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正十四年,正月十五,上元。
    西城居德坊公侯街,宁国府宗祠。
    距离上一次开启宁国府贾族宗祠,不过十五天时间,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今日,供桌上并没有摆放诸多供祖宗享用的祭品佳肴,只有一道橙黄色的锦帛圣旨。
    贾府请封的旨意,终于在上元节这一天批复下来。
    只待贾环去宗人府考封过后,即可承袭宁国公传承下来的爵位,太上皇旨意,念荣宁殊勋,特准贾环恩袭一等子爵。
    而贾琏,亦特袭贾赦一等将军爵,没有降袭。
    今日贾族开祠堂,除了要向祖宗上报这一喜讯外,还有就是,在祖宗和贾族众亲长及贾家亲友的见证下,举行贾环过继承嗣宁国府的大礼。
    除了贾母、贾敬、贾政、贾代修、贾代儒、贾琏、贾宝玉等一干贾族众人外,还特意请来了贾府的姑爷,前科探花郎,如今任巡盐御史的林如海,也就是林黛玉的父亲,他正值进京陛见,赶上了此事。
    除此之外,还有王夫人之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保龄侯史鼐,镇国公府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修国公府一等子侯孝康等众多与贾府颇有渊源的亲长好友。
    供桌下方正中间,横着摆了两把椅子。
    左侧坐着的,是一脸枯槁之色的贾敬,他颧骨高高耸起,腮部几乎看不到什么肉。
    原本修道就修的清苦,又吃了不少重金属丸子,近来又承受了丧子丧孙的巨大悲痛,看他满头花白的头发胡子,众人无不心生同情悲悯之意。
    右侧坐着的,则是贾政,他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
    他倒不是为了贾赦等人的死,当然,他也难过过,可是今天他更难过的,是他的亲儿子,过了今日后,再见他,就只能喊叔父了。
    贾政一共三个儿子,大儿子早亡,二儿子……唉,不提也罢,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三儿子原本也不成器的很,可是经过先荣国公点化后,竟似是变了一个人,懂事贴心的紧,能耐也是大涨。
    原本贾政就指望这个儿子为他争光了,孰料……
    祠堂内,肃穆的气氛下,众人的脸色各不相同。
    贾环却没功夫理会他们是怎么想的,他此刻跪在那里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了。
    今日一早天还没亮,他就被人喊起,大冷天骑马跑了一个时辰,滴水未进,先是接圣旨,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就直接开到了祠堂。
    又开始折腾个没玩没了。
    说实话,圣旨里的话和现在贾代儒口中念叨的话,贾环几乎完全听不懂。
    只有在贾代儒拖长声音问他“汝知否”的时候,应一声“知道了”,又或是在他问“汝可记下了”的时候,应一声“记下了”。
    其他的时候,贾环脑子里几乎是处在放空状态。
    好久好久之后,贾环觉得贾代儒这个老髁子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总算念完了。
    然后贾瑞从后方端了一个茶盘过来,上有两盏茶盅。
    贾环拿一起一盏,双手敬向贾政,这一盏茶异手后,就代表一段父子情的终结。
    贾政微微赤红着眼睛,眼中终于不在人前掩饰疼爱幼子的神色,手颤巍巍的伸出,却迟迟不愿接贾环手里的茶盅。
    贾环看的心里也难受,老实说,自他穿越以来,贾政对他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被赶出贾府,可每次见了,都几乎倾尽所有的给银子,对他也不像对贾宝玉那般动辄训骂。
    念着贾政的好,贾环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一次,贾环没有再作伪,眼中的濡慕和依恋之色,看的来观礼的众人纷纷点头不已。
    赤子诚心,不以高位贵爵为念,十分难得。
    “咳咳!”
    一旁处,贾代儒虽然看的也很满意,却不得不提醒一下贾政,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毕竟圣旨都下来了……
    贾政听到贾代儒的声音后,身子微微一颤,而后便颤巍着手,接过贾环手里的茶盏,嘶哑着嗓子道:“至今往后,汝要好生孝敬汝……汝父,不可以吾为念,记下了吗?”
    贾环流泪不止,哽咽道:“父亲……叔父,孩儿……侄儿记下了。”
    说罢,贾环重重的给贾政磕了一个头,贾政难过的扭过头,挥了挥手……
    气氛极为伤感。
    贾环起身后,从贾瑞托的茶盘中接过另一盏茶,看着面色枯槁,眼神复杂的贾敬,恭声道:“父亲,请用茶。”
    贾敬长叹了声,接过茶盏,道:“环儿,日后宁国府的门楣,就要看你的了,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贾环,贾氏宗族的重担,从今日起,就由你来接下。”
    贾环沉声道:“必不负父亲所托!”
    贾敬饮了口茶,点点头,道:“起来吧,去给老祖宗磕个头。”
    贾环应下,然后走到左首上座贾母跟前,跪下叩首,道:“老祖宗,孙儿请老祖宗的安!”
    贾母的脸色不比贾政好多少,她心中也真心舍不得这个如今越发出息了的孙子,可是却也没办法,叹息了声,叮嘱道:“起来吧,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了,往后行事,要多思量思量,今日往后,你代表的就不是你自己一个人,而是咱们贾家,代表着荣宁二公,记住了吗?”
    贾环闻言,正色道:“孙儿谨记老祖宗的教诲。”
    注视了贾环良久,贾母再次长叹一声。
    气氛,依旧有些沉重伤感。
    “老祖宗,何必难过?就算环哥儿过继到了宁国这边承嗣,可不还是您的孙子?两处挨的又近,您要是想他,让他每日过来给您老请安就是了。难道他还敢说个不字?”
    保龄侯史鼐可能觉得贾母是他的亲姑母,所以说话很随意。
    贾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环哥儿日后便是贾族的族长,他每天还要习武,如今正是打根基的时候,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做这些面子事?等他得闲了,能看看我这个老婆子我就安心了。”
    牛继宗在一旁笑道:“老祖宗,您可真是贤明啊!环哥儿有您这样的祖母,是他天大的福分。”
    柳芳和侯孝康也凑趣赔笑道:“正是,确实是环哥儿的福分。”
    贾母淡淡一笑,道:“老太婆能有这么个孙子,也是我的福分。不然,等我死后,又如何有颜面见这堂上供着的列祖列宗?”
    ……
    祠堂再次关闭,人也都散去了。
    贾敬最后连多一眼都没有瞧,看都不看宁国府和贾环一眼,就在两个小道士的陪伴下,驾车回那玄真观闭关修行去了。
    唯恐这一处,成了他修行中挥之不去的魔障。
    贾母在贾政等人的侍候下,也回了荣国府那边。
    林如海去见他的女儿了,牛继宗、柳芳和侯孝康等人,叮嘱了贾环几句,让他有事只管去寻他们,之后便也各自离去,都不是闲人。
    等人尽去后,贾环始终站在宁国府大门前,没有动弹。
    他身后,躬身站着一大票宁国府的奴才。
    为首的,正是宁国府的都总管,荣国府大总管赖大的弟弟,赖二,也唤来升者。
    赖大和赖二兄弟俩,是荣国老祖宗史老太君当初陪嫁的使女赖嬷嬷的儿子。
    在家族,赖家的地位甚至比普通的主子还要高。
    “二爷……”
    许是站的太久了,赖二怕贾环冻出个好歹,悄然上前一步,唤道。
    贾环闻言,却眉头一皱,道:“二爷?这是从哪一辈论的?”
    赖二赔笑的脸色一滞,道:“先珍大爷去了,爷如今过继到老爷名下承嗣,自然就是二爷了。”
    贾环摇摇头,道:“不是这样排的,珍大哥哥下头,是链二哥,因为当初念在他们二人日后都要承爵,所以将他们两人单拎出来排。不然的话,链二哥就是荣国长房的长子长孙了。所以,如今我应该排在先珍大哥和链二哥之下,还是老三。以后,你们还是叫我三爷好了。”
    赖二闻言,脸色有些纠结,可他又不能说贾环是歪理,因为贾环这般解释倒也能解释的通,如今这偌大的宁国府已经是贾环当家了,他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管家,再体面,还能体面的过当家主子去?
    于是,赖二索性不再狡辩了,赔笑道:“到底是主子英明,想的比我们周到,看的也比我们这般奴才清楚。”
    他说的虽然好听,可贾环心里对赖家之人却没有半点好感。
    按照原著里的说法,在荣宁二府失势以后,落井下石的奴才里,就有赖家一伙子。
    贾政出外为官,手头不济,便打发人去赖大儿子赖尚荣那里去借二百两银子。
    那赖尚荣不过一奴才秧子家生子,蒙贾母恩典,放出身来,又走了贾家的门路,才选了一个知州县官。
    可是当贾政前去拆借两百两银子时,这王八羔子居然就给了二十两……
    这不是借银子,这是在羞辱贾政。
    而赖尚荣担心贾政报复,又急忙写信回家,让赖家早日和贾家脱离关系。
    可见,受了贾府偌大恩德的赖家,家里银子成堆成堆放置的奴才门子,并不是什么忠仆。
    只是……
    贾环刚接手宁国府,而且,他的考封还未通过,爵位还没上身。
    暂时不宜大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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