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贾琮刚步入寿萱殿,就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大声吟诵道,让他一脑门子黑线……
    请罢安,太后笑眯眯的拍着叶清的胳膊,武王则招呼着贾琮在他身边落座。
    贾琮面不改色,解释了下今早没来请安的缘由,是因为太累了,睡过了……
    太后、武王自然不会说什么,叶清“啧啧啧”个不停,嘲笑道:“太子殿下,你如今是名驰宇宙,晃动乾坤哪!”
    贾琮尽显渣男本色,淡然道:“你如今有身子,好妒些,我不同你一般计较。”
    叶清嗤之以鼻,根本不屑理睬这种可笑之言,道:“刚老祖宗夸你眼光好,寻个女人个个出挑。”
    贾琮呵呵轻笑一声,道:“你这自我夸奖的水平倒是越来越高了。”
    宫人们眼中都带起了笑意,太后也笑了起来,道:“这后宫之事,不比前朝容易多少。太子能得这样一群贤惠的女孩子在后面扶持着,哀家和皇帝也放心许多。刚才哀家打发宫人,去赏了那三个丫头些好顽意儿。只要她们忠心服侍你,什么都有。虽然,这原是她们的本分。”
    贾琮笑着代宝钗等人谢过后,就见武王看来,问道:“太子,近来可曾听到什么流言不曾?”
    贾琮闻言,轻笑了声,道:“可是关于儿臣身世的说法?”
    武王面上的笑容敛去,煞气渐显,沉声道:“朕已经让银军去处置了,这些贼子们,当真不知死字怎写。”
    贾琮笑劝道:“父皇,自儿臣归宗那一天起,就知道以后必然少不得会被人以此说嘴。下辣手惩之便可,却不必为此生气。当敌手完全无法在明面上与天家较量时,便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来诋毁。看似恶毒,实则不堪一击。这件事儿臣已经让锦衣卫去查办了,不止都中,还有江南,那边才热闹。虽看不起他们,但也不会放纵他们为所欲为。犯口舌之恶,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该惶恐不安的,是他们才对。其实只要等国朝强盛,百姓富足,人人得利后,这些流言也就消散了。”
    这话虽在理,却显然无法让武王释怀。
    大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发生在其身上,尤其是在意的人或事上时,其实没几人能保持平常心。
    见武王依旧目含怒意,贾琮看了眼叶清。
    他能劝一遭,已经尽力。
    这方面,他并不擅长。
    叶清没好气横了贾琮一眼后,笑道:“九叔,不是我恭维元寿表弟,他合该当天家的太子,大乾也必能在他手上强大。原因无他,古往今来强势有为的君王,都狡诈无比,十分阴险,说简单点就是不要脸。而元寿在这些人中,都能算得上是极品。”
    见武王似不大赞同,叶清正经讲证据:“九叔您别不信,只看看内阁就知,赵青山、林清河之流,哪个不是当世一等一的人杰?尤其是赵青山,面对先帝都不怎么低头的强横臣子。您瞧元寿怎么做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认了太傅……我也是奇了,这太子太傅还能由太子亲自认?认了不说,还将国朝大权托付。有人弹劾时,又毫不犹豫的站在赵青山那边。
    这一通乱拳打下来,赵青山都扛不住,如今是连家都不带回的,这算是把命都卖给他了。元寿却犹不知足,又是派御膳房给内阁煲汤,又是派太医十二时辰不间断随叫随到。啧啧,这旷世之恩,别说赵青山了,连魏毅、范浩、董新这几个六部中出了名儿的茅坑臭石头,都被他的礼贤下士给打动的热泪盈眶,一个个做起事来命都不要的架势……
    九叔,外面还有些人担心时日久了皇权会被架空,可照内阁这等理政的强度,我瞧着那些人未必能熬过五年,铁打的人也架不住当牲口使……
    黑心哪!
    但是您以为他对哪个臣子都好?我原先在宫外结交的那些大臣,原就是为了帮他的,他倒好,一上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清扫了个干净,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是一点体面都没给我留……
    阴险!
    九叔,这样的人,您还为他担心?!您该为那些藏在暗地里头也不敢露的人担心。
    元寿没归宗时就打压的他们不敢冒头,现在……哼哼!”
    尽管这些事武王都看在眼里,可被叶清用饱含深情怨念的语气念了遍,他还是忍不住骄傲和想笑。
    天子,原当深知帝王术。哪怕是枕边人,也绝不允许沾染朝政,原本他想出手的,没想到贾琮做的比他更好……
    贾琮面色淡然,好似那些话都是在说别人一样,只淡淡看了叶清一眼,道:“论阴险狡诈,我不能和你相比。和你相比,好比王先生遇到了玉先生,还差一点。”
    叶清正色道:“清臣公子太谦虚了,论脸皮厚,我和你相比,好比马先生遇到了冯先生,差两点。”
    贾琮轻笑了声,道:“芙蓉公子客气,论胆大心黑,我不能和你相比,不然便是王先生遇到了汪先生,差三点。”
    叶清瞪大眼睛,看着贾琮道:“论好色无耻,我和你比,就是王先生遇到了汪先生和古叔叔……”
    “咳!”
    武王正在边吃茶边听两小儿斗嘴,却没想到听到了个这,一口茶谁咳出。
    见武王如此,太后奇笑道:“好端端的,怎出来个古叔叔?”
    叶清见武王仰头大笑,得意的看了贾琮一眼后,对太后道:“老祖宗不知,古叔叔是九叔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大将,旁的都好,就是生了一脸的麻子……”
    这下,别说太后,满殿昭容彩嫔们都笑弯了腰。
    笑罢,太后用锦帕拭去眼角的泪花,同贾琮道:“今儿是初定的日子,内务府大臣和鸿胪寺的官儿还有在京的王公大臣,都去贾家放定去了。仪币是哀家亲自过目的,有镶嵌东珠珊瑚金项圈一个、衔珍珠的大小金簪各三支、嵌东珠二颗的金耳坠三对、金镯二对、金银纽扣各百颗、衔东珠的金领约和做各式袄褂被褥的貂皮、獭皮、狐皮数十张,绸缎一百匹,棉花三百斤,饭房、茶房、清茶房所用银盘银碗银壶银碟,都是最好的……再过些时日,太子就要大婚了。还有选秀的懿旨,哀家也传至各省。万幸太子是个喜好美色的,不然哀家才要发愁!”
    “哈!哈!哈!”
    叶清仰天长笑三声。
    太后宽慰道:“你不必担心,元寿待你不同,我们都瞧得出,你也不会比哪个差。再者,他也不是一味沉迷女色的孩子。若是这般,哀家也还没有老糊涂。他能赞那三个丫头,还让那个秦氏听从规矩,可见心里是有数的。又能坚持打熬筋骨,哀家才广储秀女。这是祖宗大计,事关天下命脉,小九不能起妒心。”
    “我起妒心?”
    叶清简直不能接受这种说法,睁大眼睛看着太后。
    只是老的快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太后,却静静的看着她,微笑道:“到底是女儿家,若是寻常也罢,可有了身子骨,有了腹中孩儿,这段日子最难熬,心思也最乱。吃些醋,也不算什么大事。”
    叶清到底心胸广阔,敢作敢当,颓丧一叹后,有些无奈道:“还真是头一次知道醋的味道……”
    贾琮登时瞪大眼睛看她,形容有些夸张。
    叶清恼羞成怒,抓起一只孔雀毛掸子朝贾琮扔了过来。
    却被贾琮随手接住,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轻轻一翻手,那样长的掸子就不见了,竟换成了一朵娇艳的粉色茶花。
    看到这一幕,莫说叶清,连太后和武王都直了眼。
    武王也只听说过,贾琮会变百戏,却从未亲眼瞧过。
    贾琮持花上前,轻轻插在叶清鬓间,人面茶花相映红。
    四目相对,叶清怔怔的看着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的贾琮,一瞬间,竟有些痴了。
    直到贾琮轻轻同她挤了挤眼,才骤然回过神来,当时就想将耳边的茶花拔出来丢掉,可手扬起一半,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太后这会儿才开口,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儿,看着叶清一迭声道:“好看,好看,真好看。”
    武王则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贾琮:
    好小子!
    ……
    神京西城,荣国府。
    如今的荣国府贾家,虽看起来衰败了,甚至连祖传世爵都没了下落,但是,没有任何人会以为贾家真的衰败了。
    恰恰相反,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贾家,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富贵!
    不提别的,只贾家就要进宫的女孩子,便足以保证贾家门楣不坠。
    如今整个皇宫,都被贾氏女所掌。
    这还没算还未进宫的太子妃!
    虽然大乾祖制,后宫严禁干政。
    历来太后、皇后都严格要求母族,不准轻狂行事。
    然而就算眼下不显,等几年后,满朝皇孙皆出自贾家女,到那个时候,贾家的威势才叫恐怖!
    或许也正是出于这等担忧,太后发懿旨传召天下,为太子宫廷选秀时,朝野之间一片大赞声,没有一句反对的。
    千百年来,天家和朝堂最讲究一个平衡,任何失衡都会造成大患,这也原是儒家教义的核心。
    朝野上下,都想用宫廷选秀这个法子,来抗衡眼见势大,偏还和太子有非同一般情意的贾氏女。
    但无论如何,就算宫廷选秀能罗选出一批极出色的女子,来分薄贾家诸女的圣眷,但也不可能改变后宫中贾氏女坐大的情形。
    所以,贾家的炙手可热,就在眼前。
    如此,今日整个神京城,凡是在京的公候世爵及宗室命妇,悉数来至贾家。
    除此之外,凡京中不当值的二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外姓诰命,亦皆至贾家。
    为太子妃贺!
    在天家后宫只有一年迈太后,中宫无主时,贾家这位外孙女儿,数日之后便是天下女人中至尊至贵之人。
    凤仪天下,众生皆臣。
    即使是宗室郡王太妃至此,依旧要礼拜一声太子妃。
    当然,此刻就是郡王太妃,也见不到黛玉。
    尊贵已显。
    只是由贾家内眷陪在二门内吃个酒宴,添一分喜气罢。
    大观楼内,紫鹃瞧着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的黛玉一步步练习着仪态,走向正殿凤座,眼睛都湿润了。
    谁能想到,八年前那位只带了两个嬷嬷一个雪雁就从扬州而来的怙恃弱女孩,竟能走到今日。
    紫鹃犹记当年,贾母老太君怜黛玉孤弱,雪雁太小不会照顾人,便将她赠给黛玉,作大丫头。
    那会儿黛玉虽小,但心思机敏懂事,自感身世悲苦,寄人篱下,不安之极,常常泪流一夜,那时,紫鹃总劝也劝不得。
    后来她才明白,黛玉哭,不是因为爱哭,只是因为心中不定,无所依。
    太过聪慧,过早的懂事,反而让丧母之苦痛,十倍临于其身。
    然纵是如此,除却在那位宝二爷跟前外,也从未在姊妹面前失态过。
    想起那位宝二爷,紫鹃都不知该如何想如何说……
    但凡他有殿下三成担当,能为黛玉遮挡稍许,使其心安,也不会有今日之像……
    紫鹃甚至犹记,当初贾琮横空出世,展现出惊世之才时,家中姊妹皆与其亲近,唯独黛玉念及自幼与宝玉兄妹亲厚,顾及他的心思,才疏远于贾琮。
    然而这般苦心,依旧不能让宝玉释怀,换来的是一次更甚一次的猜疑和伤害……
    但即使如此,那时的黛玉待贾琮,依旧与宝玉没什么分别。
    直到下扬州,连林家老爷也病危将去,林家远房族人在盐院衙门内作威作福,欺负黛玉,贾琏却无所作为时,那时席卷六省锦衣千户所,形容狼狈枯槁的贾琮却从天而降,一举镇杀了林家远房,赶走了无用的链二爷……
    那种安全感,才是真正改变了黛玉的原因。
    然后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终至那夜芙蓉公子下了药,闹出那场闹剧后,意外的成全了黛玉的一片芳心。
    贾琮不似宝二爷踟蹰犹豫不敢话明,他直接挑明了,日后要呵护黛玉一生一世。
    自此定下此生不再生离,唯有死别的誓言。
    也是从那时起,黛玉听贾琮说,他不喜女人流泪,便再极少落泪……
    这一步步走来,连生死也经历过一遭,终究苦尽甘来。
    看着黛玉按照严格的仪态要求,缓缓坐在凤榻上时,紫鹃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三爷,终究没有辜负姑娘的生死相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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