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身旁这位与他一同被叫到殿上,等待回话的内务府总管大臣吴天佑。
    他看了吴天佑好一会儿,方道:“贾家的确不如先祖远矣,但贾家至少在叛军中,还敢拼死一击。东路院大老爷贾赦也没有投降屈从,而是战至几乎身陨。贾家的确治家无方,如果吴大人认为这是笑话,那本侯无话可说。以宽容之法治家,却养出了这么多背主的奸佞奴才。侵占贾家家财不说,还假公济私,更打着贾家的旗号,为非作歹,胡作非为!这样的奴才,到头来反咬主子一口,着实不让人意外。吴大人说是笑话,贾家认了。”
    “你……”
    吴天佑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在金殿上。
    而百官闻言,几乎笑出声来。
    甚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贾蔷一个字都没骂吴家,但却比骂娘更狠!
    这哪里是在说贾家作乱生事的奴才,分明就是在骂吴家啊!
    也是巧了,内务府干的活计,和贾家那些管家、管事又有甚么区别?
    惊人的相似啊!!
    龙椅上,隆安帝面色阴沉,看着吴天佑喝问道:“吴家在西市的货栈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天佑跪地后,满满的悔恨道:“皇上,臣常年忙于公务,对于家中疏于管教,没想到,那起子孽障竟然敢借着臣的名声,开了个劳什子货栈。开货栈就开货栈罢,我朝虽抑商,却不禁商。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居然敢漏税!臣昨晚得知后,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们,并勒令今日让他们清空所有,押送三十万两银子去户部!连补带罚,一次交清。臣还警告他们,干脆就别再开那劳什子货栈了,臣自有俸禄,养得起家眷老小……”
    军机大学士罗荣笑道:“吴大人能一次缴补三十万两税银,想来是连老本儿都交空了。这个态度,起码是好的……”
    朝堂上大臣纷纷称是,觉得这个数字,的确有诚意。
    连隆安帝都微微颔首,想起了去岁内库艰难时,吴贵妃还出了把力,从娘家借了二十万两银子回宫。
    如今吴氏犯错,罚三十万两入国库,隆安帝觉得还有些狠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宽宥吴家时,却听贾蔷厉声爆喝一声道:“吴天佑,你好大的胆子!你真真是无可救药了,你当着天子的面,和满朝大臣的面,你居然敢说谎!!”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隆安帝面色不禁古怪起来,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想看看,这位赤子之臣能说出甚么花儿来……
    这声音将心本来都放下去的吴天佑唬了一大跳,魂儿差点没飞出去,他惊慌回头,看向贾蔷道:“你……你胡说甚么?”
    贾蔷看着隆安帝拱手道:“皇上,不止吴家门下有货栈营生,臣相信,不少大臣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买卖,毕竟京城大,居不易。本朝并不禁商,能正经做些营生有些进项,总比贪腐来得强。而家里营生做的越大越好的人,心里就一定明白,生意买卖一旦做大了,甚么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渠道!渠道越广,越顺畅,越垄断,其中的利用金山银海来形容都不为过!
    吴家货栈里,有厄罗斯的商货,有扶桑、高丽的商货,有西域的商货,还有南洋及欧罗巴的商货。这些商货,若是寻常商贾来经营,能通一路,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因为渠道太难铺开,一路上的花费嚼用都不知凡几。
    可吴家,利用内务府的皇家渠道,南来北往无往不利!臣怀疑,他家货栈下的商人,沿途连客栈都不用住,直接住在官方驿站里,连吃喝和马匹的草料都用的是官家的。
    如此一来,不管往哪个方向去,来回一趟,没有十倍的利,臣请皇上斩臣项上人头!
    最重要的是,吴家货栈出关,绝不会空手而去,不管是往外运丝绸、运绸缎、运盐、运铁、运漆器乃至粮食,只要出了关,又是一笔巨大的营收!
    吴家所得之资,绝对比豪富之名满天下的扬州盐商更多十倍!
    皇上若不信,现在抄了吴家,若无千万家资,臣甘愿领罪!”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然而这些声音,都压抑不住贾蔷清寒响亮,落在吴天佑耳中却如魔鬼般的声音,他大声道:“皇上,臣昨日刚刚查封了吴家货栈,今天逢十小朝上,就是百官弹劾!昨天查封吴家货栈后,臣刚离开不久,立刻就有不下二十名京中各部衙的官员,去恐吓威胁乃至利诱兵马司兵丁离开,撤下封条。臣不想去说那些官员的名讳是甚么,此案果真深查下去,怕是半个朝廷都要陷落。毕竟,连军机大学士都出面护着他……
    但是,吴家这个罪魁祸首,却绝不能放过!因为到了这个地步,在君父和满朝文武面前,吴天佑居然还敢在陛下面前卖惨,拿着区区三十万两银子,来打发皇上和朝廷。
    此人简直无可救药到了极点,三十万两,连这些年吴家商队在驿站里白吃白喝白住的嚼用都不够!他也敢拿来糊弄陛下,他当打发叫花子呢?
    他居然还敢自称忙于公务,疏于管教?九边关卡的大将,怕是被他吴家收买干净了吧?他吴家想造反不成!!”
    怒极之下,贾蔷返身一脚将跪在金砖上的吴天佑踹翻。也让他见识了番贾家武功……
    龙椅上,隆安帝的脸色这次才是真正难看起来。
    百官都不敢出声了,他们多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即便家里有做生意的,但鲜少有吴家这样,做到这个份上的。
    家资千万,那可真正是富可敌国啊!
    大燕一年的税银才不过三四千万两!
    若只富,那也没甚么,可富成这样,就已经带有原罪了。
    更何况,还是盗窃原本属于天家内务府的财富!
    吴天佑都知道他完了,因为贾蔷说的这些事,根本就不经查。
    哪怕吴家本意不过是多赚些银子,况且真没贾蔷说的那样夸张,每年赚的银子,几乎一半都要送出去打点。
    但他现在就算解释,也没机会了。
    没看到贾蔷说完吴家家资千万时,龙椅上隆安帝的眼睛都已经红了么……
    吴家,这次真的要变成无家了……
    在隆安天子的暴怒中,吴天佑瘫软在地……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梅姨娘细心的用温热的帕子替林如海擦拭了脸和手,用上了参茶热汤,让他服用后,林如海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贾蔷巴巴的看在眼里,又看向一旁穿一身苏绣木槿浅红纱裙裳的黛玉。
    黛玉俏脸一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某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虽如此,还是起身,“凶巴巴”的给贾蔷添了杯参茶。
    林如海回过神后,觑了贾蔷一眼,淡淡问道:“贾家如何了?”
    贾蔷来不及享用参茶,忙坐正答道:“不碍事了,我同老太太也说了,这次是好事。从今往后,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也就都拾掇的差不多了。往后,她正经享福受用就是。”
    林如海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去问细节经过,只看结果,道:“东路院大老爷如何了?琏儿呢?”
    贾蔷摇头道:“因为救治及时,大概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大老爷受的伤重许多,他年岁也不小了,这次怕是要修养上几年才能回过气来。贾琏……运气不好,看到大老爷被刺杀,他去旁边拦,被大老爷从后面拉到身前,挡下了第二刀……不过没甚性命之忧,养上几个月,大概也就好了。”
    林如海看着贾蔷,轻声一叹道:“还是有些险啊……这次,是吴家挡了灾,你将他家的根底掀了个底朝天,这样大的事下,贾家那点事也就微不足道了。但是这种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吴家倒了,你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蔷儿,你要仔细呢。人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得罪尽,这样做,绝不是处世之道。”
    看着林如海的目光,贾蔷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如贾蔷这般做,受益最大的是皇上,是天家。
    绣衣卫已经去查抄吴家了,这一次吴家跌倒,内务府却能吃个盆满钵满。
    然而没人会觉得天家寡恩,他们只会将矛头对准贾蔷。
    这种事,以为官之道来看,愚不可及!
    贾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头道:“先生教诲的是,接下来,我就准备交好一些人。开国功臣一脉的将门,如牛家和柳家这样的,还是值得结交的。”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也别太担忧急躁,我还能护你几年……好了,你别在这多留了,先家去罢。贾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又没主事之人,你还是赶紧回去。”
    贾蔷点头应下,又道:“先生,我想带师妹一起回去。先生公务繁忙,眼下过不去,师妹若是也不去,似乎不大好……”
    林如海“嗯”了声,道:“可。”
    同意后,又对一旁有些小欢喜的黛玉道:“记得对老太太说,晚些时候,我会过去探望她老人家的。”
    黛玉清脆一应后,笑着回清竹园去准备了。
    见贾蔷居然也站了起来要跟上去,林如海挑起眉尖,“嗯”了声?
    我女儿换衣裳,你干吗去?
    贾蔷忙干笑解释道:“先生,我今儿来也想把香菱接过去。不然也没个人洗衣裳……”
    林如海呵呵了声,摆了摆手,让他去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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