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东府?老太太开口了,你居然还敢犟?小畜生,你最好明白一点,皇帝夸的是贾家教子有方,要是你再敢狂悖忤逆,贾家仍有管教你的权力!”
    贾赦显是怒极,若非有太上皇和天子的金口夸赞,这会儿他恨不能将贾蔷拿下,大打一百大板,打烂了账。
    贾赦为贾家男子爵位最高者,一旦发怒,谁人不惧?
    贾珍纵为族长,一来爵位低,二来辈分也低,尚且只有挨训的份,族中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说了。
    偏贾蔷俊秀的脸上浮现出的却是冷笑,若非二世为人,心智成熟,怕是还真要被这老混帐给唬住了。
    可如今他身上有圣眷在身,料定贾赦、贾珍之流奈何他不得,所以如何会怕?
    贾蔷淡漠道:“大老爷,你偏听一家之言,不明当日之事,是非不明,又谈何管教之说?”
    贾赦闻言,差点没气的中风过去,大喝道:“反了反了!你当日做下那等没面皮的畜生行径,今日还敢忤逆顶嘴?我……”
    没等他发完威风,贾蔷便厉声打断道:“贾赦,我劝你自重!太上皇明察秋毫,断我公道,你以为天子会不调查我的底细就传下圣旨来?还是你以为,你比太上皇和天子更圣明?我贾蔷生而为人,铁骨铮铮,焉能蒙受不白屈辱?太上皇和皇上是念及祖宗功绩,才没将事情扯开,给贾家留存些许体面。宁国虽为长房,然荣宁并立,你为贾珍亲长,却是非不明,昏聩无能,对他管教无方,又有何资格谩骂于我?我敬你年长,才两次三番忍你辱骂,你莫要给脸不要脸!今日你再敢辱我半句,我拼着流放三千里,也要去景阳宫敲响登闻鼓声闻天阙,你我御前见生死!”
    如贾蔷这般以晚辈身份,大声顶撞反驳直呼长辈之名,更威胁其要分生死之事,在贾家从未发生过,甚至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天子尚且以孝治天下,知礼之族,更要以仁孝治家。
    胆敢忤逆犯上者,打死都无罪。
    却不想贾蔷敢如此“放肆”!
    因此不止贾赦一时间懵了神,连贾母等人,也无不骇然的看着站在正堂上的贾蔷。
    一时间,荣庆堂上一片静默。
    然而就在此时,贾蔷却又出人意料的面对贾母微微欠身,躬身道:“老太太,蔷非仗势忤逆狂悖之徒,若非被逼至极致,焉能至今日之境?不过,既然今日老太太开了口,那么我为了家族荣誉,为了祖宗威名,也为了阖家安宁和老太太的清静,当日之事,蔷可以不再提起。我终究姓贾,怎能让天下人嘲笑贾家的腌臜事?所以这份委屈,我受了。但是,忤逆之名,蒙冤之罪,贾蔷绝不会承担。东府,我也绝不会回。若强逼之,贾蔷宁愿玉石俱焚!”
    终究是着了隆安帝的道,若非他传下那道旨意,贾蔷又何须向此老妇低头?
    不过,贾家上下的心情,也未必比他好多少,在他们看来,贾蔷这个低头,还不如不低……
    贾母沉默不言,脸色说不出的意味。
    多少年了,她没见过如此刚烈的贾家人,更没想到,他居然不是一味的刚强鲁莽,居然还懂得怀柔迂回……
    有这等脾性的贾家人,还是在两代荣国公时才有,却也极少见。
    只是,贾母心里毫无欣慰感,唯有厌烦。
    贾蔷见贾母不言,也不失望,他本也没打算求谁。
    转过身,一双丹凤眼中眸光凌厉,看着贾珍,一字一句道:“贾珍,你敢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再对众人说一次,宗祠走水是因祖宗震怒于我对大嫂秦氏无礼所致?你敢再说一次,我立去步军统领衙门,自领忤逆不孝凌迟大罪。大不了,你我同去九泉,在列祖列宗前,辩个清明!!”
    此等惨烈之言再出,更让满堂惊骇!
    贾珍面色陡然涨红,如同看生死仇敌一般怒视贾蔷。
    混帐!
    混帐!!
    当着老太太的面又如何?他会怕贾母?
    狗屁!
    若不是因为太上皇和天子开了金口,夸赞贾蔷,他这会儿再说一万句又如何?
    可现在,他却不敢。
    一旦说出口,贾家就是欺君的罪过,他的丑行也包藏不住,必将身败名裂。
    他为贾族族长,他扛不起,也不想扛。
    他一个尊贵的瓷器,怎会选择和一个瓦罐同归于尽?
    因而沉默不语……
    贾政却动容的看着锋芒逼人的贾蔷,实在不明的叹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贾蔷侧眸看了贾政一眼,傲骨嶙嶙的念了两句诗: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贾政闻言倒吸了口凉气,目光惊颤的看着贾蔷,一时失声。
    众人也再度静默……
    最开始,大家见贾蔷与贾母、贾赦顶嘴,大都心生厌恶。
    在礼孝为天的世道里,长辈训话时,不跪着都已是不敬。敢分辩两句,便是大罪过。
    敢反驳违逆甚至威胁,简直不可想象。
    这般毫无礼孝之道的做派,打死也不冤。
    可随后,贾蔷一点点透露理由,非一味的刚硬,至少表面上始终尊敬贾母。且虽未直白说出他的冤处,但也透露出不少信息来……到最后,又猛然抱起玉石俱焚之惨烈心境,逼贾珍为他洗刷冤屈。
    这一步步走来,也让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从起初的大逆不道狂妄悖逆,变成蒙受冤屈,虽死也不愿承受不白冤屈的刚烈之人。
    何其惨也……
    果然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啊……
    众人有理由说服他们自己相信,若非这孩子被逼至极致,绝不会连死都不怕。
    可贾蔷这样做,贾珍如何能下得来台?
    就算贾母等人知道此事中多有猫腻,贾蔷是被冤枉的,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去压着贾珍强低头。
    那意味着荣宁二府的分裂,对贾家来说是绝不允许的。
    哪怕贾蔷走了狗屎运,得了天家的夸赞,也不值当。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利益才是第一的,公正连其次都排不上……
    眼见众人都下不来台,这时,一直跟大气不敢喘的贾琏、贾蓉站在一旁的薛蟠忽然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就眼下不想回东府睡吗?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不回去就不回去,珍大哥那忙,你不回去也好,要不你来梨香院和我作伴吧?上回我妈还有姨母都夸你,说你带着我和宝兄弟都开始好好进学读书了。你来梨香院和我一起住,正好咱们也乘烛夜读,往后一起下场考个秀才中个举人,当个同年,岂不光宗耀祖?”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面色或多或少古怪起来。
    乘烛夜读,就他娘的秉烛夜读都不通,还想去考秀才中举人!
    不过……
    实在受不得闹的贾母却是心里忽地一动,既然贾蔷死硬不愿去东府,眼前强逼也不是一回事。
    让他来西府倒不是不成,可难免引起东府的不满,有些不值当。
    如今既然薛家这呆子愿意出头做这个椽子,居中做和,那也无不可。
    毕竟,梨香院还是在贾家。
    贾蔷住在梨香院,勉强不会让外人说嘴。
    念及此,贾母也不顾王夫人有些不好看的面色,问贾蔷道:“蔷哥儿,你薛大叔邀你去梨香院同住,你意下如何?”
    贾蔷略做思量后,知道天意之下,不好意气用事,总要选个台阶下,梨香院独成一户,进出方便,倒是可行,便点头道:“那就去薛大叔那里叨扰一段时日罢。”
    ……
    待乐呵呵的薛蟠同贾蔷一起离去后,贾母捏了捏眉心,对堂下贾家爷们儿们道:“他若是没得遇太上皇,天子也没传下旨意,你们就是立即使家法打死他,我也不说什么,左右都是你们贾家爷们儿自己的事,和我不相干。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们能忍就先忍忍,忍不了也得忍忍!过了这个兴头,自然也就没事了,太上皇和天子都是日理万机的人物,不会记得他太久的。不过在过了这个兴头前,你们不要生事。不然,坏了大事,我不依你们。”
    贾赦等人闻言,也不问什么大事,相互看了看后点头回道:“老太太放心,这个道理我们自然省得。”
    贾母“嗯”了声,见贾珍居然低垂着眼帘没回应,微微皱起眉头提点了声:“珍哥儿?”
    贾珍闻声身子竟忽地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的狰狞怨毒之色还未褪尽,见众人都在看他,忙赔笑道:“是是,老太太的话孙儿记下了。孙儿刚才只是在想,那畜生……怎好似突然变了个人,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莫不是撞客了吧?”
    贾珍是真的记下了贾母之言,他不急,也不必急。
    如今太上皇在,贾蔷走了狗屎运,能保他一时。
    可这畜生狂悖至斯,贾家从上到下没一人会喜欢他,等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时,贾珍打定主意,当日就送这畜生好好去拍太上皇的马屁,且看他好死不好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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