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是……
    粗糙的大石堆砌起了一个幽静的小角落。清晨的光芒照在山谷中,角落里有一株萎缩的藤状植物……地上还躺着两个人。
    这是地动后的那个清晨!
    难道……这个沙漏,会让人看到曾经发生过的事?
    伶舟一瞬不眨地盯着这幅画面。
    幻境里的自己,平躺在靠里侧的位置,面色紧绷,眉头皱着,仍未睁目。
    不远处的小妖怪,却先他一步苏醒了。揉着头坐起来后,她似乎懵然了一阵,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瞬间揪起了衣袖。
    手腕上赫然是一个红色印记。
    她看了这印记好半晌,很快,视线就转向了角落那株植物上,显然已经猜到了它们之间的关联。
    发现搓不掉这个印子,她只好将袖子拉回了原位,爬了起来,走到在幻境里的他身边,坐下。沐浴着日光,她的面上仿佛有些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柔软,又无情。静静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拍醒了他。
    当他醒来时,她就刻意地将有印记的手藏在了身后。
    伶舟僵硬地望着这一幕。
    此刻的他是没有形体的。隔着虚空,五脏六腑却好似还是被揪成了碎末。
    青铜沙漏呈现出的幻境,并非连续性的。当幻境中的双方一起起身时,周遭的石头、砂砾、植物,便化为了齑粉。旋转,重组,汇聚成了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景致。
    伶舟定睛,就有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因为这里是——他宫殿里的藏书房。
    他看见了那只小妖怪悄悄推开门,进了屋子。
    此处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还有成千上万的藏书。她竟没有丝毫迟疑和迷茫,也不怕撞到头、走错路,就那样熟稔地向前,直接走向了某一个书柜。
    就仿佛,她根本不是初次来这个地方,而是这里的常客,已经来过无数次,对每个书柜分别对应什么,都了然于心。
    在她的翻找下,地面很快堆满了书卷。她蹲在其中,小小的一团,认真地翻着书页。
    在没人的地方,她似乎也放松了警惕,蹲得腿麻时会敲敲膝盖,苦恼时会咬拇指……都是一些很眼熟的小动作。找了半天,终于让她在其中一本书上,找到了她要寻求的答案——那一页,赫然画着那株藤状植物的模样,上方书写着名字“怀梦藤”。
    看完了那几行字,她仿佛有些泄气,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痕迹,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摸出了一道发带,开始在手上绕圈,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片痕迹。
    ……
    “轰——”
    雨越下越大了,雷声震颤大地,窗棱也在晃动。
    伶舟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趴在了床边,而他的怀中还抱着那个青铜沙漏。
    时间已经走到了翌日早上。
    漫空乌云,雷光震动,捂得天空闷不透气。让外面看起来,仿佛还在深夜。
    伶舟眼眶泛出了一丝丝赤色,心脏颤抖了起来。忽然,狠狠地将这青铜法器推开到了角落。
    她在撒谎。
    昨天晚上,所有的回答,全部在撒谎。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宓银的声音:“主人!已经早上啦,昨晚的法阵没有出什么事吧?”
    伶舟猛地抬眼看去。他黑发缭乱,面孔煞白,那两道血红而阴沉的目光,竟把宓银吓得一僵:“主、主人,怎么了吗?”
    法阵依然在运转,为了裴渡的安全,伶舟不能随意离开这里。
    可他已经等不下去了,一咬牙,起身,冷冷道:“宓银,你立刻去把那只小妖怪带过来,带到我面前。”
    即使不能立刻盘问,他也要她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他一直看见!
    宓银意识到事态不对,也不敢多问,立刻道:“好!”
    伶舟快步走下台阶,来到大殿中央。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凌乱的思绪,需要找一些事儿做,沉下气来,检查了一下法阵。
    殿中,巨大的魂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窗外风雨不断,忽然间,一道近乎于刺眼的电光,鞭笞在大地上。
    随后,便是一声轰雷巨响:“轰隆隆——”
    大雨下了一夜,这是最大的一声雷响,仿佛巨兽咆哮。令听者的耳膜都短暂地聋了一会儿。
    受雷响波及,窗边的数盏高高低低的琉璃灯,突然一起出现了裂痕,碎成万千碎片。那一片的光线,都暗了下去。但在同时,伶舟后方的那盏魂灯,竟乍然明亮了起来。
    伶舟察觉到了,惊疑不定地回过头。
    魂灯的上两圈莲花瓣,同时绽出了明亮柔和的光芒,又徐徐熄灭。
    那个“同时亮、同时暗”的异象,在方才雷响时,居然再次出现了。
    魂灯不可能出问题。这只能说明,魂灯要找的那抹魂魄,就在方才短暂的一瞬,完整地离了某个身体,又进入了新的躯壳。
    裴渡要招魂的那个名叫秦桑栀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是,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到“灵魂完整跳转”这种事吗?
    这时,走廊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伶舟回过神来,一凛,看向门口。但最终推开门,出现在他眼前的,却只有宓银。
    “主、主人!不好了!”宓银扶着门,气喘吁吁地说:“小耳朵可能是被雷劈伤了,我刚才远远看到她站在廊下,明明还好好的。但刚才那道特别大的雷声一响,我就看到她倒在地上了,已经……已经没有气了!”
    *
    系统所说的转换身体好时机,原来,就是借着这几天的雷暴天气,装出“被雷劈死”的效果。
    桑洱:“……”系统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虽然很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妖怪确实是能被雷劈死的。有了雷声掩盖,比无缘无故就挂掉要合理多了。
    说起来,在灵魂被抽走的前一刻,她好像看到了宓银一脸着急地冲她跑来。
    那边……应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不过,她都转换身体了,别再想那边的事了。
    挨过了切换身体的那阵天旋地转后,桑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了柔软的被褥上,身子却动弹不得。
    隐约地,有一道谦卑而衰老的说话声,在附近传来。
    “尉迟公子,此法的利弊都很极端,未必行得通,您……还是要三思。”
    隔着重重的纱帘,桑洱嗅到了幽幽的、矜贵的熏香气息。一道颀长的男子身影,以簪子挽发,立在帘后。
    那是……尉迟兰廷?
    第122章
    桑洱:“……?”
    她本来以为,系统给她准备的新身体,是一个和过去没有任何牵扯的角色。结果兜兜转转,她居然回到了尉迟兰廷的身边。
    懵了一会儿,桑洱扫了一眼系统面板,发现离开了裴渡和伶舟那边后,炮灰指数又有了变化,已经掉落到800/5000了。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跟曾经的攻略对象接触,就是让炮灰指数减少的必要条件之一。那样的话,来到尉迟兰廷身边,应该也可以给她的回家之路添砖加瓦吧。
    桑洱心想,费劲地撑了撑眼皮,身体却还是很沉重,连指尖也挪动不了半寸,只能转转眼球。
    奇怪,她的神智都恢复了,为什么身体的主控权还没回来?
    桑洱有些困惑,视线缓缓聚焦在了近在咫尺的锦衾上。墨绿的丝帛绣了精巧的银纹。床栏处悬着球状的金色熏笼,沁人的暗香自暗处飘来。
    透过纱帘,昏光下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穿了一袭雪白的单衣,袖子微微扯高了,露出了一截手臂。每一个手指关节都玲珑纤细,肌肤呈现出很少见阳光的象牙白,隐约地,能看到皮肤底下蜿蜒的血络。
    等等,这只手不太对劲。
    桑洱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尉迟兰廷路线的结局。
    那一天,原主冯桑的便宜老公尉迟邕为了逃出生天,用匕首挟持了她,却没能突围而出,还被追兵驱赶到了绝路——城楼上。为了保护尉迟兰廷,她抱着尉迟邕,一头撞进了后方的剑阵里,和对方同归于尽了。
    人倒在剑阵上,等同于被万剑穿身而过。即使表面的皮肉没有绽裂,内脏也会被锋利的剑气搅成碎末,那些碎块甚至还会从口里呕出。
    尉迟邕就是这样死的。
    多亏了这家伙垫在身下,桑洱比他多撑了一会儿。但她确信,自己死遁之后,原主的身体是死得透透的了。
    还有,桑洱记得,在裴渡路线的时候,她在聚宝魔鼎里机缘巧合地得到了一个青铜沙漏。借这个法器,她曾窥见过尉迟兰廷搂着冯桑的尸首的场景,也看见了冯桑的手。
    死人的皮肤是没有光泽和血色的,像蒙了一层暗淡发青的白霜。
    但现在,她附身的这具身体,明显是有活气的。至少,这只手的皮肉状态,就和死人相距甚远。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冯桑的身体被修复好了?
    这怎么可能?修仙界虽然很牛逼,但也不是什么伤都能治好的。先不提失血过多的问题了,光是内脏全碎这一点,就足以难倒天下的神医和宗师了。
    系统:“宿主,这不完全是冯桑的身体。”
    不完全是?
    桑洱神思混乱,飘转了刹,就被帘子后面响起的一个声音给勾了回来。
    “嘻嘻嘻,我看这位尉迟公子呀,是个痴情种。这世上最听不得人家劝的,就是这些痴心人了,爹爹,你还是省口气吧。”
    这是一道娇娇嫩嫩的女孩嗓音,乍听是在撒娇,又有几分藏不住的阴森鬼气。
    嗯?
    桑洱疑惑地往外看去。
    帘子外面不是只有两个人吗?一个是尉迟兰廷,另一个,就是最开始说话的老翁。
    这第三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阵轻风灌入室内,纱帘拂动。从那吹起的间隙里,桑洱看到了外面立着一面镜子,镜里恰好映出了那老翁的侧身。
    刚才没看清,桑洱还以为这老翁是驼背的,腰直不起来。原来,他只是背上有个东西,钻在了他的外套里,把他的衣服顶成了驼峰。
    那是一个惟妙惟肖的人偶,黑发扎成双髻,圆脸红唇月牙眼,容色鲜妍,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她趴在老翁背上,小巧的下巴抵着后者的肩头。但很诡异的是,从衣服的隆起状态来看,这个女孩只有半截身体,腰以下的部分都没了。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从老翁的背上长出来的连体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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