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洱唇角噙着笑,听他说话,不时“嗯”一声,手里拿着一根筷子,不知道在饺子上捣鼓什么。
    不一会儿,桑洱将成品往裴渡的面前一放:“给,这是你的,像不像你?”
    这已经不算是一只饺子了,面粉皮包着馅儿,被捏成了一只狗头的形状,颇为粗糙,用筷子划出了眼睛、耳朵的分区,鼻子处粘了一颗红豆。但还能勉强看得出来是狗。
    裴渡:“……”
    裴渡恼羞:“这玩意儿是什么,哪里像我了?”
    “不像吗?我第一次做这种,多多包涵。”桑洱伸出手,想要拿回来:“那算了,等会儿下进锅里,我吃了吧。”
    结果她的手摸了个空。这狗头饺子被裴渡收走了:“姐姐,哪有送了别人礼物还拿回去的道理?”
    他们两人在说话,谢持风插不进话,但仅是待在桑洱的身边就很安心了。他低下头,将下巴埋在暖融融的衣领里,轻轻地吁了口气,继续认真地和饺子皮、饺子馅儿较劲。
    .
    入夜后,众人一起吃团圆饭。裴渡的确没有吃到谢持风做的丑饺子,因为那些大腹便便的饺子在下锅时几乎都煮烂了。
    深夜,三人听着蔌蔌的落雪声音守岁。
    谢持风年纪小,作息也规律,到点儿就犯困了,头一直在朝下点,像在钓鱼。桑洱看得不忍心,就让他回房睡觉。谢持风却摇头,非要一起等着。
    窗外北风呼啸。屋中暖炉催生睡意。不知不觉,谢持风就歪在贵妃椅上睡着了,蜷成了一小团。桑洱给他披了一张薄被,然后,悄悄在他的枕边放了一个红包。
    裴渡倒是不见睡意,坐在窗前,烘着火炉,支着腮看雪,有点心不在焉。
    活了十几个年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隆重地过新年。
    温暖,惬意,不孤单地跨入新岁,以前从未想象过会和他扯上关系的东西,竟都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他正在报复的人,带给他的。
    心底涌出了莫名的情绪,裴渡的神情微微阴沉了下来,忽然很想找点事情做,习惯性地摸出了剑,想擦一下。
    谁知,后方伸出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裴渡愣了愣,蓦然抬头。
    桑洱一本正经地说:“新年不要碰这些利器。”
    裴渡无言一阵,道:“姐姐,你也太迷信了。”
    桑洱很干脆地承认了,笑道:“你就当我迷信吧。”
    裴渡悻悻然,将剑放了回去:“你不让我擦剑,那我干什么?”
    桑洱道:“我们可以聊天。不想聊天的话,发呆也是可以的。”
    “聊天?行啊,聊什么都可以吗?”裴渡仿佛来了兴致:“姐姐,我问你,你为什么会离开秦府?”
    桑洱静了静,才言简意赅地说:“我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所以就搬出来了。”
    这说法,和裴渡查到的差不多,具体是怎么个关系不好法,却没有人知道,裴渡一哂,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便说:“那不如你给我讲讲,还有什么地方要迷信吧。”
    “我听过一个说法。子时一过,大年初一,我们说的第一句话,一定要是‘新年快乐’,还得笑着,那就意味着你一整年都能有好运气,能过得幸福。”
    裴渡眉毛一竖,不信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说法,骗小孩的吧。”
    “真的。”桑洱今晚心情好,喝了点酒,喉咙至脸颊,都有点干热的感觉,慢慢地,就不说话了。
    时间缓缓走到了子时。
    外面的大雪还没停。泸曲城中遥远的地方,响起了零星的爆竹声。
    裴渡抬起头,看见贵妃椅上的谢持风,似乎在朦胧间听见了响声,动了动身子,但睡得太沉,并没有醒来。
    这时,裴渡的左肩,忽然沉了一下。
    大概是屋中太暖和、太安静了,桑洱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毫不设防地靠着一个想杀她的人。
    酒气和火炉的热意,让她白皙的脸颊蒸腾起了粉嫩的色泽。嘴唇红润,略微发干,吁出的气息都染着桂花酒的甜香。
    她倚得不是特别稳,不一会儿,头就轻轻地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滑下来了。裴渡伸出右手去挡住,想让她推回原位。
    本来是用掌心去接的,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裴渡神差鬼使地曲起了手指。
    她的头滑下来,那张柔软的唇便擦过了他的指节。像是主动低头,印了一个吻在他手上。麻酥酥的,令人心神摇曳。
    “……”裴渡的喉结轻轻一滚,将她的头慢慢推了回去,收回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被她亲过的手指。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想到了她方才的小迷信提示,又止住了。
    最后,裴渡别开了头,低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
    除夕就这样过去了。睡到半夜,桑洱才醒过来,赶紧叫醒了贵妃椅上的谢持风,让他也回房休息。
    这一觉,桑洱就睡到了正月初一的中午。还和平日反了过来,是被裴渡敲门叫醒的。
    平常再怎么疏远秦跃,新年的第一天,根据原文,桑洱还是得回去秦府,和他一起吃顿新年饭。这是董邵离还活着的时候就有的习惯。
    回去吃饭,自然不能带着裴渡和谢持风。桑洱换了一身新衣服,在傍晚时,让忠叔送了她过去。没有特意带仆从,独自进了秦府。
    秦府的内部构造,花草树木,桑洱都熟记于心。仆人与外姓门生,也都是从前的老面孔,见了她,都会眉开眼笑地喊句“小姐”。
    桑洱来到这里,理应等同于回了自己家。但阔别三年多,陌生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林管事亲自迎了上来:“小姐,晚膳还没有备好,不如您先去暖阁休息一下吧。”
    “好啊。”桑洱应了一声,走进花园,看到前方的假山石后,站着一个身披华服、模样娇柔的年轻女子,后方还有几个侍女。
    那是秦跃的夫人。
    桑洱搜寻了一下秦桑栀的记忆,得知这位夫人姓杜,全名好像叫杜惜筠。
    当年,秦桑栀大闹婚礼,弄得两边的人都很难堪。杜惜筠是婚礼的主角,站在场上看了全程。虽然这事儿后来被压下去了,没有外传,但杜惜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也一定会疑惑小姑子为什么要来破坏她的婚事。
    几年了,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
    女人,总是很敏感的。
    得知秦跃和秦桑栀当年有过一段情,搁谁身上,心里肯定都不会舒服。
    桑洱:“怪不得她背后那几个侍女一直在瞪我。”
    系统:“……”
    大闹婚礼、爱秦跃爱到发狂的秦桑栀已经不在了。经过那么多事儿,桑洱的脸皮已经磨砺得越来越厚。大过年的,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的原则,桑洱主动打破沉默,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嫂嫂,新年好。”
    这一句“嫂嫂”喊出口,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难。
    杜惜筠露出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她知道,秦桑栀虽然不是秦家的亲生女,但在这个家里非常受宠。即使自己已经成了秦跃的妻子,但论起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远远都比不上秦桑栀。因此,不管多忌惮和厌恶对方,杜惜筠也只能忍着,维持表面和平。
    没料到,对方这次回来,非但没有发难,还主动叫她嫂嫂。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
    杜惜筠脸上不露异色,也笑了笑:“桑栀,新年好。”
    她准备看桑洱想搞什么名堂。但桑洱打完招呼,就仿佛交差了,直接当杜惜筠是透明人,与她擦肩而过了。
    杜惜筠:“……”
    暖阁是一个休息的小偏殿,不是会客的地方。小时候,秦桑栀会在这个地方玩耍。长大一点后,她会和秦跃在这里偷偷见面。
    里面的陈设也和当年差不多,有一张休息的贵妃椅,桌上莲花食盒里,有瓜子、炸油角、糖冬瓜等过年才有的小吃。
    桑洱昨晚没休息够,脑壳刺刺地疼,锁上了门,就安心地拉过被子,打算偷睡一会儿。
    头一沾枕头,她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在朦胧中,桑洱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看她。似乎有一只手轻柔地拨了一下她的发丝,粗糙的指腹在她的颊边流连,带着一种难言的温柔和眷恋。
    桑洱睡得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忘记自己来了秦府,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嗓音带着刚醒来时的沙哑,含混地哼了一声:“裴渡?”
    “……”
    那只手骤然一僵,收了回去。
    桑洱皱眉,终于醒了。一睁开眼,她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暗了下去,窗外弥漫着朦胧的雾色。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旁边,在幽暗中,一张冷峻的容颜,无声地审视着她。
    “!”桑洱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秦跃?!”
    话出口了,又觉得不太对。她是不是应该礼貌地喊他“兄长”来着?
    但秦跃没有和她计较。还因为这句称呼,而有了一点出神。
    当秦桑栀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是这样叫他的。
    差不多十年前,他刚刚被接回秦家时,从贫寒门第,跨入了这座华丽的府邸。当时也才九岁的秦桑栀,打扮得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粉面桃腮,被秦菱牵着手,带到了他面前。
    秦跃在路上就知道了自己父母收养了一个女孩。与他不同,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被秦菱和董邵离娇生惯养,养得像一只娇气又高贵的小孔雀。
    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小孩都是很介意有人来分走父母的爱和关注的。秦跃做好了被她排斥的准备。没想到,他来了以后,秦桑栀最粘的人变成了他。最开始几年,她总会嗲嗲地喊他“哥哥”,被他纠正了应该喊“兄长”。
    后来大一点了,到了最无法无天的顽皮年纪,秦桑栀就开始对他直呼其名,每次叫完,都笑得像个小狐狸。再后来,情窦初开时,她又变了。在外人面前就规规矩矩地叫他兄长,私下会叫他秦跃。红着脸亲吻的时候,则会软乎乎地叫他哥哥,分不清那是唤情郎的昵称还是真的叫哥哥。
    这一声“秦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秦跃出神了片刻,站了起来,转过身,冷淡道:“出来吧,要吃饭了。”
    桑洱揉了揉眼睛,她明明记得自己锁了门,恼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跃道:“我有钥匙。”
    “?”桑洱被他的理直气壮惊呆了:“那你也不能不敲门就进来啊,还站在我床边,想吓死人吗?”
    “我敲了门,你没应,我就进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好在屋子里很黑,睡相没有被他看到。桑洱拨了几下头发,嘴里嘀嘀咕咕,弯腰,套上了靴子。
    秦跃看着她蜷起的身子,回想起以前的她,在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跟现在一样,鼓着腮含糊地冲他抱怨,眼底掠过了一抹恍惚和怀念。
    正厅里,明灯亮起,宴席早已摆好。杜惜筠换了一套衣服,比白天时隆重得多,还上了新妆,面带微笑。
    正月初一的第一顿晚饭,菜肴摆满了桌子,非常丰盛。桑洱扫了一圈,找到了不少秦桑栀喜欢吃的东西。但全场只有三个人,终究还是有点冷清。椅子倒有很多。
    秦跃坐在主位上,杜惜筠坐在他左手边。桑洱想了一下,坐在了她以前的位置上。也就是董邵离和秦菱还在世时,秦桑栀坐的那把椅子。和现在的秦跃之间,空了一个座位。
    桑洱没发现,在看见她选那处坐下时,秦跃的脸色沉了下去。
    等人齐了,他的语气冷了不少,盯着前方的碗,道:“动筷吧。”
    秦跃吃饭时不爱说话,杜惜筠也很安静,吃相文秀。
    在以前,秦家吃饭时,并不会那么拘谨和静寂。虽然秦菱和董邵离都教秦桑栀要“食不言”,但秦桑栀性格活泼,从小就喜欢在饭桌上说自己每天的所见所闻。满脸的天真兴奋,让人不忍打断和苛责她。父母纵容她,后来秦跃来了,也一起纵容她。直到长大了,她还是很喜欢边吃饭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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