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钟嫔这番话,便是闹到陛下面前去,她也是占理的!钟嫔亲口承认了下令消减怡春宫用度,若是陛下知晓,哪里还会偏袒她的!熙妃心中意动,但心里几番思虑,到底不敢拿这种事去试探天子底线。要是陛下明知还偏袒,她就当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这些思虑不过瞬息,熙妃脸色不断变化,很快又挤出了笑出来,似从牙里蹦出来的话一般:“不知钟嫔妹妹为何要消了我们怡春宫的用度,莫不是姐姐有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妹妹你的?”
    钟萃从跟着徐嬷嬷学习宫务起,便向来持着公正之心,绝没有丁点徇私之处的,自然不能让熙妃如此误解她的,钟萃认真解释:“熙妃娘娘,怡春宫的用度并未消减。娘娘身为妃位,每月月例一百五十银,并着金、银、珍、丝,以及瓷器、茶叶等各项用度,内务处并未消减怡春宫的用度,只把娘娘应有的用度都如数发下了的。”
    钟萃对内务处各种珍品物事如数家珍,甚么位份该享用什么用度更是信手捏来,不曾错漏的。
    熙妃哪里会记得这样清楚的,她身为一宫主位,下边伺候宫人无数,如这等领用用度自有心腹宫人们去办,熙妃哪会事无巨细亲自去清点的。
    宫人清点了用度,觉得少了,熙妃也看过,确实比从前送来的东西少,自是断定她们怡春宫的用度被克扣了的。熙妃抿了抿嘴:“可我们怡春宫的瓷器摆件可是足足少了好几套,钟嫔妹妹这该如何解释?”
    熙妃虽不经手用度清点,但她每月里身边该用什么却还是有数的,便如同这瓷器,往常一月里她宫中要用上好几套来,这一回内务处只给了一套,这哪里够的。徐嬷嬷接手时怡春宫的用度都如常发放,怎么这钟嫔接手就不同了,她还说不是克扣?
    【虚伪!】
    钟萃垂下眼,并未去计较,只客气的说了事实出来:“娘娘可还记得怡春宫的茴香?”
    熙妃哪里会不记得,她宫中出了个与内务处侍监勾连的婢子,若不是她大义凛然,现在怕是早就没脸见人了,熙妃对外一直是不徇私护短的模样,下意识便要对钟萃说上一遍,钟萃起了身。
    熙妃顺着她的方向,只见钟萃向前几步,在殿中的多宝柜子上打开了上边一个匣子来,从里边取出了一张纸走了过来,放到了熙妃面前来:“娘娘请看。”
    宫中嫔妃皆识字读书,熙妃也不例外,她的诗作在宫中嫔妃一众中还是靠前的,熙妃心中因钟萃贸然提及起了怡春宫的宫婢茴香,原本心中紧紧提着的,紧紧盯着钟萃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下一刻又要说甚叫人招架不住的话来,见钟萃递来一张纸,熙妃眼中十分疑惑,却还是接了下来,眉眼刚一扫,熙妃脸色顿时大变。
    这张纸上是那茴香的供词,从她如何在熙妃面前露了脸,到得了熙妃的赏赐,又在怡春宫存放各种瓷器摆件的小间里见到了许多弃之不用的瓷器摆件,动下了私心,把熙妃口中的赏赐之物换成了那些只供嫔位之上的妃子们用的上品摆件瓷器,到最后找人想私带了出宫换取银子。
    上边把每种细节都交代得清楚,包括了熙妃怡春宫那件小间里如今还有多少瓷器摆件,模样、规格、甚至花色都有详尽的描述,确认是内务处供给嫔位之上的嫔妃们用的上品品相。
    熙妃看到对怡春宫小间的详细描绘,心头不住跳动,忍不住朝钟萃勉强笑笑:“钟嫔妹妹,这奴婢定是瞎说,指不定便是因着本宫并未护短保下她来,这才使劲攀咬着,只本宫脾性好,不忍喝斥宫中伺候的人,叫她们毛手毛脚的,不时便摔了个盏啊杯的也是常事,万没有甚弃之不用的瓷器摆件的。”
    天子奉行德俭,最是厌恶后宫嫔妃奢靡之风,早前那贤妃便是如此才倒台,熙妃是决计不能叫人知晓她宫中这般的,尤其是那贱婢竟然说怡春宫用度无数,把她用一回便不要的事给说了出来。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觉着那茴香机灵把人调进殿中伺候了,当真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怡春宫伺候的婢子中伺候主子多年的也多的是,只有她入了怡春宫不久就得了主子另眼相看,一同入宫的宫婢还在干洒扫等粗活呢,她已经在殿中享清福了,如今倒是噬主了!
    钟萃客气的笑了笑:“熙妃娘娘言之有理,其实这只这宫婢的一面之词罢了,不足采信,只她的这份供词,只消叫了内务处的宫人去往熙妃娘娘的怡春宫走一趟,自然就能还了娘娘的清白的。”
    “妹妹说笑了。”熙妃瞳孔一缩,她哪里敢让内务处的人去怡春宫查验的,忙道:“不必麻烦让内务处的人去跑一趟了,既然这婢子如今认罪,本宫也不想深究下去,今日之事本也是姐姐考虑不周,跑了这一趟,妹妹不要见怪,宫中还有事等着,姐姐便不能久留了。”
    熙妃慌慌张张的带着宫人出了缀霞宫。来时熙妃板着脸,像是要上门质问,只如今却灰溜溜的,直到出了缀霞宫好远,熙妃这才停了下来,还回头看了看,生怕那钟嫔当真叫了人随她回怡春宫探查。
    半晌的天儿,宫中四处都有宫人走动,不时还有嫔妃在外,熙妃避开人群,很快回了怡春宫,赶紧命人把那小间给收拾妥当:“里边的东西都收着藏着,把里边重新布置一番,万不能叫人给看出甚来。”
    大宫女不知熙妃的意思,那小间已经在怡春宫多年,从未动过,怎的如今却要收拾了?但主子的命令不得不从,大宫女很快便带着人去了。
    熙妃坐在椅上,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些下来。只要怡春宫收拾妥当了,便是再有人来也查不出甚么来的了。
    今日这一趟叫熙妃格外狼狈,让她心中还有些不忿。身为宫中嫔妃,便是用度奢靡了些又如何?早前那贤妃尽内务处为自己享用,那才是奢靡无度,她不过是随手多用上几件瓷器摆件,与那贤妃相比更是天壤之别,又岂能称得上奢靡铺张的?坐上她们这等位置的嫔妃,又有几个没点大手大脚的时候?
    她用过了,或是叫旁人用过了便弃之一旁在熙妃看来也算不得什么,比如早前用一套瓷器茶盏招待了那江陵候几位夫人,她们用过了那茶盏,总不能叫她堂堂一宫主位后妃用别人用过的吧?她再换一套新的又哪里有错了?
    至于那婢子所言,也不过是她体恤伺候的宫人们罢了,贤妃在时,宫中不时就能夹带私货往宫外换出银子来,左右都是宫中之物,她又弃之不用,便是有宫人们从里边私拿了瓷器摆件出去换银子,如此也算不得被埋没了。
    她得了好处,伺候的宫人们得了实惠,更无需熙妃亲自花银子打点,下边的宫人们伺候得就更尽心尽力,在熙妃看来不过是各取所需,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任由他们偷偷往外拿。这小间瓷器的事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过是熙妃默认下来的事罢了。
    熙妃心中的谋划,只这等事是万不能与外人道的,哪知道如今竟叫人给捅了出来,这小间是万不能留了。
    熙妃眼中十分可惜。早前淑贤二妃掌管宫务,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不少,但自徐嬷嬷掌管宫务开始,内务处被清理,就再也没有侍监夹带私货出宫,这才叫小间里的瓷器摆件增多,连带的若是要赏赐下去,也要用到银两了。
    深宫最是现实,尤其是要收买宫人,打点各处,要叫宫人忠心耿耿,这赏赐便少不得,她们这些嫔妃入宫多年,年年日日的花销用度,若是没有宫外的娘家提供金银,早就挥霍一空,熙妃进宫多年,在宫中不得天子恩宠,宫外的家中早便不再供给。
    第105章
    熙妃走后,杜嬷嬷把桌上留下的证词重新收进了多宝柜上的匣子里放着,钟萃重新捡了书来温书。
    证词是杜嬷嬷悄悄审那茴香时留下的,并没有交到内务处里,钟萃便放在了宫中收检起来,正好这回熙妃找过来,钟萃不欲同她争辩,便把这份证词给拿了出来。
    熙妃宫中到底如何她心知肚明,钟萃也明白,但这件事连太后都不欲深挖,钟萃只是想把前因后果给弄清楚,也不会驳了太后的意思。连陛下都顾忌着太后的面子,何况是她一个后宫嫔妃,钟萃自然也不会干那等讨人嫌的事,这份证词不过是留着堵旁人嘴的。
    熙妃话中再是客气,钟萃也听出她话中的不屑之意来,一副是给她面子的模样,这份证词一出,熙妃整个人的气焰顿时收敛了,哪里还有先前半丝质问态度。她生怕钟萃借着这份证词要清查怡春宫,甚至要打压她,却不知钟萃压根就没这心思。
    杜嬷嬷拿这份证词已有好几日了,钟萃连内务处都没给,甚至没透露半分,若是当真要对怡春宫出手,早在这份证词到手的时候就会命人直接去怡春宫了,哪会等着如今把证词给熙妃看,又让她回去扫尾的,早就打得怡春宫一个猝不及防了。
    杜嬷嬷收捡好,说了句:“这证词这回过后可就没用了。”若换做她是那熙妃,回去后怕也是第一时间要把宫中里外给清理一遍。
    钟萃抿抿嘴,朝杜嬷嬷笑笑:“没事,放着吧。如今也挺好的,至少往后这等风气不再,也不会有人再找上门来喝问了。”
    熙妃为例,谁知道钟萃这里还有多少证词在的?宫中的娘娘们有好几家都叫钟萃重新恢复了用度,娘娘们高高在上惯了,在宫中多年,哪有没点出格的,谁也不知自己有什么把柄被人抖了出来,如今叫人给握着,尤其是那等心知肚明的,更是不敢轻举妄动,过来质问得罪人。
    杜嬷嬷点点头:“嫔主子说得在理,往后咱们缀霞宫可就清净了。嫔主子果真聪颖,都说读书者头脑与常人不同,嫔主子这招正好敲山震虎。”
    杜嬷嬷温言陪了两句,惹得钟萃莞尔一笑,轻轻摇摇头:“嬷嬷过奖了,不过是正好熙妃娘娘寻来,正巧嬷嬷从那茴香处拿了证词回来罢了,却是嬷嬷立下功,我却是没做过甚的。”
    钟萃脸上轻轻挂着笑,窗外的光洒落了一些进来,透过雕花窗棂,轻轻的打在她身上,叫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和沉静。
    杜嬷嬷一愣,嘴里谦逊推拒的话没说出口。杜嬷嬷到缀霞宫日子不短了,在杜嬷嬷眼中,缀霞宫的钟嫔娘娘不爱争功争宠,性子也十分安静,一心只有这宫中,只有皇长子,当得是无欲无求了,连与后宫嫔妃都鲜少往来。
    杜嬷嬷来时,这钟嫔娘娘对宫规礼仪还多有不足之处,更是性子单纯,对那等勾心斗角之事全然不通的,少不得要她这个嬷嬷来提点。
    当初陛下送嬷嬷到钟嫔身边,杨公公送她来便是打着让她“提点”嫔主子的意思,杜嬷嬷自是照办,对嫔主子要仰仗依赖于她也是十分自得的,但自从上回杜嬷嬷隐约觉得钟嫔像是有些变化后,现在这份感觉越发强烈起来,让她心头一跳。
    主子身边的嬷嬷,日日伺候在主子跟前,对主子的变化最是清楚,杜嬷嬷日日跟在嫔主子身边,自然也清楚嫔主子身上的转变,若说先前的嫔主子从行止举动还沾着些浑噩,需要人从旁协助一般,那现在的嫔主子便是整个人都通透沉静了下来,对身边嬷嬷的依赖大不如前,这叫杜嬷嬷心里有些慌张。
    主子信赖倚重,才是她们这等嬷嬷们在宫中最大的底气。
    钟萃抬眼,见杜嬷嬷一副欲言又止,轻轻漾开一抹笑:“嬷嬷怎么了?”
    杜嬷嬷勉强笑笑:“无事,老奴只是想着,这证词的事徐嬷嬷那边还不知,想来这熙妃娘娘也不会拿着这证词的事到处去宣扬的。”
    这件事她做得隐晦,从头到尾都没见几个人的,待审了那茴香后便赶忙回了缀霞宫,杜嬷嬷自觉十分隐秘,除了接触过的这几个便再无人知晓的。
    钟萃轻轻点头,她垂下眼,目光在书上游弋,并未再同杜嬷嬷说起这个来。杜嬷嬷自觉做得稳当,不过钟萃不这般想。
    徐嬷嬷是高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出身,人脉经营非普通嬷嬷能比,甚至这宫中的后妃们都不如她在宫中经营的时间久,如今徐嬷嬷还掌着内务处,她虽说得了天子令协助徐嬷嬷掌事,但没有强硬的身份背景,在宫中的资历又比不上徐嬷嬷,宫中的婢子宫人们哪里会当真信服她,自是更信服徐嬷嬷的。
    宫中的眼线不知多少,除了在宫中,在宫外其它地方都有可能被人发现给报上去,杜嬷嬷有信心觉得不叫任何人发现,但钟萃不信。陛下教导她时说过,对身边的嬷嬷们、婢子和宫人们,他们都只是为主子办事的人,是服从主子命令的人。
    当奴才的尽心为主子服侍,这是忠心,但当主子的却不可尽信奴才嬷嬷们的话。若是奴才们是服从,那主子便要从他们的话中学会分辨,学会抽丝剥茧,这才不会叫底下的人欺上瞒下,糊弄了主子去的。
    杜嬷嬷的话可信,却不可全信。要从她的话中去分辨事情经过,站在杜嬷嬷以外去看待整件事,这些都是陛下教导她的,钟萃一直记在心中。相比起杜嬷嬷等,钟萃更相信陛下的学识判断。
    陛下英明神武,更是当帝王,当主子统御下属的,他说这话是断然没错的。
    钟萃温书,杜嬷嬷便立在一旁,如今伺候起主子来更是多了几分小心慎重了。恨不得把自己的本事全露出来的。
    徐嬷嬷对宫中的事,尤其后宫之事再是清楚不过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只要有心她都能知道的,缀霞宫本就让徐嬷嬷上心,那边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几分,徐嬷嬷虽掌着后宫事务,但回了永寿宫,却也事无巨细的把事情一一同高太后讲一讲,说起钟萃,徐嬷嬷倒是形容了句:“是个倔的,老奴原本还只当嫔主子性子太好了些,没脾气,往后要压下后宫诸事怕是有些难,未料嫔主子倒心中很有成算。”
    高太后在修剪枝桠,庭院里郁郁葱葱的瞧着十分讨喜,听着徐嬷嬷说了起来:“那熙妃的事其实说起来也算不得甚大事,甚至后边扯出来的也只是后宫嫔妃相互下绊子的事,后宫阴私娘娘也知,左右也就是那些事,这些事原是没打算叫嫔主子如今就知晓的。”
    在徐嬷嬷的打算里,钟萃刚到内务处,根基不稳,说什么处置都早了些,下边的宫人们不服不说,还容易得罪了后宫娘娘们,等钟萃把开支采买的事给都拿捏到手上了,自然也收拢了一批人,再让她接触这些,也好过如今接触了也做不得甚的强。
    因此徐嬷嬷哪怕早早就知道了那茴香一干人等的事却也不曾像钟萃透露过一星半点的,她早就规划了妥当,只一步一步按规划来实行的,先是让嫔主子入了内务处,彻底接受这件事,不止是管着内务处这么一句口头的话,而是把身份带入到内务处里。
    从登记、到交付开支,这两桩事与徐嬷嬷的设想都没有出入,嫔主子那边接手得也快,徐嬷嬷本打算再过月余把采买这部分的事也交到嫔主子手上的。
    “老奴原打算等嫔主子把这些都掌在手上了再接管那升迁调任之事,此事便也没同嫔主子说,只当嫔主子应下了,谁知没过上几日,嫔主子身边的杜嬷嬷便悄悄去寻了那婢子,把事情给查清了。”
    最初审问那婢子时,嫔主子也是在场的,徐嬷嬷当时结案不再追究时,嫔主子未曾多言,徐嬷嬷便只当嫔主子没有异议的,哪知嫔主子会过后去悄悄调查。太后娘娘不想此事再叫后宫天翻地覆,嫔妃们恍惚难安,徐嬷嬷就只定下那婢子的罪就罢了的。
    说起来也是熙妃运道好,若不是太后娘娘见这两载后宫资历深的嫔妃相继出事,未免后宫人心惶惶,若是放到之前,依着天子眼中不见沙的脾性,这熙妃哪能如此轻易抽身的。少说也要被喝斥禁闭。如同那早前的良妃等人便是例子。
    熙妃的事太后不愿追究,连带余下嫔妃们犯下的大大小小的事,只不触犯了宫规的,也都一并抹了去的。
    高太后手中握着剪子,端详着花枝,“那杜嬷嬷,可是之前从御前调过去的?”
    徐嬷嬷点头:“是,便是御前的人,很是懂规矩礼仪,人也聪明,便是调过去叫她在嫔主子跟前儿提点一二的。”
    什么出身便容易养就什么性子,宫中的宫人也是如此,在御前的,在太后跟前儿伺候的宫人奴才身份更为体面,在各宫高位嫔妃、宠妃宫中的便次一等,再往后如内务处、膳房等地当差也是十分抢手的。
    就跟世家大族里一样,伺候在家主、老人、当家主子跟前儿的奴才们便要得势金贵一些,伺候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的又依次下来,到各房里伺候的又低一等,见了金贵的奴才们都是陪着笑的。
    御前出身的嬷嬷在宫中便是头一份,虽规矩礼仪全乎,但因着伺候天子,为人多是有些傲气的,要驯服她们可是不易。高太后听着徐嬷嬷讲,含笑着点头:“就你小看人了,钟嫔可是找帮手了。”至少在高太后眼中,能训下才是彰显一个当主子的本事。
    徐嬷嬷连连点头:“是是是,老奴这眼神可不好。”
    正说着,外边宫人说着天子到了。闻衍好些日子未踏入后宫,此时大步进了殿中,还带着几分意气风发,先同高太后见过了礼,这才开口:“在外边便听到母后与徐嬷嬷的打趣,可是有甚喜事不成?”
    高太后放下了剪子,净了手,命人上了茶点,在天子前坐下,闻衍朝徐嬷嬷看了眼儿:“倒也不是甚喜事不喜事,她正在与哀家说着那钟嫔的事罢了。”
    闻衍脸上带着恭敬,只目光闪了闪,并未开口,徐嬷嬷含笑说了起来,把先前那桩天子撞上的内务处夹带私货的事给说清楚了:“嫔主子暗地里命那杜嬷嬷去把事情给查清楚了,主子正说着嫔主子找了帮手。”
    “陛下御前伺候的人不俗,几下就把事情给查清了,不过要老奴说,嫔主子虽找了帮手把事情给查清楚了,但这几日却不曾提及分毫,认真学着内务处的事情,实在不易。”
    徐嬷嬷还等着钟嫔查清楚了来寻她呢,结果没想到钟嫔那边把事情给查清了,却按捺下了,更是当作没发生了一般,这一点倒是出乎了徐嬷嬷意料。
    徐嬷嬷原本还想过,若是嫔主子来寻,她到时便好生同嫔主子讲一讲宫中如今的格局,此事到此为止,叫她莫要再深究下去了。深宫之中,哪有事事非黑即白的。
    “便是之前听闻那熙妃娘娘去了缀霞宫,老奴还生怕嫔主子应付不来呢,最后据旁人说的,熙妃娘娘倒是慌慌张张出了缀霞宫,也没在外说过缀霞宫一句半句的,可见嫔主子行事稳妥,安排周密。”
    闻衍听着,脸上还是对着高太后的恭敬孝顺,但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骄傲来,天子抿了抿嘴儿,压下心中涌上的喜意:“嬷嬷谬赞了,她尚且学得还不够,当不得嬷嬷这般夸的。”
    高太后此前是最为反对天子定下的中宫人选的,只出身和见识便让她觉得无法胜任了,如今勉强看下来,高太后难得说了句公正话:“虽还差了些见识,但做事不骄不躁,知道事实也按了下来,心性不错。”
    高太后还瞥了天子一眼:“皇帝往日对这钟嫔倒是十分在意…”
    闻衍一听“在意”这两个字,脸上顿时不自在起来,脑海里想起了当日在那怡春宫时,熙妃在他身后提到“在意”那番话,闻衍虽觉得这番话可笑之极,他堂堂帝王岂会在意一介后宫嫔妃的?天子虽不屑这二字,但到底叫他心中不虞,连着数日都不曾踏入过后宫。
    如今高太后又提到了这两个字,闻衍连忙打断,十分认真的解释:“母后说笑了,朕非是对钟嫔在意,而是这钟嫔身为未来的中宫,朕自是对她多有几分关心敬重。”
    钟嫔往后是嫡妻正室,是天子发妻,他身为天子,自是该对她多几分关心,时常过问一二,如此才能谈得上郑重、敬重。与在意不在意却是无关。
    何况这钟嫔的学问见识都由他亲自教授,钟嫔得了夸奖,他这个当“先生”的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与书院里学子中了功名,先生同样为弟子欢喜是一样的心情。但若论学识,这钟嫔确实还差得远。
    高太后原是一句说笑,岂料得天子这般郑重的解释,反倒叫她不好开口了,只得点点头:“天子说的是,发妻需珍之重之,自该是如此。”
    往日天子来永寿宫尽孝心,都是挑着些家常问候上几句,陪着高太后用过晚食才告辞,高太后不再提及钟嫔之事,难得开口提及了其它:“顺王妃回京了,下月里便是她大寿,哀家与她自幼相识,长为闺友,又一同嫁入这皇家,顺王夫妇离京多年,二人和美,从前便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壁人,羡煞旁人,这回顺王府大办,哀家不好离宫,只能有劳皇帝替哀家走这一趟了。”
    出宫贺喜之事,宫中若有皇子公主,便由皇子公主们代替皇帝出宫道贺,此乃宫中恩典,能迎了皇子公主的人家脸上也有光,只如今天子后宫只一皇长子,且不到周岁,自是无法代替皇帝出宫。
    早前若要赐下恩典,宫中都是发下赏赐下去,却不曾有过天子亲临。顺王夫妇乃宗室,顺王妃更是高太后的闺中好友,当年先帝宠信庶子,扶持妖妃,顺王夫妇为天家母子也是出过力的。
    闻衍只沉吟了片刻便应承了下来:“母后放心,朕自会亲自去顺王府道贺。”对顺王夫妇天子还有些印象,男女有别,闻衍多是见顺王,与顺王妃却是难得一见,对高太后口中的羡煞旁人,闻衍并未放在心上。
    京中伉俪情深的夫妇闻衍听过不少,便是送上来为女眷请封诰命的折子上也多番提到过鹣鲽情深、鸾凤和鸣等。在天子眼中,夫妇二人相敬如宾,男主外,妇人在家管理家务,体贴关心男子,便是珠联璧合了。
    谈过正事,待膳房送了膳食上来,天子陪着太后用了晚食,这才照旧告辞。
    闻衍带着杨培出了永寿宫,天上星子几点,两侧宫人开道,今日天子未乘辇驾,杨培便提着灯细细在前边照着,只走到岔路,杨培朝另一条道看了两眼,忍不住抬了抬眼:“陛下,可是回前殿。”
    “嗯。”闻衍沉声,杨培立时朝右边的路照了照。
    闻衍刚抬了腿,目光撇过杨培这个大总管的脸,见他一副了然模样,心里顿时恼怒起来,一甩长袖:“去缀霞宫!”
    他堂堂天子,莫说只一个后宫,便是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有何处是他去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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