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皇舆龙辇,与皇太后的凤辇,并皇贵妃、荣王太妃、忠义亲王王驾等一大行队伍,在一千御林一千虎贲军的扈从下,沿着新修的平坦御道,从千年古门丽景门,直入洛阳城。
    太上皇行宫,位于鼓楼西大街,当头第一坊,皇宁坊。
    一座占地并不算太广的行在。
    “陛下,臣想着,没必要为了只住三两天,就大兴土木。住的稳妥舒适最重要,您说呢?”
    到了皇宁坊前,贾环骑马侍卫于皇舆外,对里面的隆正帝笑道。
    隆正帝点点头,沉声道:“嗯,勤俭为佳,朕从不讲那些气派。
    天下人,也不会因为一座行宫奢靡而高看朕。”
    贾环嘿嘿一笑,一旁官轿上,李光地撩开轿帘,休息了一下午的老脸上颇为精神,一边笑着打量这座千古名都,一边嚯嚯笑道:“怪道人都说贾环是个奸佞,果然不假。
    将陛下的心思都揣摩透了……”
    这老乌龟睡醒了就戳事,不然似乎寂寞的很。
    贾环冷笑一声,道:“刚才在你那些徒子徒孙面前怎么不露面,好好看看你教给他们做官的能为!
    真是儒家的好弟子,孔圣的好学生!”
    “诶……”
    比斗嘴,李光地怎会输,他不以为然的摆手道:“不过是一起子官迷罢了,做了磕头虫,就想做更高一层的磕头虫。
    这等货色,怎能算是儒教子弟,孔圣门生?
    说起来,你也就比他们多一个好出身。
    若不然,保准他们比你做的好……”
    “老相国这话偏颇了……”
    隆正帝淡淡道:“贾环若是学着揣摩朕的心思,他也就不是贾环了。
    朝野上下,二十年来,敢与朕跳脚对骂的,只有他一个。
    他虽然性子油滑贪顽,但骨子里很有自己的坚持。
    比所有人,都有坚持。
    从不迎合朕。”
    没等贾环得意大笑,李光地就打了个哈哈,道:“陛下,天儿不早了,早些进去歇息吧。
    明儿老臣还要去瞻仰瞻仰先贤旧地,读一读古都的文华之气。
    唉,后面那些官儿虫们又赶来了,去休去休……”
    隆正帝哼哼一笑,到底没和这老货一般见识。
    能在他跟前这般随意的人,满天下数下来,也不过两人。
    他倒希望这老货能活的久一些,不然,他会很寂寞……
    “贾环,告诉顾言他们,不用时时陪着朕。
    朕已经退位,不再理会国事了。
    让他们好生做好自己的事就是……”
    隆正帝吩咐罢,就命皇舆驶入了行在。
    贾环骑马倒退,朝后面乘官轿匆匆赶来的顾言、汤丰等一干河南大员迎了上去。
    “王爷……”
    见贾环赶来,顾言忙下轿,拱手笑道:“不知上皇可对此处满意?”
    贾环眯起眼,看着顾言,道:“自然满意,陛下命本王传口谕于尔等……”
    待顾言等人匆忙跪下后,贾环淡淡道:“陛下口谕:朕已为太上,不再理会国事。尔等好生办公,莫要辜负了朝廷的托付。
    朕这里,就不必再时刻伴驾了。”
    顾言等人闻言,面色微变,眼神隐隐难看,但面上不敢显露分毫,领旨起身后,对贾环苦笑道:“王爷明鉴,臣等虽然知道,上皇体恤下臣,心中更重社稷朝政。
    只是……上皇毕竟在河洛之地,万一有什么需要,臣等却不再跟前,着实担待不起啊!”
    贾环点点头,道:“本王也不为难你们,这三天里,白日里你们选两人陪伴即可。
    其他的,却用不着你们操心。
    一应用度,本王都准备妥当。
    记下了?”
    顾言、汤丰等人闻言,犹豫了下,到底点点头,应道:“臣等遵王爷鈞旨。”
    贾环闻言,呵呵一笑,道:“陛下的事说罢,正好,本王还有一事和你们说道说道……”
    听贾环这般一说,几个河南省府大佬面色都变得微微有些不自然。
    当然,只是一闪而过。
    顾言赔笑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贾环淡淡道:“本王听说,河南府衙门内,从上到下,对于银行的银钞,都极为抵制。
    贵公子还曾放言,旁的地方他管不着,但河南府,哪个敢用银钞,就是和他过不去。
    听到这个消息,本王极为震惊。
    本想派人来寻寻这个好汉,带他进京见见本王,说不定还能面面圣。
    可念及顾大人是李相门生的份上,犹豫再三,本王还是没有动手。
    这样吧,明日大人可以携你家那好汉,前来见见本王。
    如何?”
    顾言闻言,面色登时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流下,眼神震惊,看着贾环道:“王爷,此事,臣着实不知啊!”
    贾环冷笑一声,道:“知不知,又有什么关系?明日带来一问,不就知道真假了?
    不过,顾大人现在未必能寻得到令郎。
    本王花了三年时间,才勉强取缔完江南省府大城的秦楼楚馆,烟花柳巷之地。
    却不想,这千古名都洛阳城内,倒是没二年就又兴起了一座比之前最大的青楼还要奢华的风流之所。
    顾大人你猜猜看,谁是这家大名鼎鼎的闻香阁的背后东家,嗯?
    你不会告诉本王,此事你也不知道吧?
    要知道,半个月前,顾大人办寿酒时,不就在那大宴宾客吗?”
    此言一出,顾言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顾言之前还一直疑惑,为何他得到消息,他的恩师李光地分明随着龙舟一同南下了,今日却始终没有露面见他。
    原以为是老恩师寿数太高,不便露面。
    可刚才却遥遥看见一老人和一帝一亲王谈笑风生,虽看不真切,可普天之下能有此资格的,还能有谁?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他倚为靠山,并借其威望威压河南府的老师,不愿见他……
    因为他已经被抛弃。
    “带他下去吧,不要惊扰了圣驾。”
    随着贾环这句话,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几个身着玄色鹧鸪锦衣的黑冰台番子来,先对贾环施一礼,再将彻底瘫软在地的顾言缉拿下,转眼带走。
    顾言被当场带走后,贾环对满头大汗的河南巡抚汤丰道:“这几年,虽然汤大人也多有失职之嫌,不检点处也不少。
    但念及为顾言所凌,罪由可原。
    陛下,愿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几日就由你先暂代总督之职,等候朝廷所命吧。
    只是若再有差池……”
    “臣绝不敢辜负上皇和王爷所托!”
    汤丰又惊骇又激动的跪地谢恩道。
    看到他这般,贾环心里也是无奈。
    莫说现在,往后推几百年,让人直接成为封疆大吏,下个跪磕个头,激动成这样,都不算新鲜事。
    给所谓的“大师”下跪的大佬也不是没有……
    那时如此,更何况现在……
    这就是世道,永远不可能有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只有相对清廉,和彻底腐化两种。
    所以,这种取舍和斗争,也绝不会消失。
    正因为看破这一点,贾环虽然叹息,但并不沮丧。
    若真的人人秉公守法,自廉自律,那还要朝廷做什么?
    “汤大人,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贾环多问一句。
    汤丰闻言,咬牙道:“王爷您尽管放心,银行之事,在河南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贾环呵呵一笑,道:“不是说不许出岔子,也不只是银行的事……
    你们抗拒银钞,无非是因为火耗之事。
    没了杂银劣银为借口,官府怎能收得上火耗银子?
    没了火耗银子,你们吃什么?
    又拿什么去养幕僚,去宴宾客,去吟诗作对?
    本王可以清楚的告诉你们,拿着民脂民膏,去养一屋子的清客相公,整日里吟诗作对,饮酒宴席,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一去不复返。
    谁再抱有这等心思,谁就在往自己脖颈上套绞绳,是自寻死路。
    朝廷会大幅度提高你们的俸禄,但相比于你们搜刮起的火耗银子,自然是远远不如。
    这个官你们想当,就安分的当。
    不想当,有的是人想当。
    本王不过提前多嘴说一句,具体的朝廷政令,用不了许久就会下来。
    因为陛下下驾河洛,有一分香火情在,所以本王提前与你们说一声。
    记住,最好不好生侥幸之心。
    你们文人对文人的阴狠……
    张廷玉当年的手段,你们自己应该都知道。”
    说罢,不再理会那几位大汗淋漓的河南府大员,贾环纵马折返回行在。
    ……
    天子正堂。
    隆正帝端坐在主座御椅上,正由皇后服侍着喝茶。
    李光地则打量着身后暖气,显得很有兴趣。
    贾环曾也想派人去李相府安一套,被李光地的宝贝儿子婉言拒绝了……
    不一会儿,就见贾环笑容满面的大踏步进来。
    身后还带了十数内侍黄门儿,捧了不少东西。
    隆正帝示意董皇后让开茶盏后,打量着贾环道:“事情办妥了?”
    贾环笑道:“那点子小事,没甚难处,如何办不妥?
    陛下,瞧瞧,臣特意让人不惊动当地,寻来的一些土乡土色的土特产!
    虽不值钱,可还真怪有趣!
    您和娘娘都瞧瞧……”
    说罢,让内侍展开他的收获,一一介绍道:“陛下您瞧,这是洛宁竹帘和洛绣!
    是不是比寻常竹帘,和苏绣、蜀绣都不同,有趣的多?
    还有这个,叫洛阳宫灯!
    样式很多,比都中的宫灯好看多了!
    听说都是从隋唐时传下来的老手艺……
    臣跟您说,可别小看这些小玩意儿,臣可不是随便拿来献宝,这些东西,能卖出大价钱!
    不说别处,只神京一地,您瞧好吧,喜欢新鲜东西的有钱的多的是,有的是人买。
    把这几样推广一下,河洛之地,就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受益。
    日后再推行海外……
    河洛之地上,但凡愿意做事的,再不复有穷人。
    这才是陛下下驾洛阳,给当地百姓带来的真真益处!
    那个码头和那条路算什么?
    还有这个,梅花玉,这个,洛阳牡丹……
    这牡丹是臣送给皇后娘娘的……
    嘿嘿,有一千多种牡丹呢!
    也能行销天下!
    不愧是千年古都,好东西真多啊。
    这么好的东西,只要能流转起来,就能解决无数民生。
    所以……
    就更没有放过顾言那种混帐的道理!”
    听他话音一转,又将话题转向政事,董皇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打发宫人内侍将东西都收了起来,让闲人出去。
    她自己倒没有出去,不是想听政,只是放心不下隆正帝。
    隆正帝淡淡道:“顾言,是老相国推荐给朕的。
    这些年,兢兢业业,也算得上是干吏了。
    比他好的,还有几个?
    你就这般拿下他?”
    贾环正色道:“正是因为如此,这顾言算得上陛下的心腹,又是李相的弟子,跟脚如此之硬,所以才应该先拿他开刀!
    连这样的人,因为倒行逆施,肆意妄为,都要被果断拿下。
    那么日后张廷玉他们,就知道该以怎样的尺度行事了。
    不给他们开个好头,怕是张廷玉日后也难打开局面。”
    隆正帝叹息一声,道:“朕虽然心痛,却能理解你,只是老相国这里……”
    李光地听至此,心中真真是又气又好笑。
    他这辈子什么样的幺蛾子没见过,什么样的政治手段没经历过?
    这一对君臣,连人都拿下了,竟还在他面前一唱一和的演戏!
    难道是日子过的太单调,这两人准备下海唱戏?
    李光地之前就纳闷儿,贾环分明一早就说过了,这次出门,只为给隆正帝散心,不理闲事,如今怎么又折腾起来了。
    现在想来,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的折腾。
    这一对君臣路过河洛,本就是为了办顾言!
    这会儿子,只是给他一个台阶下罢了。
    在隆正帝眼中,一个为他出过大力的顾言,分量怕是还没贾环刚送上的牡丹更重……
    念及此,李光地叹息一声,看着隆正帝道:“陛下,顾言小节有失,但罪不及死……”
    隆正帝细眸半张合着,看着李光地,道:“老相国说错人了,顾言之事,真与朕不相干。”
    李光地闻言,看向贾环。
    贾环忙笑道:“老爷子放心,如今秦人最值钱,小子怎会轻易开杀戒?
    这个要是都杀,那岂不是逼张廷玉把全天下的官儿都杀绝了!
    您放心,您这弟子是有真能为的。
    这几年河南之地能够平静无事,顾言的确出了大力。
    只是他适合在艰苦混乱之地做官,不适合在繁华之地为宦。
    因此,广阔无垠的海外大地,等着他和他的同伴们,一边改造,一边出力。
    我怎么会杀人?
    笑话……”
    “阴险狡诈的小兔崽子!”
    ……
    ps:身体快成破筛子了,哪哪出毛病。
    前阵子牙疼,所以就一直用不疼的一边吃饭。
    结果因为长时间单侧咀嚼,出现了颞下颌关节紊乱,一张口左耳就出现哒哒的软骨摩擦声。
    大家引以为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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