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你早就知道那些人要使坏,不仅不阻止,还在一旁给予便利,甚至引诱他们?”
    瘦西湖上,画舫停泊在大名鼎鼎的二十四桥湖畔,贾家诸姊妹并众多丫头都是桥上瞻仰此千古风流之地,黛玉却仍在楼船内,与贾蔷说着话。
    先前贾蔷不断的给一众女孩子灌输外人口中所谓的名声都不值一提无需重视时,她就觉着有些不对。
    既然她有疑问,贾蔷自然不会瞒她,捡着重点说了遍。
    黛玉听完里面的弯弯绕绕后,瞠目结舌好半晌后问道。
    贾蔷大感冤枉道:“我怎会引诱他们?顶多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呸!”
    黛玉何等聪慧,或许外面大势她还不懂,但家里的因果,她心中再一琢磨,就通透了,觑眼看着贾蔷道:“你必是知道,家里许多事早晚为人所诟病指摘,所以你就设了一计,自己将这些事捅破?往后,就没人说你了,是不是?好狡猾的小贼!”
    贾蔷哈哈笑道:“真不哄你,这等事牵扯如此之广,谁是主谋根本遮掩不住。孙婆婆等人最多不过是让人用些话术,敲了一点点边鼓罢。另外,就是放宽一些监管,让那些人很容易的和荣府还有城外庄子上内外勾连在一起。也就这样了,他们原就有害我之心,我也只不过让人顺水推舟一番。天下没有新鲜事,若是我主使的,你当朝廷上衮衮诸公都是傻子不成?”
    黛玉见不得他得意,嗔道:“那你怎知道结局如何?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饶是你精明似鬼,又怎抵天意?”
    贾蔷唬了一跳,拍着胸口道:“我还道你要说,饶你精明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呢……哎哟!饶命饶命,我说错了!”
    黛玉站起来要撕碎贾蔷的嘴,贾蔷忙拱手告饶。
    一番笑闹后,贾蔷道:“林妹妹你说的对,从来都是人算难过天算。这个道理,先生曾着重教诲过我,我自觉受益匪浅!”
    看他说的这样郑重,黛玉好奇问道:“甚么样的道理呢?”
    贾蔷道:“先生说,做人最忌贪全功,不要妄图掌控一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也是愚蠢的。因为,世上不止一个聪明人。一个计谋推动一件事,在进展过程中,势必会落入别人眼中,也就不断会有人加入,做出各种各样的事,造成许多变故。你想不到会有甚么样的人出手,也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了。所以,不要想主导一切。”
    黛玉点头道:“爹爹说的极是,所以才有了岂可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之说。”
    这话,黛玉也是在劝贾蔷。
    贾蔷笑了笑,点头道:“我明白,不过先生教的不是这个,而是……一件事不管如何发生变故,总是有主要脉络的。而作为布局者,有先手的优势,就要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尽最大之努力,保证事情向最先预设好的方向进行。对于中间有人插手造成的变数,只要大方向一致,就不必去理会。若是相反,则就要想法子化解。
    这是极复杂的一门学问,家里孙婆婆是个中高手,极有应变之能。所以,我就将大事托付给她了。
    虽然眼下我也不清楚,眼下京里局面到底是甚么样的,但是想来,多半热闹之极。
    我搭了个台请人唱一出《瓮中捉鳖》,只要别人不想着换大戏,其他谁愿意上来唱两句都成。
    最后关头,兵马司数万帮闲背后的数万婆子,一起呱呱来唱,岂不声动九霄,热闹非凡?”
    见他得意大笑,黛玉也掩口笑了起来,又啐道:“呸!自古以来,可有用市井婆妇来做坏事的?再者,你不是说,要藏着不动么?满神京也只有你能办得出这样的事来,难道不会露了痕迹?”
    贾蔷摇头道:“此计先抑后扬,若是被人欺负成这样,我手下那些人还按兵不动,那才叫真正露了痕迹。其实不止婆子,事成之后,所有万香楼的说书先生,包括都中的万香楼,和江南的万香楼,说书先生,戏班子,都会以此来唱作一番。
    窦广德偏激刚愎,手握御史兰台,杀伤力太大。我和先生虽不惧,可下面的人,又岂有十全十美的?他们想弹劾哪个就能弹劾哪个,绝不能给他们作威作福的机会。
    所以,才要以退为进,引蛇出洞,将计就计再辅以十面埋伏,一次将他打死,不给他再翻浪的机会!”
    黛玉有些不忍,道:“不是说,他是个大清官么?”
    贾蔷呵呵道:“清官办起坏事来,更可怕。再说,他本心是想毁了我,再打压打压风头太盛的先生,因为先生也算是世勋子弟出身。难道我还能手下留情?”
    黛玉没好气道:“我不过问一句,又不是不向着你,你生甚么气?此事,我爹爹可知道?”
    贾蔷叹息一声,目光眺望着外面二十四桥的夜景,道:“事情仓促,未来得及相告。我也不是生气,而是不敢留手。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男人不行。”
    听闻此言,黛玉神情大为动容,目光柔软的看着贾蔷。
    考虑那样多复杂的事,他该多操劳……
    正要开口,却忽见湘云自楼梯口方向哈哈大笑着进来。
    黛玉侧脸望去,看到湘云上了楼梯后还在笑,笑的虽欢实,人却狼狈。
    只见她身上披着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上沾染泥水,脸上也是,迈过楼梯口,还将鞋袜都脱了去,赤脚踩在地上的波斯羊绒地毯上。
    黛玉一边惊笑,一边起身上前,问道:“方才还好好的,怎弄成了这个样子?”
    湘云还未开口,后面跟着蹬蹬跑来的丫鬟翠墨埋怨道:“我们姑娘非要去堤岸边去折个柳枝,说是要站到桥上当箫吹。结果没留神,就栽到水沟里去了,真是吓死人!”
    贾蔷奇道:“路边不是有很多灯笼么?怎这样不小心。”
    湘云都顾不得一身狼狈,瞪着明亮大眼睛看贾蔷道:“蔷哥哥,早闻扬州富庶,可没想到富庶到这个地步。咱们这一路看过来,岸边处处都是园子倒也罢了,怎还处处都挂着灯?也没见着人,灯笼却挂满了,这得浪费多少灯油?”
    黛玉嗤笑道:“你真当扬州人都是傻子不成?还不是这位大侯爷来游顽,人家给些体面,才布下这等排场。快去换了衣裳,染了风寒,接下来哪也别去,岂是闹着顽的?”
    说罢,带着翠墨一道将湘云推去换了干净衣裳和大氅,随后就出来。
    湘云同贾蔷、黛玉道:“蔷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在一起顽,说不完的话。如今好不容易大家一起来一回扬州,也和我们顽一顽!”
    贾蔷看向黛玉,关心问道:“身子可受得住?”
    黛玉俏脸登时涨红,星眸满是羞恼的怒视贾蔷,湘云一时间不解其意,正要再劝,一旁翠墨悄悄拉扯了下她的衣袖。
    湘云回过头去,见翠墨以目相示,反应了下才突然明白过来,一张俏脸也烧了起来,自觉滚烫惊人。
    她倒也干脆,一言不发先跑为敬,留下黛玉在后面愈发尴尬,狠狠瞪向贾蔷!
    贾蔷干笑了声,不过还未开口哄劝,却见湘云蹬蹬蹬又折返回来,却连眼都不敢直视贾蔷,只埋头说了句:“蔷哥哥,外面来了个婆子,说齐家老太爷派来的,要请你去前面园子商议大事。”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同黛玉道:“你若不想下去逛逛,就在画舫里待着,我叫香菱她们回来陪你解闷儿。”
    黛玉好笑道:“又胡说!香菱她们又不是物什,还给我解闷?让她们自去疯她们的罢,我换一身衣裳就下去,你去忙你正经的。”说着,取来贾蔷的斗篷,与他披上。
    贾蔷不再多言,去见齐家来人。
    下了画舫,一上岸就看到两个陌生婆子候在那,其中一人道:“我们老太爷和陈家太爷、李家老爷、彭家老爷在前面陈园设下大席等着侯爷,打发了几位少爷来请。因有内眷在此,四位少爷不敢擅入,在外面就停了,让我们进来传话。”
    贾蔷让她们带路,往前走了不到百米,就看到齐符并先前见过的齐筠好友陈澄、李霄、彭秀一起等在路边,看见他过来,一起见礼,又将齐太忠等相邀之意说了遍。
    贾蔷点点头,淡淡道:“你们去告诉齐老,就说家眷在此,远离不得,请他们往前面钓鱼台一叙。”
    齐符忙道:“侯爷,瘦西湖今晚被我齐家清场,没人敢叨扰侯爷家眷。”
    贾蔷笑了笑,道:“本侯从不将根底寄托于别人之手。就这样去告诉齐太忠,他会明白的。”
    齐符闻言,脸色一阵青白,只是话已至此,不敢多言,与其他三人一并离去。
    一盏茶功夫后折返,道:“侯爷,祖父他们已经前往钓鱼台了,请侯爷前去。”
    贾蔷点点头,对齐符道:“告诉你们的人,不要前去打扰本侯家眷。本侯不在跟前时,任何妄入之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斩。”
    齐符扯了扯嘴角,点头应道:“知道了。”
    贾蔷也不坐轿,步行往钓鱼台行去。
    他如今已经彻底明悟,想要说服隆安帝和军机处的几位大学士,让他们听取他的建议,将目光放向海外,是根本行不通的。
    其实想想也知道,别说眼下大燕还算富强,就算前世清朝西皮们被西洋番鬼用坚船利炮打的怀疑人生的时候,那些官们都未曾想过去变革几千年来周而复始不断重复的治国路数。
    儒家也从未想过富民,只是追求为天子牧民,安民。
    更不会允许在太平盛世期间,妄动刀兵。
    文武之争,为根本利益之争,他们绝不会放松丁点。
    所以朝廷是靠不住的,即便贾蔷圣眷如斯,还是内务府大臣。
    既然官家指望不上,那就要换一批人去上,去开拓。
    还有哪些人,比贪婪胆大极度追求利益的商人,更合适走出国门?
    其实想想也知道,看看西方那些国家,去侵占殖民其他国度时,哪一回不是让商贾先行?
    所以今晚,贾蔷便要去说服这些人,走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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