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赵国公姜铎老脸蜡黄,精气神明显不佳。
    昨晚他一直到宫门落钥前,才匆匆出了宫。
    回到家谁也没搭理,就卧床睡下了。
    既让姜家儿孙们吃惊担忧,也放姜家内眷们放心,因为这样就不至于追问她们西斜街买了甚么回来……
    可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今儿一早,天刚刚亮,老头子就起来了,来到了敬义堂。
    依礼,家里不拘男女老少,都要过来请安。
    家业大了,多以孝治家,晨昏定省少不得。
    今日姜铎看起来气色着实不好,看到儿孙满堂,居然都没骂人。
    这让长子姜保愈发担忧,赔笑道:“父亲大人,可要请太医家来,给您瞧瞧?”
    姜铎吊着眼睛看长子一眼,只发出了轻蔑的一声“哼”。
    目光扫过诸儿孙,忽地皱眉道:“阿泰呢?”
    姜保干笑了声,道:“受了点伤,就没让他来。”
    “受伤?”
    姜铎这才想起,昨儿西斜街那边有擂台。
    他眯一只眼睁一只眼,看向姜林,奇道:“你怎么好好的?阿泰的拳脚,比你强些吧?他把贾家小子打狠了,你没上去?”
    姜林抽了抽嘴角,道:“没,上了,我赢了,大哥输了。”
    “嗯?”
    姜铎有些不信道:“谁能打得过阿泰?是冯家那孩子?”
    姜林简直都不敢抬头,低声道:“不是,是……贾蔷。”
    “谁?你个小狗肏的,愈发没出息了,连话都说不清么?”
    姜铎毕竟上了岁数,有些耳背,最厌烦听不清别人说话。
    姜林被骂后,也想起这点来,忙大声道:“回祖父大人,大哥是被贾蔷打倒的。贾蔷只用了三招,就把大哥打败了。因为是抽签打擂,所以他没遇到我。不过,昨儿他一个人连打了五场,都赢了。”
    尽管昨天都已经知道了,但姜保、姜宁等姜家人,此刻面色依旧难看。
    姜铎都楞了下,有些怀疑道:“他身手这么好?其他人也都没撑过三招去?”
    姜林忙道:“这倒没有,因为贾蔷用的是一套新拳路,大哥最先上,不清楚他的路数,才被他得逞了。后来四个,他打起来就一个比一个困难,虽然赢了,可贾蔷自己也被打的不行,打完第五个,就摇晃着下去了。若是重新打过,他绝打不了三个。”
    姜铎看着姜林看了会儿,道:“听你这意思,还挺荣光?”
    姜林忙道:“不是不是,孙儿的意思是,他若再坚持下去,能抽到孙儿就好了。”
    “呸!”
    姜铎啐道:“你比你大哥功夫好?”
    许是今日着实没甚么精神头,也只骂了一句,姜铎就停下了,道:“把昨天那劳什子会馆里的事说一遍。”
    姜林不敢耽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姜铎听完后,几乎失神了好一阵后,方喃喃道:“这小球攮的,到底是宁府的种,还是荣府的种?我怎么瞧着,有点贾代善那个死鬼的派头。当年,那老杂毛可是把我打美了……”
    “咳咳!”
    姜保干咳两声,提醒老爷子不要自爆不光彩的过往。
    谁料姜铎却不领情,反倒骂道:“瞧你那点德性!挨打很丢人么?贾代善再厉害,他现在又在哪?老子当年在六大国公里拳脚本领最差,可眼下就老子活的最久,赵国公府最荣光!所以说,认清大势,比攒一身肉疙瘩强一百倍。瞧你们一个个,哪点像老子的种?倒是贾家那小杂毛……怎么看他的形势做派,有点像老子?他要是老子的种就好了,也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被你们这群叼毛忘八连累的给人掘了坟包。”
    姜保被骂了几十年,如今已经到了可以自动过滤这些骂人话的地步,他皱起眉头来,道:“父亲大人,你的意思是,昨儿个你老在朝廷上的上书,是大势所趋?”
    姜铎是真嫌弃这个长子,“啧啧”了两声,连回他话的心思都没有。
    老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老脸上满是疲色,道:“要是贾代善的孙子这样出挑,老夫也就认了。可贾代化……还是贾代化杂毛兄弟的重孙,居然能用这样的法子站出来,实在是让老夫气不平哪。”说着,他目光略过一众儿孙,最后停留在姜林身上,问道:“你可看明白贾蔷的路数了?”
    姜林算是姜铎亲自教了几年,其天赋,被姜铎认为家门第一。
    此刻闻言,略想了想,道:“贾蔷是想通过这个法子,把开国功臣一脉的子弟,都拢在手里……”见姜铎听至此,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不满,姜林灵光一现,又忙改口道:“也不全是这个,如今开国一脉的大人们,其实已经多认投了贾蔷。贾蔷自身不算甚么,可他背后还有一个将来势必入军机的林如海。但孙儿想着,这些大人未必真会服一个毛头小子。所以……”
    “所以你娘了个腿!老子教你这些年,都教到狗身上去了!”
    姜铎气的破口大骂道:“贾家那小子需要所有人服他么?当初跟着他一路从赵国公府杀到雄武候府,又从雄武候府杀到皇子府的开国杂毛就有十二家,将这十二家拢齐了,他还用得着其他废物?再想,想不出,就滚到甘肃镇好好吃几年沙子去!光立意,人家想的就比你高明多少?真是丢人现眼!”
    姜林闻言,一张长脸羞愧的通红,他仔细想了想,也不敢灵光一现就乱说了,沉着道:“祖父大人,贾蔷是想借我们元平子弟,来磨砺开国子弟?果真这样打下去,打个三年五载,他们说不得会越来越强,将来,就有机会和我们元平子弟在军中一较长短了!”
    姜保、姜宁等大人纷纷颔首,在他们看来,也是这样。
    然而姜铎却再叹息一声,道:“明面上的确如此……我问问你,现如今,开国子弟和元平子弟私下里如何相处的?”
    姜林摇头道:“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和仇人差不多。”
    姜铎再问道:“那,打上三年五载呢?昨儿他还和董家小子吃了酒,他一连打了五个,多少人对他刮目相看?连这点都看不破,你们一个个都是吃粪水黄汤长大的么?”
    此言一出,姜家人纷纷变了面色。
    连姜保都皱眉道:“父亲大人,你老是说,贾家子还想把手伸到元平功臣这边来?怎么可能……”
    不用姜铎开口,姜林就面色难看道:“还真不好说,早先他还未袭爵时,就和淮安侯华家,怀远侯兴家,荆宁侯叶家、景川侯张家和定远侯周家一起捣腾那烤肉营生。先前和董川、陈然他们在菊月楼发生冲突后,虽然打狠了杨鲁,可因为占着道理,后面还一直给杨家送冰,居然开始有些不打不相识……老祖宗说的对,贾蔷此子城府太深,实在阴险!”
    姜铎“唔”了声,道:“总算没蠢透喽!”又问道:“那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姜林沉着脸道:“老祖宗若是不提醒,果真让元平子弟在那破院子里打上几年擂,怕都要被他收买过去不可。如今既然知道了他的诡计,孙儿自然会告诫其他人,不许再去那破地方。他会摆擂台,我们自然也会!”
    姜铎闻言生生气笑道:“刚夸了你,没想到终究还是个不成器的。你摆擂台,他带人来打,你还能不让进?果真让他打上二三年,又有甚么分别?你若摆的没人家弄的好,反而赔了银子还丢了脸去。再说,你以为你是哪个,你说的话,元平子弟都听你的?果真到时候分成两派,一边去这边,一边去那边,你反倒成全了人家。老夫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野牛肏的小畜生?再想!!”
    姜林面色一阵青红不定,仔细想了好一阵后,其他大人都不耐烦了,方开口道:“老祖宗,往后孙儿再不摆国公府孙少爷的架子,好好和其他元平子弟相处……”
    “嗯,勉强还行,还有呢?”
    姜铎说道。
    姜林又停顿了稍许,咬牙道:“既然隔不开这狗皮膏药,那就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打到开国子弟都吓破胆,打的他连开国子弟都拢不住!”
    “好!”
    姜平、姜宁等姜家人大声喝彩。
    姜铎骂道:“好个屁!”
    “……”
    众人不解,难道还有比这个法子更好的办法?
    姜铎看着姜林问道:“这贾家小子能想到,从元平子弟里笼络人,你就不能想到,反过来从他手里挖人?不用多,用几个无关紧要的好位置,笼络过来三五个,他那边就要溃不成军!不要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要多动心思!”
    姜林闻言大喜,简直无限敬仰的看着姜铎,道:“老祖宗,高明!果真能拉过来几个,别说小辈,便是他们大人间,也要出现异心!”
    姜保却不大关心小儿之事,他干咳了声,犹豫了下,问姜铎道:“父亲大人,笼络好人心,的确是应该的。人心若是散了,根基都要动摇。这个……”
    姜铎嫌弃的看着这个长子,骂道:“你还不如你这个儿子,你当老子不知道你想说甚么?滚滚滚!都滚!自己好好想想,如今哪些人,才是真正的大势!”
    其他人都离开了,姜保却不能走,等只有这一对老父子在时,姜铎也不愿再浪费唾沫了,直白道:“京里掌军这几家,这些年越来越不懂事了,甚么事都敢掺和,要同他们划清界限。和整个元平勋臣比,这几家才是少数,明白了吗?再说,从九边调回来的人里,仍有半数和姜家亲近的。比那几家养不熟又自大的,强的多!你啊,年岁也大了,往后少在外面晃荡吧。就在家好生养上二年,老子没死前,你就在家里尽孝。
    老夫实在不想见你被那起子蠢货给诓骗牵连进去,到时候,还要让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得亲自砍下你的狗头来,送你上路。即便你们瞧不起大明宫那位,难道以为九华宫里的已经死了不成?狗肏的畜生,别忘了,即便是藏在深水里的老龙,那也是龙王,随时可以张口吃人的!”
    看着姜铎脸上比往常疲惫的多的脸色,姜保心中一寒,他隐约明白过来,昨晚上在九华宫,他这位老父亲,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太上皇!
    ……
    宁国府,贾蔷院。
    正卧房的架子床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个人……
    贾蔷赤着上身,好吧,下面也没穿啥。
    不过其她三个女孩子却是衣衫完整,一个个头上还隐有汗渍,看起来是累坏了,酣睡香甜。
    贾蔷身上的青紫红肿虽未消散完,但比昨晚骇人的模样已经好了许多。
    那药酒是从扬州时得来的,齐家没脑子的蠢货伏杀他不成,齐家送来的赔罪宝物里,就有五罐名医大家精心泡制的药酒。
    药效的确不凡,再加上三个女孩子细心的擦揉推按了大半宿,总算不疼了。
    此刻,香菱睡在最里面,紧紧抱着贾蔷的胳膊。
    晴雯竖着睡在床尾,也不知怎地,抱着贾蔷一双脚……
    平儿则静静睡在床边,枕着右手,背对着贾蔷。
    贾蔷醒来时,便是这样一个温暖的画面……
    他先试图将手臂从香菱怀中取出,失败……
    又试图将脚丫子从晴雯怀里取出,也失败……
    其实他也有些舍不得。
    最后,他张开右手,缓缓伸向了平儿方向,试图将她揽到身边。
    碰到削肩时,平儿并无反应……
    贾蔷稍稍用力,将她往里面方向移动……
    起初倒也顺利,只是刚转到一半,平儿却忽地又转了过去。
    贾蔷不死心,又掰,平儿却是不肯过来……
    贾蔷赌狠,趁着平儿的手从头下收回之际,右手忙伸了进去,揽住纤细的脖颈,一把用力捞了过来。
    “哎呀!侯爷哪!”
    平儿哪里还装睡的下去,俏脸通红,温婉的明眸中满是乞求,求饶的看着贾蔷。
    果真当着香菱和晴雯的面被贾蔷办了,日后她再也没脸见人了。
    贾蔷声音轻柔,道:“放心,就抱一抱!”
    平儿信了,缓缓闭上眼,任贾蔷将她抱紧。
    可随即,她杏眸陡然睁开,羞不可抑的看向贾蔷。
    双手抱紧贾蔷放在她怀里欲伸向里面的手……
    贾蔷干笑了声,小声道:“放心放心,我就放在这,不乱动。”
    平儿将信将疑的放开后,在贾蔷炙热眼神的注视下,又羞红着脸,缓缓闭上了眼。
    然而这一次闭目同样没有多久,平儿口中就发出“嘤咛”一声浅吟,再睁开眼,眼眸中的目光如泣如诉,似要凝出水来,幽怨的看着贾蔷。
    盖因,贾蔷又未说话算话,将手伸了进去,握住了她……
    见她如此娇俏动情,贾蔷哪里还按捺的住,正要欺身而上,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道迷糊的声音:“哎哟,谁掐我的脚?”
    平儿闻言,胭脂似的俏脸愈发泛红,一下扭过身去,不敢见人。
    贾蔷郁闷的回头看了看正揉眼睛的香菱,放过,再低头去看床尾,已经放开了他的脚,却紧紧闭目装睡的晴雯。
    “咦,爷,你身上的伤好许多了呢!”
    香菱清醒过来后,看到贾蔷身上的伤不再红肿的那样厉害,欣喜说道。
    贾蔷抱住香菱,长叹道:“唉,还是我的香菱最好啊!”
    香菱闻言,也羞红了脸,看了看床榻上的两人都还没醒,小小得意的笑了笑,悄悄抱住贾蔷,道:“爷也最好!”
    ……
    ps:有没有看标题想歪的?我铁骨铮铮风吹凉,会写皇叔么?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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