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口气,“四姐姐先是晕倒了,祖母和母亲请了数位大夫来诊治钧无成果,这才叫我陪着三姐姐进宫的,三姐姐也去了。”
    钟萃不想再背一个抢人家进宫的名声。
    钟琳未能进宫,是她突染恶疾,时运不济,江陵侯府的两个进宫名额,并不是她钟琳的私有,也不是非钟琳不可。如果真要怪,只能怪这个恶疾来得太过突然。
    钟琳不妨她能说出这番话,微微一愣后便冷笑一声:“五妹妹倒是能说会道。”
    钟萃压了压唇角,不吭声了。
    钟琳很快恢复了平时温柔的模样,钟萃就见她像是十分大度一般:“罢罢,我也只是说句玩笑话罢了,不料五妹妹反应竟这么大,是我这个当姐姐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同时另一道声音在钟萃耳边响起,钟琳脸带微笑,如沐春风,心底里却极为不屑的哼了句:【不过一个低贱的庶女,真当自己是宫中的娘娘了?】
    钟萃宽袖下的手紧紧握着。
    钟蓉阴阳怪气的:“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人家现在是才人娘娘了,以后我们见到人还要行礼的。”
    钟萃现在还住在侯府,是未出阁,哪怕有才人的名头,但跟钟蓉等人也是姐妹,她们现在无需拜她,等钟萃进了宫后再到府上,钟萃跟她们便是君臣上下,侯府中,除了老太太和侯爷钟正江、穆氏,所有人都需要同钟萃行礼。
    钟蓉现在说这句话,是因为宫中有规定,只有妃位以上的妃嫔才有出宫回府,且需要宫中同意,便是如今宫中的薛淑妃、董贤妃两位娘娘,入宫多年,也不过只归宁过一次。钟萃的身份几乎可预料的不受宠,她进了宫,这辈子都出不来,得不到这样的殊荣的。穆氏病愈后,重新跟钟蓉分析过了,钟蓉更没有顾忌,反正这辈子她是没机会朝这位庶妹行礼了。
    钟琳温柔的笑笑,拍了拍她:“一家子姐妹,别这样说。”
    “我就说。”
    钟萃安静的站着,任由她们一来一往。
    钟琳总算发现了钟萃还站着,忙叫人去给她搬凳子,钟萃福了个礼:“等下还要跟着夫子学认字,便不打扰四姐姐了,下回再来看四姐姐。”
    钟琳点点头。
    钟萃便带着芸香回了兰亭院。
    现在离下晌夫子来上课还有些时候,钟萃每日晌午用完午食都会歇一会,芸香伺候她躺在床上后,突然说了句:“姑娘,你别生气,王嬷嬷说了,你要放开心胸。不过这三姑娘也是,她可是大房的人,怎么比四姑娘还说得过分。”也就欺负她们姑娘爹不疼娘不爱。
    不止芸香这样想,府上的下人们都觉得四姑娘钟琳比三姑娘钟蓉好。
    钟萃上辈子被钟蓉欺负的时候,钟琳给她解了两回围,就是这点温情叫钟萃一直记得,觉得钟琳是个好人。
    现在钟萃看明白了,其实钟琳跟钟雪的路子一样,都是怂恿其他人出头,自己躲在背后的。钟雪怂恿秦姨娘出头,背后得了好处,钟琳怂恿钟蓉出头,她在背后装好人,得好名。
    钟蓉就是被竖起来的靶子。
    钟萃朝她笑:“没事,我不生气了。”
    芸香便替她捏好了薄被,坐到一边取了羽扇替她摇风。
    钟萃微微闭上眼。她的思绪回到了之前在钟琳院子里的事,她听到了钟琳的心声,却没有听到钟蓉,甚至旁的人的。
    这不对。
    钟萃之前分析过读心的来历和用法,钟萃还不知道这个读心对她的身体有没有影响,所以甚少使用,也因此让她忽略了一件事。在人多的时候,这个读心是对一个人有效还是对所有人有效。
    钟萃小憩了半个时辰便到时辰了,芸香替她挽发,张嬷嬷提了水壶进来:“玉环前些日子去城外林子里采的竹叶子,只留了尖,剩下的根部我们家里熬了叶子水,天热的时候喝正好清爽解乏,姑娘上课带一壶去。”
    钟萃坐在铜镜前,抬眼就看到站在她身后替她挽发的芸香,丫头压了压嘴,钟萃就听见她在心里嘀咕:【又来了又来了,今天是竹叶子,昨天是云荷糕,大前天是凉水粑、鞋袜,环环姐姐可真闲啊,嫁了人还有这么多闲工夫,她那婆家竟然这么慈祥么。咱们府上的福旺家里,他娶的还是夫人带来的丫头呢,他老子娘照样吼呢,还要给她那小姑子缝衣裳的,听五丫姐姐说,别人可是亲口在福旺家门下偷听过的,他老子娘还嫌弃儿媳妇屁股小呢…】
    钟萃连忙移开眼,看向从铜镜最后透出来的张嬷嬷。张嬷嬷把水壶放在桌上,脸上挂着慈祥和善的笑容,钟萃紧紧盯着,昏黄的铜镜中,只有张嬷嬷脸上的慈祥未变。
    “姑娘好了。”芸香麻利的替她挽好了发。
    钟萃起身,同张嬷嬷道谢:“多谢嬷嬷,也替我谢谢环环姐姐。”只是可惜,她没有听到张嬷嬷的心声。
    钟萃很快又想明白了,这听人心声也并不是随时都有的。比如当下正好心里并没有多想,那她便是能听心声也是听不到的。
    张嬷嬷脸上的笑更大了些:“哪里值当姑娘谢的,你们打小一起长大,便是现在不在一起,也是彼此念着的。”
    钟萃朝她笑笑,提着裙摆朝外走,芸香提了桌上的水壶跟上去。
    她到时,夫子也才堪堪赶来。照旧教她认字念诗,读女规,钟蓉这些嫡女也是被这样教导的,只是她们教的时日长久,夫子还会额外添一个练字,到钟萃这里,因为要让钟萃认字才是最紧要的,夫子也不要求她的字写得如何。
    外边评判才女,一手小楷便占一半。
    诗集和女规还差一些便学完了,钟萃聪颖好学,夫子难得升起了一份提点的心,取了张纸来,叫她写个字:“你写来瞧瞧。”
    钟萃不明所以,听话的在白纸上写下一个萃字。
    夫子凝着眉:“你这手字,练多久了。”全然不像是初学者。
    钟萃想了想:“几月吧。”
    夫子难掩的看过来,目光里闪着惊喜,“不错,才几月你这字便有些风骨了,要是继续练下去,也能在贵女里排上号的。”
    钟萃紧紧的看着他,同时另一道略显遗憾的声音传到耳边,夫子的表情惊喜,但心里却是一副惋惜的叹了口气:【字不错,可惜出身不好,贵女排号可从来没听说过让庶女进的。】
    可是,出身是她能选择的吗?
    钟萃把这些念头抛开,朝一边的芸香看去,她伺候在侧,过来替他们续了茶水,脸上挂着骄傲。
    钟萃没有听见她的心声。
    夜里,钟萃又在王嬷嬷和张嬷嬷身上试了试,最终得出了结论。依她推测,这听心声也是有特定条件的,听心声只能同时听见一个人的心声,若是她择了一人,便听不到其他人的,她听心声的对象每次都必须是一个人,若是她想听其他人的,只有离开当前的环境,或者单独相处的时候。
    这虽然跟一开始钟萃想的能随时随地听见别人的心声不同,但钟萃很快又想通了。这听声如此玄妙,能听见心声,辨别好坏,已经是诡谲繁复的奥妙了,她哪里还敢多求。
    翌日,便是远嫁外地的四姑奶奶钟明兰归宁。
    江陵侯府前几日就排了小厮去码头接人,不到晌午就等到了,仆妇们喜气洋洋的接了姑奶奶往回赶。钟明兰归宁,除了侯府拉过去的马车,钟明兰还雇了人,拉着七八俩马车浩浩荡荡的停在侯府大门。
    第17章
    钟明兰是老太太的幼女,当年最得老太太宠爱,外嫁十余年后,这不过是钟明兰第二次归宁。大夫人亲自带着姑娘们迎姑奶奶进门。
    四车宝马稳当当的停在了门口,车身是上等的梨花木,缀着流苏薄纱,马车行驶时,车身上的铃铛环佩一直叮咚作响,隐约的香气溢出,是女子身上常戴着的脂粉香。侯在车外的丫头还没打开帘子,里边一只带着双镯的白净的手先一步开了。钟明兰带着她的一双幼子下了车。
    钟明兰明艳张扬,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她四处看看,很快就把目光放到了大门前的穆氏等人身上,她弯了弯唇:“大嫂。”
    钟明兰跟穆氏曾有过旧怨。
    穆氏长钟明兰好几岁,穆氏嫁到江陵侯府时钟明兰还未出嫁,姑嫂两个发生过几次冲突,直到钟明兰远嫁外地,穆氏在侯府经营了十几年后成为了侯夫人。上一辈的恩怨牵扯,钟萃她们这些姐妹都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听这位四姑姑说话的感觉不大对,有点冲,而且是直接面向穆氏。
    穆氏面色如常:“四妹妹终于到了,老太太在慈安堂里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快些随我去见老太太了。”
    钟明兰一手牵了一个七八岁的幼子,朝阶梯而上,直接从穆氏身边过去,都没让幼子们给穆氏这位大舅母见礼的:“大嫂说的是,见母亲才是大事,咱们还是快点进去吧,别为了一些虚礼给耽搁了。”
    钟明兰在江陵侯府长到了十六岁才外嫁外地,对侯府再熟悉不过,都无需仆婢们引路,大摇大摆就带着幼子们朝慈安堂去。
    钟明兰身后,带来的下人们手脚麻利的下了货,抱着匣子包袱的跟在后边走,还问着穆氏:“夫人,我们夫人带来的东西多,院子在何处,可否叫个人带我们去?”
    穆氏脸上的笑只有须臾的停滞,很快又漾开了大方的笑,唤了一个丫头出来,让她带着钟明兰带来的仆妇下人去放行礼。穆氏从头到尾,面色都十分平静。
    钟萃有些好奇。大夫人她都不生气吗?
    钟萃忍不住看向大夫人穆氏,下一刻,另一道声音顿时在耳边响了起来,穆氏的面上平和,瞧着似是不与钟明兰计较一般,整个人显得十分大度,语气温和,全然是侯府当家主母的风范,这一道声音却跟穆氏表面上的全然不同,语调十分尖锐,恨得咬牙切齿,语速又快又急:【我就知道这个小蹄子回来是克我的,身为嫂子,她竟然这般嚣张无礼,不过一个外嫁妇,还敢如此跋扈,也不想想咱们的身份,她还当这侯府上下都偏着她么,且等着吧,有你好受的,我会叫你知道,这侯府到底是谁当家作主!】
    穆氏吩咐了丫头,用手帕掩了掩嘴,声音包容慈祥:“我们也过去吧。”她顿了顿,“你们四姑姑也是,这么大年纪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也不稳重点。”
    穆氏说话,包容中带着些亲昵,说起钟明兰,更是透着几分亲近,就像是亲近之人的随口一说。
    与钟萃方才听到的心声截然不同。
    她默默跟在穆氏身后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心里倒是觉得大夫人说起四姑姑钟明兰嚣张无礼有失公道。
    三姑娘钟蓉在府上不也是嚣张无礼么。
    他们府上是出的。
    她们到的时候,钟明兰已经带着两个孩子依偎在了老太太身边撒娇,有了钟明兰和两个孩子在,老太太身边不止钟萃,连钟蓉钟琳两个嫡女都插不进地方。
    她们上前福了礼,老太太目光如炬一般射向穆氏:“我叫你去接你妹妹,你倒好,由着他们自己找了过来,自己落在后边慢腾腾的过来,穆氏,你现在是不把我这个老太太放眼里了!”
    穆氏早知道老太太会发难,她跟钟明兰打过太多回交道,对钟明兰再熟悉不过,这就是个告状精,穆氏早就想好了对策,正要说话,钟明兰先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角,一张明艳的脸上委屈巴巴的,还瞥了穆氏一眼,一看便是穆氏给了她委屈一般:“母亲,你何必怪嫂子呢,嫂子嫁进府上多少年了,哪里有半分懈怠,不过是女儿外嫁多年,许是有些生分了,唉,不是嫂子站在门口不动弹,实在是我走得快了些。”
    钟明兰这样说,老太太更生气了。穆氏脸上也不好,嘴上连忙告罪。她哪里知道,钟明兰竟然抢了她的话,穆氏本准备用“嫁进府多少年”开始说,软和老太太脾气的。
    姑娘们不敢吭声,端坐在下方。钟萃跟着低眉垂眼,缩着身子,生怕卷进了几个长辈之间。
    另一道声音响起:【这个贱人,外嫁这些年竟然嘴皮子练出来了,还抢了我的话,她以前可没有这个脑子。先点了我嫁到侯府多年,断了我的话,再说自己外嫁多年,生分,分明是说我对她生分慢待她,又说我在门口不动,她走得快,瞧着像是在给我说话,却处处都引出我看轻她,慢待她,玩得一手好计谋,就跟从前惯会说话装委屈的秦氏一样。】
    说的是秦姨娘,钟萃表情平静,当没听见。她更震惊于穆氏说的话。
    钟萃自小跟着王、张两位嬷嬷长大,除了张嬷嬷偶尔会教她一些装傻充愣外,没有人教过钟萃怎么从一个人的声音、态度,表情中去分辨好坏,甚至如何与人周旋算计,这本该是生母教导的处世之道,钟萃却从来没学过。
    钟萃是可以听出来四姑姑跟大夫人穆氏之间有些不对,都是凭的直觉,但她们的过招,说话中每一句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她却是不懂的,现在有了大夫人把每一句掰开讲出来,钟萃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四姑姑不是在给大夫人求情说话呢,难怪老太太更生气了。
    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老太太也不能揪住不放,只是对穆氏没了好脸色。又叫姑娘们上前给钟明兰认认。到钟萃,钟明兰亲自走了下来,把手腕上带着的金镯子玉镯子往她手上戴:“我这个侄儿长这么漂亮,就应该戴这些漂亮的首饰。”
    “我这次也给五姑娘准备了不少的衣料首饰,都是琼州的大阁楼里亲自打的,连银票我都准备好了,母亲,府上给五姑娘准备好了么。”
    钟明兰对钟萃格外大方,除了钟萃,其她的姐妹们也有首饰头花,大把大把的往外洒。
    钟萃嫁妆的事情老太太偶尔会过问,都是交给了穆氏在管,穆氏见钟明兰看过来,勉强挤出笑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衣料首饰,药材,银票都有备下的,姑奶奶放心吧。”
    穆氏大恨,都嫁人了还想管着娘家的事。
    钟明兰扶了扶头上的绒花:“左右五姑娘还有几日才进宫,我也正好没事做,这几日顺便帮帮大嫂吧。”
    ——【逞威风都逞到娘家来了,她一插手,我这个嫡母要是有丁点当得不好,钟明兰都能拿捏住我的把柄大势宣扬,她主意到是打得好呢!】
    钟萃原本是猜测,四姑奶奶钟明兰说这句话是想同穆氏修复关系,维持姑嫂的和睦,听到大夫人穆氏的话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在。钟萃很是受教。
    坐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太露出了疲态,她们便告退了。钟明兰还要安置带来的行礼和下人,也很快走了。穆氏不着痕迹的在钟萃身上瞥了眼,见她低眉垂眼与往日一般恭敬,这才带着人离开。
    夜里,还有给姑奶奶准备的接风宴,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出席了,侯爷钟正江几个还专门为钟明兰备了礼。钟明兰此次带了好几辆马车的行礼,当晚还跟几位哥哥商议了一番,第二日,钟正江便叫人拿了自己的名帖,把四姑奶奶钟明兰带来的一双幼子送到书院里进学去了。
    府上传了好几日,都说四姑奶奶这是要长留京城的打算了。王嬷嬷替她送了水,还说起姑奶奶这几日早出晚归的,有下人还瞧见姑奶奶去了牙行,像是要买宅子了,“不知是不是四姑爷要回京述职了,四姑爷官位做得大,要是进京述职,身上的官职便要越过侯爷去了。”
    姑奶奶嫁的人家姓赵,赵大人现在都是五品官,一回京官职往上升一阶便要压过侯爷钟正江。钟明兰是个说道做到的人,当真查阅了钟萃的嫁妆,侯府这样的人家,庶女出嫁,除了嫁妆,银两只有八千俩,穆氏原本准备的是一万两,被钟明兰硬生生逼着加到了三万两,嫡女的嫁妆银子也才两万。
    钟萃原本不知道大夫人如何肯就范,现在听王嬷嬷说起,她心里就有数了。本朝后宫不得干政,钟萃上辈子就是个才人,在进宫前也未打听这些,只一味的躲着,也不清楚姑父赵大人有没有回京一事。
    她轻声说道:“那也是好事。”
    王嬷嬷点头:“是呢,夫妻分隔两地可不是长处。”又取了羽扇替钟萃摇风,好叫她继续练字读书,连房中的烛火都被她拨亮了些。
    钟萃再学一日的规矩和认字便结束了,临近入宫,她的规矩勉强有些模样,字也快认完了,剩下这两日她要收拾行礼,接待登门的姑娘们。
    钟萃记得三哥钟云辉说过,挑灯夜读对眼不好,夜里只稍稍练两张大字,看上一会书便停了。她写完今日的大字,搁下笔,王嬷嬷也停了动作,朝门外望:“芸香这丫头说去端燕窝,现在还没端回来,别是跟小丫头们讲闲话呢,老奴去催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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