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过来时,天色已暮。
    抄手游廊上,七八个小女孩子或在点灯,或在喂食鹦鹉,看到贾蔷到来,纷纷见礼问安,又有伶俐的往里面传话:“侯爷来了!”
    贾蔷步入抱厦,往里行去,就看到高堂之上,灯火璀璨,穿金戴银满身光鲜的妇人,使得室内生辉。
    堂上一女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撒花衣,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
    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不是凤姐儿,又是哪个?
    见贾蔷进来,二人四目相对间,凤姐儿不动声色的横了他一眼后,冷笑一声,不搭理他。
    此时贾母等人已经知道了贾蔷替贾琏做媒,说了尤二姐为二房之事,此刻见凤姐儿生气,反倒觉得在理,贾母替凤姐儿鸣不平道:“你又生甚么气?说到底,还是他们一窝子姓贾的是自家人,咱们都是外姓人。”
    话虽如此,可贾蔷能如此善待贾琏,还是让贾母心中一万个满意。
    凤姐儿冷笑道:“老太太这话再高明不过,我原也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我气不过,平儿难道就白给了?既然他们才是一家人,快还我平儿来!”
    贾蔷呵呵笑道:“这个事情我从不勉强,二婶婶若想寻平儿,晚上等她当值回来了,自去寻她便是。她若愿意跟你过这边来住,我也不强求。”
    这话一出口,连姊妹们都笑了起来。
    素来藏愚守拙的宝钗最先笑道:“那估计是要不回来了,平儿在东府过的甚么日子,便是正经人家的奶奶也比不了,岂能跟你回这边?”
    贾母闻言奇道:“怎么,平儿丫头的屋子拾掇的很好?”她看向宝钗问道。
    宝钗啧啧叹服两声,不过见贾蔷眸眼看了过来,忙抿嘴一笑,指向其她姊妹,笑道:“老太太问她们罢,我还是不犯这个嫌了!”
    湘云不怕贾蔷,眉开眼笑道:“反正那屋子比二嫂子的还好,也比我们的还好!”
    贾母面色隐隐古怪起来,问贾蔷道:“你也不怕她担不起这福分?”
    贾蔷摇头道:“平儿每日里比我还辛苦,西斜街那边的会馆,上上下下都要她操心。几十上百号人,又都非简单之辈。且还要和各府上的诰命打交道……俗话说的好:居移气,养移体。住的富贵些,也是为了便宜做事。”
    贾母闻言,自知也说服不了贾蔷,只好道:“也罢,你既然有此成算就好。只是心里也该明白,你府上人越来越多,娘们儿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一碗水端不平,就要出是非。到时候,有你受罪的时候。”
    贾蔷笑道:“那等鸳鸯过去的时候,老太太还是要多陪送些东西才好。”
    满堂人大笑起来,贾母啐他不害臊!
    好一阵笑闹后,贾母见王夫人几度拿眼神示意她,方想起来正经事,道:“你回来若不直接过来,我也打发了人在等你呢。”
    贾蔷点头道:“看到了,林之孝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那。”
    贾母气笑道:“又胡说!先前你去随老爷见客,听说闹的很不愉快?老爷说那贾雨村是难得的人才,连如海都十分欣赏,这才从应天知府特意调入京里任太仆寺卿。人家那样巴结你讨好你,你倒好,为了一个丫头,让人下不来台。如今也是做侯爷当族长的,岂有这样意气用事的道理?”
    贾蔷摇头道:“不是为了一个丫头,而是当初若没有香菱的父亲相助,他压根儿就没盘缠进京赶考,自然也就没了如今的飞黄腾达。香菱那甄士隐唯一的骨血,为了寻她,家破人亡,跟随和尚、道士出家去了。但凡贾雨村有一点知恩回报的良知,她也不会置之不理。我断定此人狼子野心,不可深交。不过,既然先生和老爷都以为,人在世情中,不好苛求完美,那我也就不去同他算账了。但和此人多交往,那也做不到。”
    贾母闻言,面色隐隐复杂,道:“你心里其实也当明白,他在那个位置上,哪里敢得罪咱们贾家、薛家还有王家,当初为了那桩官司,老爷和舅家老爷都写了信给他,他才刚刚受过咱们家的大恩,岂有不想着回报的道理?要我说,也别忒记恨人家了。”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不恨,但也喜欢不起来。”
    贾母摆手道:“罢罢,你们爷们儿的事,自己做主就是,我也说不听你。对了,宫里急急将你宣去,可有甚么要紧的事没有?这会儿子才回来……”
    贾蔷闻言轻轻一叹,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见他这般,堂上所有人的心忽地一下揪了揪,贾母忙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
    王夫人关心的则是:“可是宫里贵妃娘娘有甚么事?”
    贾蔷点了点头,道:“宫里贵妃娘娘,是出了事……”
    “啊?!”
    王夫人面色惨白,站起身来,颤声道:“蔷哥儿,贵妃娘娘她,她出了甚么事?”
    贾母等人也无不心惊胆战,紧张恐惧的望着贾蔷,唯恐听到甚么骇人之言。
    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贵妃娘娘她……晋封皇贵妃了。”
    王夫人:“……”
    贾母:“……”
    薛姨妈:“……”
    李纨、凤姐儿、姊妹们:“……”
    众人用极陌生的目光看着贾蔷,好些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夫人面色一阵惨白,一阵潮红,死死的盯着贾蔷,依旧颤声道:“蔷……蔷哥儿,你说……你说甚么?”
    贾蔷再叹息一声,道:“我是说,麻烦事来了。今日我一进宫,皇上就让人宣了旨意,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甚至,皇后娘娘还将大权托付,也就是说,从今儿起,贵妃娘娘成了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六宫大权的皇贵妃了。听明白了么?”
    “啊!”
    “啊!!”
    王夫人狂喜之下,难免失态,因不知如何言语,连续叫了两声。
    贾蔷听了觉得十分刺耳,再看看贾母等人,只当他方才是故意逗惹大伙,一个个笑开了花,相互恭喜。
    相比于贾蔷,她们这些诰命贵妇,才真正理解皇贵妃和执掌六宫权柄意味着甚么。
    如果当初的贵妃,只是让贾家从逼格上高出一筹外,披上了皇亲国戚的斗篷。
    那皇贵妃,就是从根本上为贾家塑了一重金身!
    完全是脱胎换骨的两回事!
    不过,一直虚欢喜的凤姐儿还是很快发现了不对之处,她见贾蔷面色清淡,眼神甚至有些深沉,不由奇道:“蔷儿,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凤姐儿的声音,贾母也看了过来,嗔怪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来唬人?”
    贾蔷缓缓摇头,道:“你们别高兴的太早,虽皇上让人宣读了金册,可贵妃娘娘坚辞了这份隆恩。”
    “啊?!”
    大喜之下,这份打击来的太凶猛,让王夫人再度失声叫出,极为激动问道:“这又是为甚么?”
    贾蔷没理她,而是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必是能想明白,贵妃为何坚决辞让皇贵妃位罢?”
    看着贾蔷清冷的目光,贾母一下清醒了一半,再一想,冷汗都快下来了,倒吸一口凉气道:“皇后贤德,皇上也素来敬重,好端端的,怎会册立皇贵妃?这样,却是置皇后于何地?辞让的对,辞让的对!”
    听她挑明后,王夫人亦是从大喜大悲中明白过来,一时间十分羞愧方才的失态,低头不语。
    薛姨妈奇道:“好端端的,这是哪个出的主意?”
    贾蔷淡淡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贾母、王夫人等人闻言,愈发后怕了。
    她们再利令智昏,也听闻了太后和隆安帝这对天家母子的恩怨。
    任谁都明白,太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更何况,贾蔷同恪和郡王李暄一道,入国舅府以犯口舌之罪名,铰了国舅夫人舌头,便令其当晚就死了的事,也早就在上层高门圈子里传开了。
    太后此时建议升元春的位份,摆明了是想挑拨贾家和尹家的关系,这等挑拨离间的阴狠伎俩,谁还看不透?
    “辞让的好,辞让的好啊!”
    贾母连连叹道,王夫人都点了点头。
    却又听贾蔷面无表情道:“可惜,因太后懿旨,没辞让掉。”
    “……”
    众人再度失声……
    贾母恨的怒拍着软榻上的锦辱,气的骂道:“你倒是一气将话说完!这皇贵妃位,到底成了没成?”
    在众目注视之下,贾蔷皱眉道:“若不是成了,我岂能如此担忧?”
    王夫人沉默稍许后,缓缓道:“蔷哥儿,说来,也是好事。你大姑姑并非轻狂之辈,素来对皇后娘娘恭敬谦卑,再者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不然,断不会下这份旨意。你又何必,过于担忧?”
    贾蔷闻言,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王夫人,沉声道:“我倒不担忧宫里贵妃娘娘会轻狂失态,没了分寸。却是担忧家里人,都如太太这样,以为此事是好事,继而连累了宫里的贵妃娘娘,也连累了贾家。”
    王夫人闻言,面色陡然涨红,双目冷然如刀,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贾蔷,斥了句:“你是在同哪个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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