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宁国府,宁安堂。
    书房内。
    贾蔷正在凝神处置着几案上一封封德林号和夜枭送上来的文书信件。
    以德林号如今的势力,即便他十分信重各路独当一面的掌柜,可由他们筛选过一遍后,仍要由他来拍板的文书,依旧不少。
    更不用说,夜枭每日搜集的情报,车载斗量。
    夜枭没有能力布局天下,贾蔷也不准备如此做,那要花费的财力、人力、物力,着实不是一个德林号就能担负的起的,也没必要。
    但是布控京城,布局德林号各省分号,却是力所能及,且有必要的。
    旁的不说,这一年因夜枭监控而处置的分号掌柜和伙计,就不下八十人。
    人心之贪婪,从不会消失,无论古今,不分中外。
    而布控京城,自然更是重中之重。
    一年过去,当初从扬州带来又使假死之计脱身的三百余好手,早已融入京城的各处角落里。
    或是王府的奴仆,或是相府的厨子,或是公府的乳娘,或是侯府的门子……
    以海量金银铺路,让他们不仅站稳的脚跟,还发展出了下线。
    稳定,隐秘。
    因从未做出伤害主家的事,又总能将差事办稳妥,所以这些夜枭扎的越来越稳,在各处也渐渐受到重用。
    再有二三年时间,这种网就会越来越细密,也越来越结实。
    若只是用来自保,想来绰绰有余……
    “爷,该歇息了!”
    将近子时之时,继香菱、晴雯之后,平儿也来招呼相劝。
    贾蔷指了指几案上如小山般高的纸笺,苦笑道:“到年关了,许多事都拖不得了。涉及各处伙计年节时怎么排班发节钱,怎么涨薪酬,还有哪处该新增门铺,哪处赔钱的该关门,这些都要我来亲自定夺。”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道:“还有赔钱的门号?”
    贾蔷摇头笑道:“这世上哪有包赚不赔的营生?不过倒不是东西商货不好,而是地方望族巨室的联手打压。不明着来,却暗中鼓动威胁当地百姓不许采买德林号的商货。若是十分富裕的地方,那自然要想法子打开局面。可是有些地方,实在不算富裕,也赚不到许多钱,所以就战略性的退出。”
    平儿却觉着这样后退不是贾蔷的性子,因此笑道:“爷必还有后手罢?”
    贾蔷将她招至跟前,抱于膝上,笑道:“后手?当然有后手,后手就是咱们的商货太好了。同样的婴孩车,眼下虽不说满大街都是,但贩卖这些东西的门号绝不在少数。可是为甚么西斜街那边的婴孩车始终供不应求?”
    平儿按住在她身前作怪的手,俏脸飞红,羞笑道:“是因为,咱们的婴孩车太好了?”
    贾蔷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用各种新式车床做出来的小零件,虽不起眼,却能让各样商货,如婴孩车、婴孩床、各式顽具都更精美。他们那些人,惯是表面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像个君子,背地里却是男娼女盗无恶不作的人渣,虽在当地未买,却还是打发人到临近州府去买。自家悄悄用着,还要在当地赶绝德林号,可笑之极。他们却不知道,原不过就是为了赚他们的银子罢了。那样贵,寻常百姓哪里用得起……”
    平儿闻言,不再理会其他的事,而是看着贾蔷娇声问道:“那爷以为,你又是甚么样的人?”
    贾蔷探入衣襟里的手握住一处要害,笑道:“爷从里到外都是人渣,你没听外面都是怎么说的?但爷和他们不同,爷于大义上从不亏欠。”
    就私德而言,他的确不是甚么好人,就如同前世那些爱看番外的lsp一样,皆是渣渣。
    但若有一日国有难,慷慨就义之勇士中,必多是此辈。
    平儿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点点头,气息微喘道:“爷就是让女儿家爱煞了,爱到骨子里的……人渣!二婶婶偷完,连旁个也不放过!真真是……坏透了!”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贾蔷一时大为心动,不敢没等他下手,平儿却一个扭身从他怀中站起,笑颜如花的闪过贾蔷的手,道:“不打搅爷做事了,爷可要早点歇息哟!”
    说罢,转身笑着离了书房。
    这蹄子,还在生那晚的气……
    贾蔷暗自摇了摇头后,继续处理公事。
    一直快过三更天了,他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看着几案上最后一本文案,沉吟稍许……
    赵国公府那个老鬼了不得啊,姜家都开始“秘密”筹备起寿衣棺栋了。
    呵。
    就是摸不准,这姜老鬼到底准备怎么布这一局……
    他摇了摇头,合上文书,将一整摞标注绝密二字的信笺抱入外间,那里有一个专门销毁焚烧的火盆,直到看着文书烧尽,封住火盆后,贾蔷方才起身,离了书房……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贾蔷正在书房里间的卧房酣睡,就听到有人在连续敲门……
    贾蔷带着些起床气去开门,就见吴嬷嬷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赵国公府来人请侯爷去一趟,好像老公爷快不行了。”
    贾蔷闻言猛地一惊,困意散尽,回头披了件斗篷,就大步出去。
    至仪门外,看到赵国公府来人,是姜泰。
    贾蔷目光清冷的审视着来人那张地瓜脸,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老公爷怎就突然快不行了?”
    姜泰面色沮丧焦急,摇头道:“不知……”
    “不知?”
    贾蔷皱眉道:“你连这都不知道,谁让你来寻本侯的?”
    姜泰道:“半夜太医院院判还有宫里两位老供奉都到了,急救了两个时辰后,老公爷醒来说要见侯爷,让我来请……”
    贾蔷闻言,倒吸了口凉气。
    这老鬼好毒啊,这么个大戏,是为了将他兜进去?
    还有,宫里又是甚么意思?
    若非当日和林如海分析透彻,将思路理清,换个人,即便当初有了怀疑,此刻也会动摇。
    但贾蔷不同,得受林如海教诲后,他知道如何在一团乱麻中排除干扰,坚定最初的判断。
    有了这个坚定,再一反向推想,就发现不对之处。
    若果真姜铎要死,这会儿御驾怕是已经落在赵国公府了,不比要见他一个连个正经官位都没有的喽啰强得多?
    不过,即便有七成把握认定是这老鬼在设套挖坑,贾蔷仍不得不配合将这场大戏唱下去。
    因为宫里也下场了……
    就是不知道,这场大戏是为了彻底清理军方,还是连他也一并兜进去……
    只是,无论哪一个,眼下都还不到时候罢?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贾蔷到来后,就看到国公府已经戒严。
    大燕制,国公可拥有八百亲兵。
    虽然为了避嫌,除了最初的开国一脉外,也只有英国公和成国公两位元平国公实在拥有过。
    等景初帝联合赵国公、荣国公诛除二公,又圈禁其他三位实权国公后,各府亲兵数目愈发成了摆设,国公府亦不超过百数。
    所以此刻前来为赵国公府戒严护卫的,是宫中龙禁尉。
    便是当初开国时最显赫的四王八公,都未曾有过这等礼遇。
    敬义堂上。
    贾蔷随姜泰进门,就看到姜家姜保、姜平、姜宁三子并诸孙,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正中端坐的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
    “贾蔷,本王都不知道,你这样受人喜欢。老公爷被救醒过来,第一句话是谢皇恩,第二句话便是想见你。你好大的体面!”
    李时满面春风,笑的和煦,看到贾蔷好似先前的矛盾都不存在一般,还开起了顽笑。
    贾蔷拱手见礼罢,摇头“啧”了声,道:“老公爷怕是老糊涂了,这会儿将我请来,莫非是担心他没了,贾家会悔亲?怎么可能,老头儿想多了……”
    此言一出,姜家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当谁愿意把姜家女嫁入贾家不成?
    贾家那个废物草包,如何配得上姜家贵女?
    更别说,贾家的风评……
    当上某人的婶婶,名节就要受到影响。
    李时亦是笑骂道:“孤王看你就是被母后宠坏了,整日里和小五一起胡闹。对老公爷,便是皇上都礼敬三分,你就敢胡乱称呼?”
    贾蔷打了个哈哈,心里腻味的不行,即便知道这是场面话,可分明心里恨不得扒皮抽筋,面上再这样亲近,着实没甚么兴趣。
    他道:“老公爷这会儿可醒着?我去瞧瞧。这个时候寻我来,还真是让人有些害怕……不会想着连我一道带走罢?”
    李时哭笑不得,警告道:“你再浑说,孤王回宫告诉皇上了!”
    贾蔷哈哈一笑,随姜泰往里面去了。
    等他入内后,姜平连连摇头叹息道:“实在想不明白,父亲是如何想的。就这性子,见了王爷都如此跳脱,迟早是取祸之根!还有贾家那名声……”
    李时闻言眼睛微眯,心里呵呵了声,面上却大度道:“诶,不妨事。贾蔷于国有功,林相更是大功于社稷,为父皇所倚重。毕竟年纪还小,活泼些也能理解。至于那些市井谣言,不足为信。”
    说起来,姜家的笑话丝毫不比贾家少。
    贾家是个少年人倒也罢了,姜家是那老鬼,和儿媳、孙媳的艳色情史,在市井中广为流传。
    大哥就莫要笑二哥了……
    李时本想回宫,可心里也十分好奇,姜铎寻贾蔷到底为了何事,因此又停留下来,等待里面的消息……
    ……
    神京城北门德胜门,门楼女墙上,忽地,城门卒打起旗语来:
    有不明骑兵奔来。
    门楼下城门将见之,忙指挥门卒布防。
    未几,就见二骑身影出现在官道上。
    披着羊皮袄,内里则是边军军服,背后,背的则是红翎箭。
    见此,城门将面色剧变,立刻让城门卒撤下拒马,疏通城门道路。
    这是有十万紧急军情时,才会有这般红翎信使急递进京。
    等二骑连停也未停,狂飙突进入了城门后,城门将唏嘘的望向北边,难道果真出事了?
    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时辰,皇城方向,就遥遥有景阳钟声敲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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