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凤藻宫。
    散了朝后,隆正帝心情不佳。
    按理说,早朝时,一群大臣围堵了他“岳丈”贾政,要逼他“小舅子”贾环破财,他本该护着才是。
    毕竟,昨夜他才受了贾环的巨款“贿赂”。
    可是,他却没有。
    一来,国库里真的快没银子了,眼见库银就要见底。
    可是,需要花银子的地方还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最近这段日子,他头发都愁白了不少。
    昨夜贾妃是带回来一笔“巨款”,可那也只是相对的。
    二十万两银子,对于个人而言,确实是笔巨款。
    可相对于整个国家,相对于整个大秦而言,就太微不足道了。
    当然,那二十万两银子,也解了他的大难。
    若没有这笔银子,再过二月,他的“中车府”就要停摆了。
    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窘迫啊!
    二来,昨日贾家迎亲的排场,他也通过中车府回报得知了。
    不得不说,他心里有点泛酸和嫉妒。
    他这个皇帝,都没那么大的排场!
    别的不说,单那上万架玻璃风灯,就值数十万两银子,更别说那美轮美奂的大观园了!
    哼!
    倒是会享受!
    再想想他,堂堂一个帝王,却为了银子都快愁断肠了。
    还不如一个没文化的小赤佬活的潇洒痛快,他岂能不心酸?
    所以,既然有人想让贾环为国尽忠,他也就没拦着。
    你贾环既然那么富庶,富比石崇,那么与拿着银子奢靡享受,不如拿出来为朝廷做点正事好。
    想起贾环给他的报价,他就恨的牙根儿疼!
    黑了心肝的,一坛伏特加他敢卖五十两,真真是……令人发指!
    一车装上二十坛,就是一千两银子。
    一百车,就是十万两!
    尽管十万两银子,国库就是再穷也拿的出。
    可除非他是疯了,才会花这笔冤枉银子!
    隆正今日没有出声,就是想让孙诚等人逼一逼,好让贾环将那黑心酒钱给降下来。
    也不占他便宜,降到正常水平就好。
    五十两银子……
    哼!
    一坛上好的清溪花雕,才不过五两银子,最好的也不过十两。
    他倒是真敢要……
    只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从人情上来说,他做的确实有些不地道,有些亏心,也有些心虚。
    因为贾环的酒一直都是这个价,还供不应求。
    人家也没求着你来买……
    朝廷既然要人家的酒,还不给足银子,岂不是变相的剥削贾家的银子?
    更何况那起子人还直接要求贾环奉献。
    隆正帝当然不会答应这事,就算贾环应下他都不会应。
    因为孙诚等人此计,不仅在谋算贾环,也在谋算他,在打他的面皮!
    堂堂一个帝王,竟然要靠谋取臣子私财去还国礼,这岂不是让他在史书上留下浓浓的一笔臭名吗?
    其心当诛!
    不过,隆正帝还是有点担心那个浑小子,明日早朝时会来找他闹……
    他自然不会怕什么,关键是,他担心丢了面子。
    有太上皇护着,他纵然贵为皇帝,也不能真拿贾环如何。
    就算没有太上皇……作为荣国传人,隆正帝也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就把贾环如何。
    因此,隆正帝心里,贾环就算一块滚刀肉……
    而且,不止是贾环,还有才为他捞回二十万两银子的贾妃……
    原本说来,既然是心虚,他就该躲着贾元春才是。
    这般照面,着实让人尴尬。
    可隆正帝却不。
    他生性孤拐,越是如此,他就越要见贾妃。
    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对他生怨!
    不看清这一点,他精神上就难以通透。
    因此,一下了朝,隆正帝便径自下驾凤藻宫,来见贾元春。
    “陛下……”
    凤藻宫外,得了信儿的贾元春带着一宫的宫女和太监,在宫门处请安。
    她屈膝一福,礼毕后,有些惊诧,也有些欣喜的看着隆正帝,柔声道:“陛下刚下朝罢?那般辛苦操劳,该多休息才是。若有事,可打发太监来传召臣妾,臣妾自当前往。怎敢劳陛下屈尊远劳?”
    若论颜色,在隆正帝的后宫里,贾元春连前二十都排不进。
    隆正帝虽然当皇帝当的憋屈,可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乃是定制。
    所以,他宫里的美人绝不会少。
    在这些佳丽绝色中,贾元春并不起眼……
    而论能搏君王一笑的才艺,她更是远不如她人。
    别的不说,只说那位以贵人之位,这次却同样被准许省亲的周贵人,她就远不能及。
    周贵人色艺双绝,论姿色,可使六宫粉黛无颜色。
    论才艺,诗词歌赋只作等闲,更有其他百种才能,可为隆正帝解闷。
    因此,在隆正帝的后宫中,周贵人最得隆正帝喜爱。
    若非出身太低,她的份位绝不至于连个嫔都不是。
    然而,她份位虽然不高,但她所在的储秀宫,才是隆正帝平日里去的最多的地方。
    而相对而言,凤藻宫,隆正帝来的次数就少的多……
    昨夜隆正帝才来过,按照以往的规律,至少还要过个三五日,他才会再次下驾。
    当然,这等频率,除了与周贵人相比外,在其她嫔妃眼中,已经是难得的圣眷了。
    所以,今日他又来,贾元春才有些喜出望外道。
    隆正帝本来一肚子的不自在,一落龙撵,细眸便盯着贾元春。
    待看到她脸上的温柔的笑容,和眼中的惊喜时,作为男人的虚荣心,忽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再听她这般一说,心情便陡然好转许多。
    隆正帝脸上也带了点笑容,沉声一应后,道:“朕来看看你。”
    贾元春闻言,笑容愈发可亲,看向隆正帝的眼神中带着感激,道:“臣妾谢过陛下。”
    隆正帝心情愈好,牵起贾元春的手,这是一个罕见的亲密动作,也让贾元春羞红了脸。
    原本“普通”的容貌,落到隆正帝眼中,竟生出一抹惊艳感。
    不过,隆正帝陡然又想起,贾元春应该还不知早朝之事……因此脸色忽然又变得有些不自在,阴沉起来。
    这番变故,落在宫人眼里,顿时紧张不已。
    有些宫中老人,还联想到了当初太上皇对隆正帝的评定:心思阴沉,喜怒不定……
    倒是贾元春,面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眼神里多是……崇拜……
    隆正帝见之,心情又恢复了些,不过没有再多说什么,与贾元春一起进了凤藻宫。
    落座后,贾元春亲自倒茶端水,服侍隆正帝。
    因知道他不喜繁闹,便让殿内寻常宫女随侍都退了下去。
    这一举动,又让隆正帝稍稍满意了些……
    “不要忙了,朕坐一会儿就走,国事繁忙……你也坐吧。”
    见贾元春又忙碌了阵,与他添了金锦背靠,和软脚榻落脚,还要再张罗什么时,隆正帝说道。
    贾元春闻言,谢过隆正帝后,便在他的右手下位坐下,并未与他平齐相坐,因为她只是贵妃,不是皇后……
    这一番举动,隆正帝看在眼里,暗自点头,不枉他赐予贾元春贤德之号。
    饮了一口茶,发现不是宫人惯用的六安茶或是老君眉,而是他最常喝的普洱。
    隆正帝看了贾元春一眼,顿了顿,然后用很平淡的语气,将早朝发生的事与贾元春讲了一遍后,淡淡的道:“天下不平,民生多艰。国库不丰,朕甚为难。”
    贾元春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她静静的听完之后,面上笑容不变,看着隆正帝道:“陛下雄才大略,又心怀百姓,乃是千古明君。
    不过,既然国库暂时不丰,用银子的地方又太多,陛下何不给贾环下道旨意,让他捐献百车酒呢?臣妾以为,贾环定然会为陛下解忧的。”
    隆正帝闻言,嘴角抽了抽,哼了声,道:“你是一点都不了解你那三弟,想让他捐酒,哼……
    整个都中,哪个不知道他是出了名儿的黑心肝,死要钱啊?他也就对你们这些亲眷大方……
    偏有那么一群傻子,整日里上赶着给他送银子……”
    想起刚刚下朝时收到的中车府回报的消息,吴贵妃之弟吴锐正到处卖地筹措银子,要去买贾家出产的玻璃风灯摆排场,隆正帝直想送他两个大大的字:呆.逼!
    不过想起贾环那张狡猾的脸,隆正帝又忍不住哼笑一声,继续道:“那小子又有太上皇护着,朕拿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想让他给朕解忧,想都别想。”
    贾元春抿嘴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合适。
    而见她没有怨言,隆正帝心里已经很满意了,想了想后,他又道:“贾妃,这件事,着实和朕没有多大干系。
    不是朕没有担当,贾环应当也知道,今日之事,究竟是何人主张。
    朕只烦,明日这个浑小子,怕又要来找朕聒噪,好似是朕敲诈他的银子一般……”
    贾元春温柔一笑,道:“陛下且放心,贾环定不会如此不懂事的。一会儿,臣妾派人去贾家,给他讲清楚就是。”
    隆正帝闻言,心中大熨,脸上又露出笑容,看了贾元春一阵后,道:“爱妃如此明理,不愧贤德之名,朕心甚慰。”
    贾元春笑道:“不过是臣妾的本分罢了……”说着,面色忽然变得有些犹豫,又道:“若非宫中规矩,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还想再劝劝三弟,多为陛下解忧……”
    隆正帝闻言,眼睛一亮,不过随即却又摇摇头,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让贾环自去与那些人打擂吧,只要他不来聒噪朕就好。
    贾家无罪,平白取臣子之私财以充国事,非正道也,朕也丢不起这个人……
    时候不早了,朕先去了,下午还要与军机阁议事。”
    贾元春闻言,忙起身,上前去服侍隆正帝起来。
    隆正帝摆摆手道:“在宫中若无甚事,可多往皇后和禧妃那里走走……不用送了,朕自去就是。”
    说罢,隆正帝阔步离去。
    在宫门处,目送隆正帝御辇离去后,贾迎春转身回宫,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灿烂了许多……
    她的夫君,虽然如今龙困浅滩,可到底是一个伟岸大丈夫。
    而且……
    还送了她一个大礼。
    平常的妃子,虽也要常往坤宁宫与皇后请安。
    但多只是过场而已,礼貌而去,礼貌而回。
    话都说不了几句。
    就算是贵妃,也没有资格与皇后深交。
    如果说,皇帝乃是前朝文武百官的“君”,那么皇后,则是后宫诸多嫔妃的“君”。
    地位悬殊。
    而禧妃,就更不得了了……
    因为她是皇太孙,赢历生母。
    能与她多走动,其中深意,贾元春又怎能不解?
    若能与禧妃交好,不止对她,就是对整个贾家,都有莫大的益处。
    念及此,贾元春回到殿内后,执笔书写了一封信,使人送去了贾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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