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家不想种棉花?谁不知道棉花好?这都不用讲了。
    就算以邑伊县这边风气,都是必须开荒才能种棉花,可那么多荒地呢,开荒怎么了。
    有些荒地甚至都不用买,只要你连年耕种,土地都能算是你的。
    在地广人稀的地方,土地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重要是买到真实可靠不骗人的棉花种子啊!
    纪彬家就是真实可靠的代名词。
    各家来买棉花种子,肯定是感激他的,可他不卖,让知县帮忙售卖,那感谢的人不就成知县了?
    不仅是感谢,还要承人情,人情可太重要了。
    所以王知县听到这个事的时候,也是忍不住惊讶。
    以纪彬的能力,不过是卖个棉花种子,怎么需要他帮忙?
    可是在纪彬的极力“请求下”,王知县“勉为其难”接下这个事,看向纪彬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子侄差不多了。
    要知道棉花种子就那么多,说是七万斤的重量,但卖给谁,不卖给谁,这要看人脉的啊。
    原本纪彬来收这份人脉,如今变成自己的。
    等于白白卖个好。
    棉花这东西,还是跟其他物件不同,这个人情可太值得了。
    至于听到棉花种子的价格?
    王知县忍不住道:“你真的要卖这样便宜?你我关系不错,也用不着这样啊。”
    去年能买到真种子,黄家可是吃了大亏。
    今年为了不重蹈覆辙,大家想买真种子,可都会找靠谱的。
    所以贵点也是没关系的,反正棉花一收立刻回本。
    就算纪彬买到两百文一斤,那也是有人买的。
    可他偏偏不,一斤棉花种子,他只收二十文钱。
    这也太便宜了吧。
    而且这事交给王知县做,大家肯定不仅感谢纪彬,也感谢王知县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王知县让纪彬调整价格呢。
    一个当官的官声,可太重要了啊。
    王知县觉得,如果按正常进度,自己要是做了这样的好事,他连跳两级当个五品官员都够了啊。
    还有比这样让利于民的事情更好的表现吗?
    所以王知县已经在疑惑了,是不是纪彬做了什么大错事,要让他隐瞒,这才如此行事啊。
    纪彬也只是笑:“这棉花种子本就是富余的,我留了五千斤已经够本村用的了,所以这些种子卖什么价格都一样,反正我是不亏本的。”
    这还用说?他的棉花可是挣了上百万!
    纪彬低声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也是想做些好事,回馈乡里。所以借用您的名号了。”
    “挣钱挣多了,还是散些财安心些。”
    竟然是这样。
    不得不说,纪彬确实是个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啊。
    平日里不见纪彬信什么儒释道,没想到竟然是想给自己积福。
    王知县终于被纪彬“说服”,接下这件差事,七万斤棉花种子被下面农户纪彬恳切送过来,只求知县老爷帮忙。
    知县老爷念及百姓不易,收下这棉花种子,让衙门的主簿们帮忙售卖,等全都卖完,每斤还会分五文钱给到衙门。
    王知县还说了,衙门分文不取,全都给到做事的人手里。
    消息一传开,整个邑伊县的人震惊了。
    不对,整个春安城的人都震惊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和睦的当地父母官跟百姓?
    听说那农户纪彬丝毫没有不情愿,而是真的遇到困难去找知县求助的,好像是去他家买种子的人太多,他没办法,所以才请知县帮忙。
    县衙里面的主簿主管农桑,所以接管此事。
    而且在当地知县跟农户商议下,决定让利于民,以二十文一斤棉花种子的低价卖给邑伊县百姓。
    特意说明了,每家只准用荒地种,而且家里有多少地,就买多少种子。
    多的不能卖,若是想低价买了,高价卖出去,当众杖责二十,反正条条框框就是不准人钻空子。
    县衙还贴心标注了,一亩地只需要两斤半的种子,谁都不要多买。
    这邑伊县以前不出名,可没想到当地父母官竟然这般厉害,怪不得近几年邑伊县发展得这样好。
    王知县最近都被夸得有点飘了,还是知县夫人提醒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是人家纪彬给你的名声,人若是看不清自己,那必有灾祸。”
    被知县夫人已提醒,王知县才恢复以前的谨言慎行。
    等到本县买得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两万斤,这些则卖给跟王知县相熟的县城里,价格不变,只是要那些知县们自己来取。
    不得不说,这有博得不少好名声。
    纪彬听着外面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的七万斤种子不过是星星之火,只让本地的种棉事业前进了那么一点点。
    可等这么些一点点把棉花种起来,七万斤的种子,足够两万八千亩荒地种起棉花。
    明年他们的十几万斤棉花种子又会分散到哪里?
    后年更多棉花种子又会送去哪?
    而这里的事会不会被汴京的太子敏锐捕捉到,以此为样本,让圣人知道,棉花推广真的很简单。
    这是自下而上,人人都渴望需要的东西。
    等到南军国适合种棉花的地方,都能廉价拿到棉花种子,那还有人能用棉花价格逼死棉农,还能有人诱引江南百姓卖儿卖女卖田地追所谓奢侈品棉花吗。
    民生之物,怎可一味逐利。
    纵然禹王手下田地无数,真正种棉花的人多了,他又怎么能阻挡百姓们的汹汹之势。
    纪彬从太子的种棉书上看到了一种可能,不是别人以为的,禹王种多少棉花,太子就种多少,用来抗争。
    太子才不用种棉花,他让百姓们都种就好了。
    这对太子一脉来说是双赢,既能让百姓获利,又能打破禹王敛财工具。
    在纪彬看来,是完美的破局方法。
    不过纪彬只是心里猜测,连焦十五都未曾告知。
    可能意识到太子这个方法的人,也不会有几个。
    其中一个,定然有谢阁老。
    毕竟是汴京来的新消息,焦十一焦十五他们还带来新的种棉资料。
    纪彬肯定是要来找谢阁老一趟的,反正他家宅子种地都还算顺利,自己出来几天也没关系。
    谢阁老听完这些,忍不住点头:“太子能知道棉花的详细情况,定然是因为这本未完的种棉书。你之前做的总结已经很好了,很能抓住重点。”
    “可惜不能看到议棉价的全部内容,否则还能寻到更多信息。”
    但远在千里之外,能知道这些消息,已经是纪彬消息还算灵通了。
    再说了,平时消息最灵通的詹明如今不在家,平老板更是不知踪影,得消息的渠道都少了很多。
    提起平老板,纪彬还是问了谢阁老:“我感觉平老板也是在寻您,所以才会以游山玩水的名义寻那么久,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在兴华府,也该回来了。若是见到他后,我能否告知您所在的位置?”
    毕竟还是谢阁老最清楚自己的人脉关系。
    谢阁老点头:“是承乐的人,那自然可以。”
    承乐就是谭清谭刺史的儿子,肯定是自己人。
    纪彬是真的心疼平老板,您可被吃哭了,快回平喜楼享乐吧,这样我还能找到你。
    可惜了,平老板听不到。
    这件事放下,谢阁老又看了看纪彬,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议棉价写的极妙,到底妙在什么地方。”
    完蛋,怎么像是上课突然被提问的语气。
    纪彬本能想回答,可又觉得这里面的含义太深,不是他个小货郎能明白的。
    纪彬眨眨眼:“太子殿下一心为民,让人钦佩。”
    “除了一心为民呢?”谢阁老了然道,“你定然知晓,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以百姓们全都种棉来破禹王敛财的局,这不是谁都看出来。
    估计禹王都要懵一阵,以为他这个皇兄又犯了轴,自己不赚钱也要让天下黎明百姓赚钱。
    所以不会太反抗。
    纪彬本来打算以装傻混过去,可谢阁老摊开最初由纪彬编写的种棉书,在其中一页上,隐隐看出墨痕。
    谢阁老开口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纪彬手指刚碰到封面,忽然想到什么。
    他在汴京焦家的时候,总会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再烧掉。
    这是纸张不够好,墨印不小心留在这本书上的某一页上了?!
    纪彬努力无视谢阁老欣赏的目光,看了看那一页上的墨痕。
    大约是他知道江南棉价被禹王的人抬得很高,所以无意写下来的东西。
    只有短短几行字。
    “人人种棉,棉价低。”
    然后只写了个禹的上面一撇,后面跟了个:“无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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