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他会送她去东南,自己却未必也会留在东南。
    卫韫玉闻言微微愣住,她倒是没想到,祁陨会想着将自己送去东南。
    “将我送回东南?那你呢?”她问道。
    祁陨抿唇,眉眼更冷了几分,回道:“我有我的仇要报。”
    卫韫玉笑:“巧了,我也有仇要报。”
    祁陨自然知道,眼前这人口中的仇是什么。
    卫韫玉身死宫中,她的表妹千里救他,是受她遗命。既知卫韫玉死因,她的仇,自然是祁湮杀卫韫玉之仇。
    而祁陨的血海深仇,也是祁湮。
    凌迟逼死也罢,毒酒穿肠也罢,是对他祁陨也罢,是对卫韫玉也罢。
    总之,这是祁陨要向祁湮讨的血海深仇。
    祁陨回首望向眼前人,她的眉眼和记忆中的卫韫玉无比相似,让祁陨又几瞬,仿佛瞧见是卫韫玉隔着生死光阴就站在他眼前。
    他微微阖眼,良久后,低叹了声,启唇道:“沈釉,有些事不是你能牵扯进来的,若是卫世子活着,想必也不想你牵扯进来。她要你救我,你已经做到了,其它的我都会替她做到。”
    第17章
    祁陨话落,卫韫玉回首,正好迎上他视线。
    “你会替她做到?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她笑意带讽。
    祁陨说会替她做到,做到什么呢?杀了祁湮让他下地狱吗?
    可那于她而言,又算是什么呢?他们兄弟相争因皇位而死,不会有人知道死于深宫内苑的卫韫玉曾经历了什么。
    卫韫玉当然想要祁湮死,可她要的,却不仅仅是他死。
    她要祁湮死在她手上,要祁湮带着他手中的罪孽下地狱。要他的鲜血祭奠她十余年的情爱与时光。
    而这些,一一不能假手于人。
    祁陨瞧着她笑意带刺眉眼染寒模样,忍不住想,如果是卫韫玉,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声音沉沉,开口回道:“她啊,应当想要祁湮的性命来祭奠她错付的满腔信任。若是她活着,定然不会允许旁人替她去讨这份债……”祁陨说着微微阖眼,嗓音带着叹息,接着道,“只是她死了,死于深宫高墙之内,所托非人只余叹惋。”
    祁陨从未对任何提及过他的情意,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心思。
    可这一刻,他的叹息他的痛惋,无半分遮掩。
    然而,卫韫玉不懂,也不会明白。
    她只是看着眼前的祁陨,觉得他好生奇怪。
    静默许久后,卫韫玉才重新开口。
    她说:“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受表姐遗命,眼下需得入京去卫国公府寻卫老太君。只能辜负殿下的安排了。”
    “入京?”祁陨凝眉不解。
    卫韫玉微微颔首,回道:“对。殿下应当也是要入京的吧?东南虽稳,毕竟也是边区,您要祁湮的命,自然要入京的。”
    她说的不错,祁陨原本的确打算在送卫韫玉去东南后便入京的。
    卫韫玉看祁陨神色,知晓自己没有说错,接着说:“殿下既要入京,可有想过您这张先帝九皇子的脸,会成了京城众人的靶子。”
    自然想过。
    祁湮已然登基,新帝坐拥长安帝京,祁陨一个本该死去的先帝皇子回京,自然会招来无数暗箭。
    可他不能不会。
    卫韫玉继续道:“先帝九皇子的脸招眼,在下可以为您换一张脸,虽与您如今模样还是有些像似,但断然不会让人轻易认出您来。”
    她的话,最终说服了祁陨。
    次日午后,卫韫玉带着易容的工具,来到祁陨房中。
    祁陨扶着窗棂立着,听到内室门吱呀作响时回首望向卫韫玉的方向。
    今日是连日来难得的晴天,阳光透入内室,映在临窗而立的祁陨身上。他周身仍带病气,眉眼间的锐意却让人难以察觉到他的病弱。
    见卫韫玉进来后,他微微颔首,便落座在窗前的木椅上。
    卫韫玉怀抱着易容的工具,合上房门后往祁陨这边走来。到跟前后,她将怀中的东西一股脑都放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冒犯了殿下。”
    “无碍。”
    两人短暂交谈后,卫韫玉便对着祁陨的脸动起手来。
    她先是将祁陨的脸捧至自己眼前,而后低眸细细的端详掌下的脸庞。
    不得不说,祁陨生得,当真是好。肤色如玉,眉峰冷峻,肖似生母的面容,因着这冷峻的眉眼,不带半分女气,反倒既艳色又冷厉。
    卫韫玉视线太过直白,祁陨下意识低眸合上眼帘。
    卫韫玉心底啧啧两声,心道自己只怕是要遮去他七分的美色,才能让他勉强泯然于众人。
    可神明造就的如斯美人,远非人力能彻底改变。
    祁陨的脸庞在卫韫玉手中被捣腾了两个时辰,卫韫玉遮了他眉眼的冷意,又将他薄唇改厚了许多,肤色也染重了些,除此之外,能修饰的,她都动了。
    可这般费力之后,眼前的祁陨,仍旧是个俊俏郎君。
    不过幸好,他同自己的真容已有了不少变化。
    眉眼的冷意被遮掩,平添了几分温和。冷白的肤色此刻如同暖玉,多了些人气,少了些苍白。
    “呼。”卫韫玉长出口气。
    祁陨闻声掀开眼帘,有些纳闷的看向卫韫玉。
    易容而已,不过是在脸上用手捣腾,怎么还能累着?未免身子骨太弱。他心道。
    易容自然算不得体力活,可给他易容,却也不是个轻松差事。
    卫韫玉随手拿起桌案上的镜子递给他:“喏,镜子,你看看还可以吗。”
    这是卫韫玉从自己的棺椁中带出的水银镜,人的面容在这镜子中要比铜镜清晰许多。
    祁陨接过镜子,映了映自己的脸,发觉格外清晰时,下意识将镜子反转,打量了番。
    随后,他指腹抚过铜镜背后的纹路,喃喃了句:“卫世子待你倒是疼爱。”
    中原之地,水银镜只此一面。祁陨是认得这镜子的,这是他当年远征突厥之时所得的水银镜,辗转托人送到卫韫玉手上,却并未让她知晓自己所赠。
    那时他想,卫韫玉也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大抵骨子里总是爱这些妆扮物件的,他不能赠她衣裳水粉珠宝绫罗,只能赠她一面梳妆镜。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见了这镜子。
    “殿下说什么?”卫韫玉未曾听清祁陨所言,问道。
    祁陨摇头,不再多言,只是说:“没什么,我说,化的尚可。”
    “那是,我的手艺自然不差。”卫韫玉得意道。
    话落端详了易容后的祁陨一番,好生欣赏了一番后又道:“不过殿下生得极好,纵是易容,也掩不住您的容色。”
    祁陨倒是头一回听人如此直白的赞他生得好,脸上不自觉便染了红,使得本就如暖玉般的肤色,更添几分红。
    他清咳了声,撑着桌案起身,同卫韫玉道:“沈姑娘先回房歇息吧,今日晚间我们便动身离开。”
    祁陨一副送客的作态,卫韫玉自然是不能在留。只是瞧着他竟因一句话便红了脸,眉眼间不自觉带了笑意。
    卫韫玉踏出祁陨房内,往自己卧房而去,刚一出门便撞上了从外面回了的暗卫十七。
    “姑娘好。”那十七匆匆见了个礼,便急匆匆往祁陨房中去了。
    卫韫玉顺着他来时的方向外院外看去,只见院门外停着一驾马车。
    祁陨身子毕竟还在休养,自然是要尽量避免驾马,这暗卫找来马车倒是考虑得当。
    卫韫玉只是看了眼那驾马车,也没有多留几分注意,便回身往自己房中去了。
    祁陨说晚间要动身离开,那她眼下便得收拾了,行装什么倒是其次,主要是这易容的脸,要变一变了。
    此地离开便是要入京了,她入京后要用沈釉的身份,自然不能再是眼下这男子模样。
    卫韫玉回到自己房中后,先是将行装大略打点了一番,随即便出门去柴房搬了浴桶提了热水入内室,紧闭起门窗。
    她借着沐浴的名头紧闭门窗,实则主要目的是重新将自己的面容修改。卫韫玉落座在妆台前,先是将药水沿着额间发际边沿涂抹浸泡,将脸上假面泡软后,一用劲将它整个撕了下来。
    内室里氤氲着水雾,妆台铜镜里,映出十余日不曾露出真容的卫韫玉。
    这些时日来,为免多生麻烦,她纵是沐浴洗漱,也不会将自己的这张假面取掉,只是用清水净脸。
    易容的面具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彻底洗落,清水净脸可能会使面具边沿翘起,却无法让面具整个脱落。
    卫韫玉抬眸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间隐隐带着忧伤。
    这张脸,恐怕还要许久不见天日。
    她不愿多想这些,摇头驱散脑海中的难过情绪,褪去身上衣裳步入浴桶。
    另一边,祁陨房中,暗卫十七踏入内室瞧见自己主子房中做了个有些陌生的人时,吃了一惊。
    “京中的消息传来了吗?”祁陨无视他惊讶神色,直接开口问道。
    这声音是祁陨的声音,脸却不是他的脸。
    十七懵了一瞬,想到院子里那位善于易容的主儿,随即明白了过来。
    “属下见过殿下,京中的暗探来信,卫世子葬于卫家祖坟,不入皇陵。宋首辅自先帝驾崩后次日便没了音讯,宋府说是病重身亡,却没有宋首辅的尸体。卫国公府老太君在暗中联络陈阙,似乎是要在东南之地找个什么人。”
    十七的话一句句说着,祁陨神色渐渐生了变化。
    卫韫玉死后不入皇陵倒是正常,祁湮毒杀了她,若是还有脸和她死同穴,那可真是无耻。
    可宋首辅怎么会没了音讯呢?他是太子之师,如今便该是帝师。除却当今陛下,谁敢动他?
    对,当今陛下!祁湮!可他又为什么对宋首辅下手呢?
    卫老太君又怎会暗中联络陈阙,卫家和陈阙可是从未打过交道。在东南之地找人,会是找谁?难不成是沈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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