及十二公斤炸药。”
    “炸药?”
    朱富贵皱了皱眉头。
    在他的印象里,西方人喜欢用神经病抢手,老毛子和东欧人更喜欢用炸药。
    而中国人,两者皆而有之,那个好用用那个。
    “是谁?是那些‘开明士绅’吗?”朱富贵问道。
    朱富贵对于那些“开明士绅”不是很放心,这从他坐的乘具,是由镇远舰拖运过来的防弹汽车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殷鼬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是罗刹国训练的布里亚特死士。”
    “布里亚特人?索特那家的奴才?”
    朱富贵记得,所谓的布里亚特人就是俄国境内的一支蒙古人。
    基本上来说,蒙古高原越靠南的地方越好,因此越靠南的蒙古人身份地位就越高。
    通辽可汗虽然不是林丹汗那样的黄金家族正统,但也算蒙古的刹帝利了。
    而布里亚特最多算是首陀罗吧。
    没想到因为脱离满清控制太久,有一部分布里亚特部落诡异了东正教,被罗刹国训练成了潜入大明的特工。
    “居然敢暗算于朕,看来我们的沙皇同志已经等不及去见彼得了。”
    朱富贵从抽屉里掏出钢笔和小本本,在上面写上了“要杀沙皇全家”的字样。
    殷鼬迟疑了一下,道:“陛下,其实……这些刺客要炸的对象不是您……是楚王……根据审讯,罗刹中亚总督,征服者米哈伊尔·德米特里耶维奇希望能趁着这次楚王外出的机会,将他炸死在上海。
    这么做,既能为罗刹国去一大敌,又能借机散布谣言,离间西楚军与大明的关系。
    总之……他们似乎知道陛下您的安保措施非常严密,根本没有考虑过暗杀您。
    而且这个命令本身也不是沙皇发出的。
    我们谍报司认为,罗刹沙皇很可能并不知情,属于中亚总督的独走。”
    “原来如此。”
    朱富贵点点头,“算他们识相。”
    说着,他在小本本“要杀沙皇全家”几个字后面,加了几个字“公主可以留下”。
    目送殷鼬离开,朱富贵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低头。
    只见之前写字的钢笔哪里还有踪影,桌子上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笔记本。
    “贼不走空啊,贼不走空!”
    朱富贵一声叹息,在淘宝上再次下了一份英雄儿童钢笔的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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