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的话,如同惊雷一般炸的满堂人晕目。
    之前贾母说要送王夫人去庵堂礼佛时,众人虽然也有些紧张,但其实内心里,她们并没有太当真。
    原因很简单,以贾母一贯投鼠忌器且慈悲的性子,以及对贾宝玉的宠爱。
    她这样做的可能性很低。
    这也是贾探春敢开口的原因之一……
    但是贾环不同。
    贾环是杀伐果决的武人,他也根本不会在乎贾宝玉的看法。
    尤其是,方才贾环如此严肃郑重的对家里姊妹嫂嫂们发出不得“干政”的警告后。
    他绝不会再改变作为家主的第一道命令。
    否则,威严何存?
    或许是都想透了这点,因此,一时间,竟无人敢求情。
    不过众人有些奇怪的是,别人或许会怕贾环的威严,可贾探春难道也怕?
    她可是贾环的胞姐,一直以来,面对贾环时,她都拥有长姐的大气和阔朗。
    而她也一向亲近王夫人这个嫡母,只是在这个紧要时刻,她怎么不出声了……
    有心焦的人,比如李纨,不住的拿目光去看贾探春,希望她能站出来说句话。
    可是让她们失望的是,贾探春却始终无动于衷的呆站在那里,目光怔怔,没有出声……
    她们并不知道,贾探春此刻受到的震惊,要远比她们要大的多的多……
    因为,直到前一刻,她才恍然领悟到,贾环之前轻声对王夫人说的那句,“你弄出的那块宝玉”的真正含义为何……
    贾环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他又是背对着众人,因此,身后的众人大多没有听清,只含糊听成了“你……的宝玉”。
    可贾探春离他们不远,自然能听的清是什么。
    起初她也没甚在意,可是后来却越想越觉不对。
    之前王夫人的表现,显然是被贾环拿住了极大的痛脚。
    可是,既然李嬷嬷不是她指派的,她又何必如此惊慌畏惧,竟到了要给贾环下跪的地步……
    还有什么事,能让王夫人如此在意,在意到恐惧呢?
    再听到后面,王夫人被贾环轻轻一问,就赶紧转移方向,再不敢提贾家不是贾环一个人的事了……
    以及再之前贾环的种种言辞。
    几点联合起来串在一起,所有话的意思,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二哥的那块玉……”
    “二哥的那块玉……”
    贾探春脑海中轰鸣不断,这句未尽之言,她竟连想都不敢想下去。
    太恐怖了!
    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
    她将我贾家当成了什么?
    她将贾府上下近千号人,都当成了傻瓜在愚弄吗?
    贾探春想不通,王夫人本就为当家太太,她的儿子是贾府嫡孙,尊贵非常,她为何还要行此下作手段!!
    心性高洁的她,恨不得现在就大声质问……
    只是,当她抬起头时,迎上的却是贾环一双无奈的眼神。
    投鼠忌器……
    她看懂了贾环眼神中的话:
    拆穿了又有何益?难道还能杀了她?不过还是一个圈禁罢了。
    反而老太太会极有可能受不住这个沉痛的打击,受不住“信仰”的崩塌……
    而贾家,也将会成为整个大秦的笑柄,堂堂军中第一名门,竟被一个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十几年。
    这对贾家的威望来说,将会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罢了……
    说到底,左右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而已,争不得爵亦夺不了产,就这样吧……
    贾探春读懂了贾环无奈的眼神,却依旧难以消气。
    只是,当她看到两个面无表情的老嬷嬷走上前,押着面色木然的王夫人,一步步出了荣禧堂后,心里却难免又升起了不忍……
    若没有猜出“贾宝玉”的真谛前,贾探春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王夫人被带走。
    那毕竟是她的嫡母。
    可是现在……
    她只能看着,心中对这些闹剧厌恶不已。
    ……
    贾母走了,带着泪流不止,无声哭泣的贾宝玉回去了。
    尽管方才她为了维护贾环的威严,没有阻拦贾环。
    可是,她心里到底还是很有些不满的。
    千防万防,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贾环也没有太过在意,等收拾完了,去哄哄老太太就好了。
    虽然他知道,只要将那件事揭露出来,贾母便不会怪他,还会更加严厉的处置王夫人。
    可是,在遭受如此打击下,贾母至少也得大病一场,甚至,更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正像他之前对王夫人所说那样,贾母对他这个庶孙,是有恩德的。
    纵然还比不上贾宝玉,可那也是因为,贾母看待贾宝玉,并非纯粹是在当一个孙子在看。
    而是在当一个象征福气的“福娃”……
    若是抛去这点来说,他在贾母心中的分量,其实并不比贾宝玉差多少。
    最难得的其实就是这点,贾母并没有独宠贾宝玉,没有恨不得将所有的好处都给他。
    要知道,在当初贾珍、贾蓉等人暴毙后,如果贾母强行要让贾宝玉去继承宁国府的爵位,也并非是完全做不到的事。
    但她没有这样做……
    能有一个这样理智的老太太,贾环以为,这是福气。
    因此,他也愿意看到老人家能有一个比较幸福祥和的晚年。
    哪怕,这个幸福祥和中,掺杂了些“泡沫”成分。
    但,这与大局无甚紧要。
    只要贾母高兴,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如果王夫人没有那么“精明”,没有那么“不死心”,没有……去尝试着观察朝政,贾环甚至也懒得真的与她计较。
    区区一个内宅里使心眼子的妇人罢了,发作她又有什么成就感……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不安分妇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
    她已经开始观察起朝政,开始了非常危险的第一步,而下一步,或许就是内外勾结,继而祸起萧墙。
    在这种时刻,贾环绝不允许家中后院起火,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别的不用说,只要关键时刻,王夫人亲自出面,揭发贾环曾经忤逆嫡母。
    就足以让贾环遭受重创……
    所以,贾环才会在与她交谈一番后,毫不犹豫的将其打落尘埃……
    ……
    “姨妈,二嫂……”
    就在众人要无声的散场时,贾环忽然出声喊住了薛姨妈和王熙凤。
    众人往外挪移的脚步又顿住了,回头看向他们……
    贾环看着薛姨妈和王熙凤道:“姨妈,二嫂,有件事我要说一下。是这样……
    王家的事,可大可小,但我们还是要先做最坏的打算。
    既然我答应了王子腾,要护住他的女儿,自然就会说到做到。
    不过,等他女儿上门时,除了人和衣服以外,不准带其他进任何东西进府。
    尤其是金银,还有田庄和铺面的纸契等财物。
    她进府以后,生活上完全不用担心,仿照琴姐姐例,每月也有她的常例银子,算是亲戚上门作客。
    而且有姨妈和二嫂在,也亏待不了她什么。
    所以,没必要再带那些东西。
    她如此,其他王家人若是请求帮着藏匿财物银子,更是如此。
    否则日后,你们难免要受到牵连……
    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薛姨妈和王熙凤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她们又不是傻子,如何会听不出已经说的如此直白的话。
    只是到底觉得,有些心寒……
    见两人虽都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贾环轻轻一叹,小声道:“姨妈,二嫂,你们要记住,那位不是仁恕的主儿,有时我都不敢想象……
    总之,只有先保全了自己的干净,待日后尘埃落定后,你们才能无愧的去帮助亲戚。
    只要我们站的稳,只要我们不倒,日后总能照顾到他们。
    你们放心,多半罪不至死。
    只要活着,其他的就都好说,对不对?
    可若是连我们都陷了进去,日后别说帮他们,我们连自保都来不及。
    你们说呢?”
    薛姨妈和王熙凤闻言,面色却不约而同的轻松了许多。
    对她们而言,只要罪不至死,只要人活着,感觉上就远没有那么严重……
    薛姨妈叹息了声,看着贾环道:“环哥儿,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不识大体的……
    就是,就是心里总难免会有些不痛快,却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那起子人……
    罢了,不说这些了。
    姨妈先回去了,会记住你的话的。”
    贾环闻言笑着点点头,道:“姨妈慢走。”
    薛姨妈又叹息了声,点点头,便离了去。
    再加上之前就已经与赵姨娘离开的贾政,家里的长辈们算是都走了。
    气氛,似乎终于不再那么紧张压抑……
    贾环看了眼额头上渗出虚汗的王熙凤,对贾琏道:“二哥,赶紧带二嫂回去歇着吧,一会儿我再让幼娘去看看。”
    贾琏闻言忙点头,朝门口唤了声,之前出去的四个青衣小厮又忙抬着软轿走了进来。
    四个小厮都恪守规矩,低着头,不敢抬头乱看一眼……
    贾琏和平儿一起搀着王熙凤,往软轿上走去。
    只是,软轿即使压下轿杆,离地依旧还有一尺多的距离。
    若是常人,不过偏偏腿就能上去。
    可是王熙凤的肚子太大,孕期又颇为不顺,不敢有大动作,此刻哪里能上的去?
    贾环见贾琏还在旁边扯着王熙凤往轿子上推,皱眉道:“二哥,你不会抱上去吗?
    二嫂自己哪能上的去?”
    贾琏闻言忙顿住了手,站在轿旁苦笑道:“三弟,不是我不抱,实在是……实在是你二嫂太沉,我抱不动啊……”
    众人闻言,面色古怪,除了唐朝外,不管哪朝的女人,最听不得的就是一个胖字。
    尤其是孕期中的女人,本就会因为妊娠斑多心不自信,哪里还听得这个?
    王熙凤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眼睛里也有了水渍,她挥手挡开了贾琏搀扶她的手,想要挣扎着自己上轿,幸好被平儿拦下了……
    贾环上下打量了番贾琏,只看的他不自在,而后皱眉道:“你多久没去亲兵队操练了?怎么感觉身子骨还没以前好了?”
    贾琏闻言,讪讪一笑,道:“这……这不是天热了么,这几天我就没去……”
    “呸!”
    贾琏话没说完,被王熙凤含怒一口啐断,道:“你见天儿的在外面厮混,不好好保养,身子骨自然空了,能抱的动我才怪,还有脸说我沉!”
    贾琏被她当着众人的面揭短,也气红了脸,不过他性子软,不愿与王熙凤争,只是连连讪笑道:“胡说,胡说……”
    王熙凤本就是得势不饶人的性子,此刻见贾琏不敢还嘴,愈发怒道:“我胡说?你在外面脏的臭的不断,连那些恶心的头发指甲都带回家里来了,还说我胡说?”
    贾琏见贾环和众姊妹都眼神“异样”的看着他,顿时急了。
    他性子软归软,可也是好面子的公子哥儿,他气急了也豁出去了,道:“你还说我?
    我若能跟三弟那般,我何至于此?
    我纵然比不上三弟,可再不济,总也是堂堂官居一品的一等将军吧?
    就守着你们两个过,你还不知足?
    你有孕在身,还不许平儿跟我,黑天白天的拉着她服侍你不放人,我不出去,我跟哪个去……
    不与你一般见识让着你也就罢了,你还当着人的面糟践我!
    岂有此理!”
    说罢,可能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贾琏拂袖而去。
    躺着中枪的贾环见王熙凤泪眼巴巴的看着他,讪讪一笑,而后义正言辞道:“二嫂,这我就不能不为二哥说一句公道话了,你抓的是有点太紧了……
    不过,既然你不愿意二哥再收人,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啊?
    男人嘛……”最后三个字,说的风.骚入骨……
    “呸!”
    “呸呸!”
    “呸呸呸!”
    看贾环那副“浪样”,一时间无数声啐声响起,既有恨他无耻恨的咬牙切齿的,也有羞红了俏脸的……
    王熙凤却差点气炸了,她看着贾环道:“你……你……你还替他说话?
    你二哥偷了你舅妈,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奶奶!”
    王熙凤说罢,她身旁本来羞红了脸低垂着头的平儿面色陡然煞白,急喊了声。
    其实不用她喊,王熙凤就已经后悔了。
    因为贾环的一张脸,一瞬间沉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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