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太,您对您丈夫今日试飞经历有何感想?”一个记者问她。
    萧梦鸿看了眼顾长钧。
    “我以我丈夫为荣。”她笑道。
    顾长钧望着她。
    “顾上校!顾太太!请合个影可以吗!”
    顾长钧很配合地站到了萧梦鸿身侧,一只手从后轻轻挽住她的腰。
    “啪”!
    镁光灯闪动,定格下了一张照片。
    ……
    当晚,上海各界名流代表齐聚市政厅,贺汉武二号试飞大获成功。许司令读了总统贺电,掌声热烈四起。
    顾长钧无疑是当晚的焦点人物。萧梦鸿大部分时间都陪他身侧应酬着。这种场面大抵也是千篇一律,她早习惯的。晚会结束九点左右。顾长钧推辞了数个随后而至的私人性邀约,径直带着萧梦鸿回了下榻的沙逊饭店,一进房间,顾长钧就解了军装扣子,一边脱外套,一边对坐在松软椅子里脱着高跟鞋的萧梦鸿道:“你今天累了吧?我去给你放水,你等下泡个澡,放松下。”
    他转身往浴室去,电话却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顾长钧回来接了。听起来仿佛是个什么熟人打来的。似乎邀他出去。顾长钧迟疑了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放下电话后,萧梦鸿见他望着自己道:“我一位西点军校的老同学打来的。约我打桥牌。原是不想去的。只是有些时候没见面了,有些不好推辞……”
    才晚上九点,对于有着东方巴黎之称的夜上海来说,夜生活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萧梦鸿立刻道:“没关系的。你去好了。”
    顾长钧歉然地道:“那我去去就回。你先睡吧。”
    萧梦鸿点头。
    ……
    约顾长钧出来的老同学名叫于庚,现任宪兵师参谋,沪少壮派军官之一。早年在西点军校时与顾长钧同届。那一届就只有他两个中国学生,因志趣相投,同怀报国之心,遂结为好友。当年全年级二百二十八人,顾长钧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庚名列第八。对于淘汰率很高的西点来说,当时来自中国的这两位学生很是耀眼,有双子星之名。后来回国顾长钧投空军,于庚加入陆军,这两年才渐渐少了联系。
    顾长钧到了老同学所约的一处高级会所,走进霓虹闪烁的大门,向迎上来的侍者报了包厢号,被引着上了楼梯,最后到了间金碧辉煌的包厢门口,推开门,见包厢里电灯雪亮,烟雾缭绕,灯下一张铺了绿色天鹅绒的红木方桌,桌上洋酒雪茄,几人坐于桌边打着牌,边上陪着打扮艳丽的妖娆女郎,莺声燕语不断。
    见顾长钧到,包厢里立刻安静下来。对门而坐的于庚抛牌起身,快步前去相迎,哈哈笑道:“长钧,你可来了!叫我好等!上回我们兄弟见面还是一年之前吧?早就想着再与你叙个旧,苦于没有机会。今日知你人在上海了,无论如何也是要请你出来叙一叙旧的。当年读书时你打的一手好桥牌,封西点第一,趁你来上海,兄弟我就约了几位个中好手前来陪你打个痛快。长钧兄你意下如何?”
    包厢里的另几人也都是军官。知道顾长钧,纷纷也起身热情相迎。
    顾长钧面带微笑,寒暄完毕,向于庚道了声谢。
    “谢什么!”于庚玩笑般地哈哈大笑,“长钧兄你如今高不可攀,总统和许司令面前的大红人。我原本还怕请不动你。你肯赏脸赴约,是给我脸面才对!”
    顾长钧自然自谦。
    于庚请顾长钧来打牌,本意就是投其所好想讨好于他。见他进来后,目光就没落到过那几个妖娆女郎的身上过,知他根本看不上眼,挥手就叫女郎们下去。
    几个女郎知道这位刚到的英俊军官就是总理府公子,又是今日驾机飞越黄埔江引发万众欢呼的那位飞行员。他一进来,几双眼睛就都直勾勾地落在他脸上了,心里只想着等下怎么能抢坐到他身边才好。没想到要被赶走,面露失望,看着顾长钧,有些不肯走,见他始终面无表情,终于不甘不愿地退出了包厢。
    于庚唤侍者换新牌,为顾长钧倒了洋酒,点了雪茄,各自落座,下注后开始打牌。才打了几圈,包厢外传来几声女子高跟鞋走路的咔嗒之声,俄而,侍者开门,便进来了一位美丽女郎。
    女郎二十多岁,正曼妙的年龄。一身最时新的巴黎式样装扮。精致的烫发用一条乳色的蕾丝发带缚住,斜斜在发际打了个蝴蝶结,沿着脸庞垂到耳畔。她的脸庞美丽,妆容细致,显得唇色鲜润而湛红。肩披黑紫羔披肩,与身上那条与发带颜色相呼应的女神式乳色长裙搭配的令人赏心悦目。她进来就脱下了披肩,于是露出两截玉白的胳膊,灯光下很是招眼,侍者接过女郎的手包和披肩时,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一位叫人极其亮目的美人来了。
    ☆、第73章
    “马小姐,你可来了!”
    于庚面露笑容,看了顾长钧一眼,停了手里的牌,急忙站起来殷勤相迎。
    顾长钧转头瞥了一眼,随即微皱了下眉。坐着没动。
    马小姐便是时下红遍上海的那位女歌星。款款走了过来,和于庚等人招呼,目光最后落到顾长钧的脸上,用半开玩笑地语气道:“好些时候没见了,顾长官。今天你可成了我们上海的大名人啊!”
    顾长钧不置可否,并未作答。
    于庚笑道:“红遍了上海的马小姐不但歌喉动人,更打的一手好桥牌。我又听说长钧兄和马小姐有旧识,索性就把马小姐也给请了来,作陪打上几局。长钧兄该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他说话时,顾长钧边上一人站了起来,让位于马小姐。
    顾长钧笑了笑。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抛下手里的牌,站了起来。
    于庚和另几人一愣。
    “长钧兄,你这是?”
    顾长钧笑道:“于兄,实不相瞒,我出来时,留了太太一人在饭店房间里,有些放心不下。又答应过太太会早回的。这会儿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前来赴牌约,本意是与于兄长久不见了,过来叙个旧,凑个趣罢了。可否允我先告辞?多谢于兄今晚的盛情邀待,心意我全领了。下回于兄到了北平,我再款待。”
    于庚顿时尴尬了。
    顾长钧和马小姐有传闻,他自然知道,且去年马小姐得罪了人,听闻也是顾长钧来替她摆平的。于庚便理所当然以为马小姐是顾长钧的“红颜知己”了,这才自作主张地将马小姐请了来助兴。没想到情势急转直下。马小姐一来,他便要走了。
    于庚瞥了眼边上脸色微变的马小姐,虽不明就里,心里却后悔将她叫来了。见顾长钧话都这么说了,再强留恐怕更尴尬,只好作罢。顺着顾长钧口风给自己找台阶下,打着哈哈送他出去道:“原来顾太太一人在饭店里等着。长钧兄你当早说。那就不好再留你了,我们老同学,以后再找机会叙旧就是。”
    ……
    于庚送走了顾长钧,牌局也就散了,另几个友人也走了后,回来见马小姐还坐在桌边,眼睛盯着桌上的牌不动,脸色难看。
    于庚归国投身军界后,当初求学时的年轻人报国壮志渐渐被醉生梦死升官发财所取代。这会儿自己心里依旧有气。从前对马小姐奉承,是看中她和顾长钧的关系。现在也就不必客气了。当着还立在旁的侍者的面就埋怨:“马小姐,我以为你与顾长钧关系非同一般,这才将你请了来的!没想到如此扫兴!你心里既然知道顾长钧不见你,起先为何还答应要来?你这不是令我在老同学面前难做人吗?”
    马小姐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讥嘲道:“看你也是一个大男人,就只看得到这么点大。”比了下自己一个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指甲盖。
    “什么意思?”
    “我和他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不过最近闹了点生分罢了。”
    于庚半信半疑。马小姐便站了起来,从侍者手里接过自己的包和披肩。于庚上去替她把披肩搭上,手趁势摸了把胳膊,凑到马小姐耳畔低声道:“既然你们没和好,晚上那就……”
    马小姐看也不看他,甩过胳膊,扭头就朝外走去。
    于庚盯着马小姐背影,等她出去了,骂了声“臭□□”。
    ……
    顾长钧起先接到于庚邀他打牌的电话时,原就不大愿的。只是碍于老同学情分不好拒绝,本就想着见个面就回。等马小姐一到,更是不快,索性告辞回了。
    他告辞借口不放心留太太一人在饭店房间里,于庚等未必就相信。只其实他自己知道,当时心里想的,确实就是太太。
    甚至马小姐出现之前,他人在打牌,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
    顾长钧在回去的路上,不禁再一次地想起白天在机场里,她对着记者说以自己的丈夫为荣时的一幕。
    虽然知她也不过是应付新闻记者的提问说说罢了,那样的场合之下,或许这也是为人太太的最标配回答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听到这样的话从她的口里说出来时,他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回到饭店,他用钥匙开门进去。
    房里灯熄了,但萧梦鸿并没睡着。听到动静开了床头灯。
    顾长钧停了下来:“我吵醒了你吧?”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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