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密道内上了马车后,贾家一行人畅通无阻的出了神京城。
    居德坊本就紧挨着西城门不远。
    出了神京城后,数量马车并未上了官道,而是被引入城郊一处民宅庭院内。
    赢杏儿自马车上下来,眼神狐疑的看着庭院内站立之人,问道:“索先生,此为何意?”
    索蓝宇面带苦笑,摇头道:“是属下的失算,前方的路,怕是过不去了。”
    “怎么说?”
    赢杏儿没有急着发怒问罪,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索蓝宇,沉声问道。
    索蓝宇叹息道:“我实没想到,灞上大营会失去对京畿的控制。
    我曾考虑过一百种情况,虽也有过这种,可别说灞上大营完全失去对神京的控制,就算失去一半,家里也早就做出了其他反应,早早离开。
    如今,前方关隘悉数落入蓝田大营手中。
    家里人数众多,实在冒不得险啊。
    皆是属下罪过……”
    赢杏儿闻言,皱眉摆手道:“环郎还没出征前,就打发你去南方做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怨不得你。
    不过,还请索先生想想,当下该如何行事?
    无论如何,家里绝不能出现半点闪失。”
    索蓝宇道:“在得知前路断绝后,属下就让人做了些准备。公主,您看这样行不行……”
    说着,索蓝宇拍拍手,几个青隼精锐扛着几个大箱子出现,将箱子打开后,露出了满满几箱粗布麻衣。
    “这是……”
    赢杏儿似有所悟问道。
    索蓝宇歉疚道:“属下之计,是想让家里老太太等人,换上乡下村妇的衣裳打扮。乘坐普通牛车,分几拨前往附近农庄。
    这些农庄,本也是家里的产业,原是为了安置青隼人手备用的,外人并不得知。
    如今家里这些马车,会派死士驾驶,或继续往西,或往南,或往北突进。
    虽然现在京畿军防已经被蓝田大营执掌,但仓促之间,蓝田大营做不到严密的程度。
    毕竟前十数年内,蓝田大营的势力,只能龟缩于神京城东那么一点大的地方。
    他们的势力,远远没有渗透过来。
    只要有一架马车突围出去,就会吸引大部分追兵的注意力。
    藏在城外的家人,也就愈发安稳。”
    赢杏儿来回踱步数回,忽问道:“你准备的农庄,是给内部青隼准备的,还是外围人马?”
    索蓝宇闻言,面色微变,道:“是外围……糊涂了,糊涂了!多亏公主提醒,否则吾必铸下大错!!”
    没等赢杏儿再说,索蓝宇深揖到底,满面羞惭道。
    赢杏儿看了看索蓝宇,心里转了转,到底还是排除了他的嫌疑。
    若索蓝宇出了问题,根本不用多此一举。
    她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想的法子极好,但给青隼外围准备的落脚地,一定不妥。
    即使是备用的,可一定瞒不过那些人手。
    赢历手下的青龙番狗,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些……
    你的行踪,不会被外围青隼查知吧?”
    索蓝宇苦笑道:“公主,若属下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用再帮公子理事了。”
    赢杏儿生性大气,至此也不乱分毫,呵呵一笑道:“我不过白话一句,先生不必如此。
    现在的问题是,该去哪寻个庄子暂避……”
    这时,头一辆马车里传出声音来:“老太太,若是不嫌弃,不如去老婆子庄子上住几日如何?”
    索蓝宇听不出说话之人是哪个?
    赢杏儿也扬了扬眉尖。
    马车车门推开,鸳鸯扶着贾母下车。
    同车的,竟是薛姨妈和刘姥姥。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让刘姥姥的硬命压一压……
    贾母已经将赢杏儿和索蓝宇的话听尽了,她看着赢杏儿怜惜道:“这样的难事,让你来拿主意,真真为难你了!”
    赢杏儿忙笑道:“老太太,不相干的,本是媳妇的本分。只怕安排的不周到,让老太太受苦了。”
    贾母看着赢杏儿并不算出挑的样貌,却愈发喜欢她的大气,道:“吃点苦算什么,只要不让人捉了去,给环哥儿添麻烦,随便折腾便是。老婆子虽然是不中用的废物,但还能再折腾几年!”
    赢杏儿笑道:“老太太放心,不管情况到了什么地步,咱们总还会有一战之力。
    断不能让人捉了去……”
    此话自然没说尽,真到了最坏之时,她们总还有自尽,或者“被自尽”的机会。
    以赢杏儿的性格,绝不会让家里内眷,落到敌人手中,受尽屈辱折磨,再被人用来威胁羞辱贾环。
    大丈夫敢一死,赢杏儿自然也敢。
    她有这个魄力和果决,也有这个狠心。
    旁人听不出她言中之意,索蓝宇却听的出。
    虽面前为一介女流,可索蓝宇还是真心钦佩的五体投地。
    他躬身道:“老太太公主只管放心便是,虽然灞上大营空虚了,留下了漏洞。
    可蓝田大营也早不是当年宁至执掌时锐利冠绝天下的虎狼之师了。
    数次大换血后,蓝田大营的战力,早已沦落二流,且一直以来,都人心惶惶。
    如今再度换帅,可战之力再减三成。
    若非担心老太太、姑娘小姐们受到惊扰,咱们就算用精锐强军,强杀出一条血路,也能护送老太太公主去安全的地方。
    如今,只为稳妥,也让老太太们少担些险罢了。
    断不会出现不可控的局势。”
    贾母闻言,道:“若真如此,那就去刘姥姥家做做客?”
    赢杏儿目光再次落到那个身着朴素,面对她有些拘谨的老村妇身上,打量了番后,缓缓道:“只怕,会牵连了姥姥一家。”
    刘姥姥闻言,却霍然挺起身板,正色道:“公主娘娘只管放心!老婆子虽是个乡下泥腿子,没读过书,没有能为,但最知道有恩报恩!
    若没有府上,老婆子家里能有今日?
    上回我那女婿被人欺负了,还是侯爷发的话,救的人!
    每回到府上给老太太请安,总是大包小包用车拉着往回拿。
    如今终于能为老太太和府上的太太姐儿做些事了,再没有不敢的道理!
    不过,老婆子寻思了下,倒是不能住我那庄子上。
    不是怕担干系,今儿老婆子去了府上,多半会让人看到。
    说不得就要追到我们庄子上……
    前年家里在庄子外三里处,买了几十亩地种瓜,盖了三间草房,只在秋收时住。
    那里最是安静,也没人来往,还不用走大道,单有一条小道通往那里。
    公主娘娘去那里暂歇如何?老婆子连家里人都不说。
    板儿对那里最熟,老婆子让板儿同老太太奶奶们作伴。
    若有人问起,我只说板儿被亲家接走了……”
    一番话,让赢杏儿愈发对刘姥姥另眼相看。
    待说完最后两句,赢杏儿的目光中全变成了激赏!
    怪道这样一个乡下婆子,还是和王家有勾连的,居然能在贾家这样的公候门第内,混的如鱼得水。
    真正是个有智慧,更有情义的老太太。
    不给家里人说,还将板儿留下,便是为了给赢杏儿等人安心,她绝不会出卖。
    因为她若出卖了贾家,板儿必然先死。
    不止赢杏儿,索蓝宇等人也无不面色动容,纷纷行大礼拜谢刘姥姥之恩。
    刘姥姥手忙脚乱的让大家快起来,她受了要折寿。
    赢杏儿也没强求,笑道:“那一切,等环郎回来后,再让他谢谢姥姥吧。
    别的不敢保证,板儿这一生,富贵无忧。”
    刘姥姥闻言,激动的没多少血色的嘴唇都颤了起来,道:“事不宜迟,咱们就快去吧!”
    “善!”
    ……
    神京,务本坊。
    李相府。
    李光地卧房内,只有两个岁数相加几百岁的老头子。
    其中之一,便是天机真人。
    在天机真人面前,连性一禅师都只能被称一声小和尚,可在李光地这里,天机真人却尊重许多。
    不过还是抓耳挠腮,回来踱步。
    “哎呀呀,李秀才,你说说看,老道我是不是被坑惨了?
    老道我一生没做过甚坏事,怎地总是遇到奸诈之人?
    当年那个娃娃皇帝这般,如今又被一小秃驴坑……
    我真是惨啊!”
    李光地老眼幽幽的看着天机道人,眸光中隐有杀意……
    天机真人自然不会发现不了,却也不在意,笑道:“李书生,你不用这般看我,宫里那皇帝老儿又不是老道我杀的,我还救了他。
    不过,他本就不是长寿的相。
    以你的见识,也当明白,此人行事太过酷烈。
    纵然没有今日之事,也早晚不得好死。
    如今经过这番变故,日后不能再折磨人了,说不得还能换一个善终。”
    “你就不怕,武当满门,还有你那女儿,不得善终吗?”
    李光地声音颤巍道。
    即使面对天下第一高手,他也丝毫没有什么压力,哼了声,威胁道。
    “哎呀!”
    天机真人跳起来,道:“我说李秀才,你还讲理不讲理?老道出手是因为那个赢玄的算计,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天家自己闹腾,干老道我什么事?
    再说,要不是老道我,那个皇帝和王爷都要死定了!”
    李光地冷笑一声,道:“若不是你出现,有大和尚在,陛下和王爷哪个都不会有事。”
    “你懂个屁!”
    天机真人一脸晦气道:“我方才才明白过来,今日被坑的多惨!
    那个狗屁王爷,身上有沉珂旧伤,已经严重的狠了!
    他几条心脉受阻,每日里受的折磨不知有多疼。
    纵然能再活几十年,也是一日比一日煎熬,越到后面越惨。
    老道推测,他今日八成是自己不想活了。
    老道为了救他,白费了半身功力,为他打通沉珂。
    虽然气海被废,武功大半消散,可日后反而不用再受那苦罪了。
    这也倒罢了,最可气的,还是性一那个小王八蛋!
    哎呀呀,回过头,老道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小王八蛋比那王爷还惨!
    他练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腰下经脉几乎完全阻塞,都要木化了。
    今日能走两步,已经是极限。
    怪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让老道出手,他本就没多少活头了。
    临死前,还将老道诓进坑里,少林那群秃驴,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李光地听闻此言后,面色好看了许多,他指点天机真人虽然表面放荡不羁,不拘俗礼,但内心却极为骄傲。
    从来自视天下武道第一人,不会拿这个说谎,也不屑说谎。
    既然如此……
    李光地笑了笑,道:“陛下,果真没死?”
    天机真人撇撇嘴,道:“老道出手,还能让他死?不过也和死差不多了,就算能醒来,也是真正的废人一个。
    嘿!赢玄那样算计老道,他又有什么好下场?
    被他儿子坑了,他儿子又被他那短命孙子坑了。
    一个比一个狠!”
    李光地看着天机真人,缓缓道:“你真救不得皇帝?既然如此,何不将人送去贾家?有贾家两大女神医在,必然能救得了。”
    天机真人干笑了两声,摆手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小秀才……不瞒你说,虽然老道救了他,也的确能再多缓解些他的伤势,但却不能这样办。
    今日老道出手,不管如何,都必会被他深恶痛绝,记恨在心。
    真让他翻过身来,老道自然不惧,可武当千年基业,必然毁于一旦。
    其实那破山毁了也就毁了吧,可老道当年还留下了一个女儿,那女儿可毁不得。
    那皇帝生性本就酷烈寡恩,经此一事后,心性必然再度大变,只会变本加厉。
    贾家那奇怪小子,也保不住老道那女儿。
    李秀才,你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光地闻言,缓缓点点头,想的,却和天机真人想的不同。
    他本来就极担心隆正帝的心性,太过酷烈,也太过薄凉。
    尤其是最近他出手打压武勋,对付温严正等人的时候,李光地真是有些心惊胆战。
    不是怕武勋们反抗,而是担心隆正帝这种做法,愈演愈烈。
    而正如天机真人所言,若是救活了他,即使是天机真人所救,回过头来,隆正帝就算调遣十万大军,也一定会覆灭武当,围杀天机真人,再诛他九族。
    这些虽不妨,可心性大变后的隆正帝,怕会更加酷烈。
    到那时,却不是社稷之福。
    念及此,李光地轻轻拉了下床边的铃铛。
    其老仆管家进来,看了天机真人一眼后,对李光地道:“老爷有事?”
    李光地道:“告诉朝廷里面的官儿,务必保住陛下一子,别让赢历杀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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