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犹豫时,殊不知苏天霄心中的泛起的涟漪比她更多。
    又一次了。
    他想。
    自从来到无妄城,这是他第三次注意到对方。
    第一回 ,是他行走在街边准备买符箓,猝不及防看到她的背影。
    蓦然间,他心中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悸动,就像是迷路的倦鸟终于找到了鸟巢,又像是受伤的旅人终于找到温暖的港湾,迫切地想要靠近。
    这份情绪涌上来的瞬间,苏天霄心下又惊又怒,脸庞上的符咒都不自觉地浮现。
    若不是开天剑的存在唤醒了他一丝理智,或许在下一秒,苏天霄就会出剑,将这莫名其妙触动他情绪的人给杀了,以绝后患。
    自那之后,整整三日,苏天霄闭门打坐。
    直到第四日接到魔骨的传讯,他才又一次走出房间。
    鬼使神差的,苏天霄在走出客栈后,第一时间又一次来到之前的街区,他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同样的方向。
    什么都没有看见。
    苏天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释怀,失望以及隐隐有些放松。
    他伫立许久,久到心绪又一次归于虚无,才缓缓转身。
    然而在他重新抬眼的那一刹那,浑身就仿佛大冬天里被人泼了一身的凉水,连背脊都被冻僵。
    他又一次看到对方。
    夕阳西下,那少年轻巧地拿着长绸短剑,长长的剑影时不时在地面上调皮地横空比划,少年人走得很快,途径他时,苏天霄还能清晰地听见对方念叨着几句基础剑诀,怎么看都是一副勤奋刻苦的模样。
    不过在看清楚对方性别后,苏天霄心中升起一股说不上是欣喜还是遗憾的感觉,原本徘徊在他脑中的疑虑,诸如模仿/伪装苏云湉来接近他等等阴谋念头,倒是消失殆尽。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苏天霄有且只有一个放在心上的亲妹妹。
    心情放松,他倒是有多余的精力注意旁边,看着看着,他眉峰渐渐皱起,落在苏云湉身侧中年男子身上的视线颇为不赞同。
    因为这陪练太过不合格。
    首先天赋不高,三十多岁的年纪,修为居然才练气后期。
    更让人诟病的是,天赋差,在修炼事上还相当的不思进取。每当少年好心提议,要带他一起上进修炼时,那中年男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哭丧着脸拒绝。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
    至于第三次碰面,便是这一回。
    十日没见,苏天霄以为自己完全不在意这个人,毕竟这么久也没想起过对方,但当对方真正注视到他,并且给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一瞬间,他如遭雷击。
    深处的记忆瞬间将他拉扯到过去。
    他仿佛站在夏日乡间的河畔,知鸟知吱吱地叫着,幼年的他正在努力捕鱼,因他力量小,放倒被膘肥的鱼群给骗走了鱼饵,戏弄一身水。
    最后他狼狈郁闷地回首时,恰好看见妹妹冲他调皮的笑了下,还做了个“笨哥哥”的口型。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面容,两个笑容却几乎能完美地重合。
    也是在这一刻,苏天霄垂下头,掩饰了眸光的晦涩。
    他堕魔之前的身份并未隐藏得多好,魔族生性狡诈,心性极端恶劣,最喜将敌人极尽戏弄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如此相似的存在,三番四次出现在他面前,又触动他的情绪。
    真的很像魔族最爱用的手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与其让对方暗中算计,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观察。
    这也是苏天霄在看到苏云湉在遭遇树妖“苦肉计”时,了然地站在一旁,先将人救下,杀了树妖,然后任由对方故意弄破火符,让风洞将两人一起吞噬。
    他就是想看看,这少年幕后之人到底准备玩什么花招。
    ……
    “这位道友,不知道如何称呼?”
    苏天霄的思绪被惊动,他微微抬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没有开口。
    “很感谢道友相救,不知你可对这有所了解?”
    苏天霄心下觉得好笑,这到底是哪方势力派遣来的细作,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装作不知情?不过这番对世界懵懵懂懂的样子,确实也很贴近妹妹的情况……
    思及此,苏天霄的脸色又一次沉下来。
    还坐在果冻中的苏云湉,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态度怎么又突然冰冷起来,还像刺猬一样警惕地缩起来。
    这简直像后世某些社恐,动不动就进入自我的世界。
    不过因为对21世纪社恐心态有所了解,所以苏云湉对白发青年的感官始终还好,尤其对方救了她一次,苏云湉更是给对方贴上了好心人、社恐等善良标签。
    恰在这时,苏云湉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身下传来。
    她的身躯不受控制的向前倾,真是成也果冻,败也果冻。平稳时这软乎乎的触感确实很舒服,但当受力不均时,苏云恬完全找不到着力点,整个人像皮球一样在笼子里不停的转,晕得她差点没吐。
    这时,她感觉到腹部被类似辫子的东西缠住,下一秒,整个人都被拎起来。
    稍后,苏云湉又被力道轻轻放正,整个人被固定在果冻中央,坐好。
    她头晕眼花地向着左边一瞧,果然看见白发青年右手红光一闪,然后背对着她屈膝坐下。
    “果然是好人啊……”苏云湉下意识发了好人卡,“谢谢你。”
    白发青年纹丝不动,不给任何回应。
    苏云湉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社恐。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
    等外界庞大的吸引力渐渐消失,固定在苏云湉腰间的红色长鞭也不见踪影。
    当果冻消失时,两人只觉得一股热浪呼啸而来,四肢明显感觉到沉重,呼吸运转也有些卡顿,周围的温度不高却给人一种缺氧的感觉。
    就像身处人多拥挤的高压桑拿房,能呼吸,没有受伤,就是全身上下都能感觉到一种胶着的不自在。
    ……
    “唔,我,我这是在哪里?”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也打破了安静。
    苏云湉转过身。就见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穿着夜行衣的男子,一边咳嗽一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目光在对方身上,尤其仿佛被高温长鞭灼伤的伤口看了两眼,微微皱起眉:“是你?但……居然不是吴师兄?”
    爬到一半的男子浑身一顿,他闻声而望,似乎没想到会看见活蹦乱跳的苏云湉,表情一时有些慌乱。
    他故作不认识,礼貌地问道:“敢问这位道友,你可知我们现在在何处?”
    白发青年睁开眼,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苏云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趴在地上的男子:“在你眼中,我是个好糊弄的傻子吗?”
    “不,不明白道友在说什么?我……”
    男修士还没有说完,一道剑光从他脖颈处飞速掠过,“嗡嗡”剑身笔直插入他身后的岩石时在轻颤,锐利的锋刃给他的脖颈处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没多久,流下来的鲜血便浸湿了衣领。
    “苏道友你为何这样!是想杀人夺分吗?我们好歹是天衍宗同门……”
    “你怎么知道我姓苏,你又是……”苏云湉说到一半,不想暴露真实身份,便懒得指出对方的漏洞,快速道,“行了。你就是因为想用树妖杀我,才会被拖进来的,还要装傻吗?”
    “我冤枉啊苏道友!我真的是无辜的……”那男修士为了求活,开始不要脸地随便咬人,“是他随便抓一个想垫背……”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股难以忍受的热浪从心头涌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被烧干。
    他惊惧万分地艰难抬头,恰好看见不远处白发青年脸庞浮现的咒文,以及漠然得宛如看垃圾蝼蚁的视线。
    糟糕,踢到硬铁板了!
    他飞速意识到事实,拼命想要求饶,但嘴巴一张就能干燥得能冒烟,被对方的气势压得半个字说不出来。
    他脸色越发惨白,太热了,热得他连汗液都被蒸发,皮肤一点点起壳,龟裂。
    就在男修士以为即将生死道消时,那庞大灼热的压力瞬息间忽然消失,快得好像是一场幻觉,不过当他恍惚低头,看到手背上皮肤出现的层层裂纹时,龇牙裂目,心神俱裂。
    “还瞎编?”苏云湉不知对方经历了怎样的地狱,“是不是吴师兄……”
    “是,是,就是他。”男修士忽然老实得不行,喏喏道:“……是他让我弄得,但是他只让我控制树妖把你送进风洞,我和你无冤无仇,真的没有想害死你!你绕我一次吧,求求你了。”
    说罢,他哐哐哐地开始磕头。他已经开始后悔,尤其白发青年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太大了,他甚至不敢对着对方赔罪,只敢对着苏云湉连连磕头。
    苏云湉平静地看着他:“嗯,你承认了。”
    对方还在继续哐哐哐磕头,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求求您,求求您大发慈悲饶我一命吧。我已是古稀之年,我,我不想死,我只是想能筑基啊……我只是想活下去啊!对不起,风洞并没有多大的危险,我也没想害你性命啊!”
    他只求苏道友会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
    “哎……”
    她正准备说什么,就看见趴在地上“哐哐”磕头的人,忽然间变成薪柴燃烧成巨大的火团。
    这火团火焰是极其高温的亮白色,修士都来不及发出几声惨叫便没了生息,片刻后,地上余留一层灰白的灰。
    苏云湉目光震惊地看向不远处的白发青年:“哎,你怎么就杀了他呢?”
    苏天霄闻言浑身轻震。
    这奇特的断点语气,以及后面独有的小尾音,怎么会如此相似。
    思绪瞬息间回到幼年时的夏季。
    乡野间流淌的溪水边,他与乡野间的皮孩子们偷偷拿家里的渔网,捞了一大堆鱼上来。
    不少可爱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围过来,道:“多可爱的小金鲤鱼啊,吃了多可惜啊!”“是啊,要不还是放生了吧。”……
    她妹妹也是如此叹息,甚至还回头,无奈地看她:“哥哥,你怎么就把它捞了上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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