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你,早先你还没那么厉害时,我就去看过你的技艺,唱腔真的厉害。”
    茅霜降对南静言说道,她并没有瞧不起又或是旁的意思在里头,她本人只在乎长得好不好看,不在乎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南静言挑眉,坦然应下她的夸奖。
    “她何止唱腔厉害,以后你找她打马球,又或是踢蹴鞠,她能把你给踢趴下,那力气大的。”
    说到这个,宋嘉盈坐起身来,起了精神,语气高昂,揭起短来是毫不手软。
    “不就把你给踢趴下几下,至于这么记仇?”
    “哼!”
    茅霜降听两人拌嘴,却不觉得吵闹,还觉得可有意思。
    祝陈愿是听不下去了,去端了几盘果干来招待几人,好堵堵她俩的嘴巴。
    后头则去门口迎黄鹤和蒋四来。
    “小娘子,也没有什么可送的,带了点我自己做的椒梅、雕花梅球和砌香樱桃。本来说让蒋四早早来帮你,结果今日午食有事,脱不开身。”
    黄鹤将果品硬塞到她手上,自己解释道。
    “老爷子你真是太多礼了,我领你去饭间坐会儿,等会儿先吃几个黄精果饼茹垫垫肚子先,到时候让我爹作陪,你可别见怪。”
    祝陈愿领着两人到专门宴客的饭间坐下,给两边都上了两盘饼茹。
    黄鹤满意抚须,到了他这样年岁的人,自然信奉养生之道。而黄精有延缓衰老、补气养阴等作用,可算是正对黄鹤的胃口,还没吃就先笑。
    黄精是味苦的,又有点腥涩气在里头,生吃抑或是当中药材都是很难吃的。可九蒸九晒后,往里头掺了碾碎的黑豆和黄米,又放了糖霜,粘糯中有丝发苦,再吃就是回甘。
    两人一连吃了两个,才等到祝清和夫妇连带着祝程勉回来,又是一阵寒暄,眼见人都来得差不多,叶大娘帮着上菜。
    只上这一桌的,宋嘉盈她们几个说要等到祝陈愿忙活完了再一起吃,不然让辛苦做菜的吃残羹冷炙算什么回事。
    黄鹤对于今日这花馔可是十分期待,虽则自己也能做,可不如吃别人来得有意思。
    头菜是菊苗煎和雕菰饭,菊苗煎这道菜讨巧,这虽不是用菊花做的,但菊花菜这种野菜吃起来亦有菊的香气。
    黄鹤夹了一筷子,光闻味道就知道煎得极好,包裹面糊煎制过后,菊苗还是透出青绿色。
    咬下去,入口略带清凉之意,菊的甘香在山药和甘草的衬托下浓重,口味略甜,素油煎制的时间刚好,酥而不腻。
    雕菰饭看起来黑黢黢的,黄鹤却很喜欢,在他心里雕孤、莼菜和鲈鱼,那都是清雅派的美味,配大荤的则类同于焚琴煮鹤,可配花馔上佳。
    雕菰饭入口很滑,口味清爽,先尝了菊苗煎有点油腥,吃一口就解腻。
    黄鹤打从心底里欣赏祝陈愿,是个有天赋却又做事精细的小娘子。
    第二道牡丹生菜。
    这是早前有个中宫皇后爱吃的,牡丹花裹面糊,酥脆间亦有牡丹香气。
    后头的锦带羹好闻,入口芬香,紫英菊可清心明目,加了点枸杞叶后,滋味是真不错。
    还有百合面、梅花汤饼,黄鹤并不爱吃百合,倒是对之前尝过的梅花汤饼起了兴致。
    那次他真实觉得有些可惜,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剩下的半碗也吃不下。
    他想尝尝和之前的有没有变化,细细品味了一番,这次的汤头料底用得好,母鸡熬出来的清汤不油腻且极鲜,白檀的香气彻底附在面花上,不需要咬,便可直接下肚,从肚里到嘴里都是梅花的薄淡香气。
    最后的点心是蜜渍梅花,拿少许白梅肉用雪水浸泡,又放入蜜来腌制,梅的酸香气和蜜香融合在一起,直香得黄鹤找酒,这蜜渍梅花就得配酒才有风味。
    …
    等那边桌上菜一道道上齐后,祝陈愿解下围布,直接过去吃饭。
    夏小叶和叶大娘则极力推辞,两人就喜欢在厨房里头吃饭,不愿意去她们那桌吃饭,祝陈愿拉不过去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岁岁你可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这桌花馔就要冷掉了。”
    宋嘉盈原本还蔫蔫的,拿头枕在胳膊上,听旁边两人说得起劲,看到祝陈愿推门进来后,瞬间就有了精神。
    “我说让你们先吃,你们却非要等我来,赶紧动筷子吧,冷了的话,这菜就不好吃了。”
    祝陈愿一入桌催促几人,她在厨房或多或少都尝了点味道,现在还不算太饿,此话一出,三人立马动了筷子,都馋好久了,只能靠说话转移自己注意力。
    等几人都尝得差不多后,祝陈愿又开了瓶荼靡酒,“这是我自己酿的,还没尝过呢,你们要喝点吗?”
    “我喝”
    三个人异口同声说道,祝陈愿挨个倒了一点,酒杯在烛光下碰在一起,滴洒出轻微酒液。
    祝陈愿抿了一口,荼靡酒是先拿木香细末投到酒液中,等到熟成后再往里头加入荼靡花瓣,一启坛,香气瞬间弥漫在整间屋子里头。
    更别说入口,清甜而又带着芳香,喝得几人身没醉,心却醉了。
    茅霜降握着酒杯,心里头很自在,明明几人也才认识不久,可就是觉得相处得特别舒服,也不用再压抑自己。
    “今日的花馔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从没有那么合心意的,从前菜到配酒小菜和酒,吃得舒坦。”
    南静言也是这般的感觉,从进了这个小院开始,她就说不上的高兴,什么积压在内心里头的不愉快,全到抛到了脑后。
    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
    也就是只有宋嘉盈是真的没心没肺,她本来就是快乐的事多,烦心的事少,是真的有话就直说的人。
    她一口闷完酒,抱着祝陈愿,极其肉麻地说道:“岁岁,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我把我的床分一半给你,你给我一个人烧点吃的就行。”
    惹来两人看猴似的眼神,南静言还故意摸摸自己的手臂,拿腔拿调地说:“今日好冷,冷得我都快起小疙瘩了。”
    “你可别,你自己那睡相自己不知道?跟你睡一夜,明早起来不知道睡的是床,还是地板。”
    祝陈愿也忍不住说了一嘴,她的睡相是真的差。
    四人顿时都笑起来,宋嘉盈边笑还边白了一眼她,放下自己的手臂。
    几人谈天谈地,宋嘉盈又起哄,光坐在这里没意思,去夜市逛逛,正好陈欢说碗筷给他们收拾,让几个人自己去玩。
    四个姐妹就从鹤行街走到州桥又跑到汴河边上放莲花灯,还乘画舫从安兴桥一直坐到云骑桥。
    买了几株花,大家互簪在头上,还去阁楼上看月亮,玩得畅快极了。
    后头茅霜降和宋嘉盈两人先回去了,她们要是在外头留得太晚,都得被双亲骂。
    “下次再一起约出来玩呀!”
    ……
    最后只剩下南静言和祝陈愿两人,原本还笑得很开心的南静言,慢慢收敛起笑容。
    今日开心是真的开心,不容作伪,可一旦她独自面对祝陈愿,就忍不住袒露心声。
    她们坐在桥上,南静言看水中的倒影,低声说道:“岁岁,很快,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她迎风而笑,眼底却没有笑容,“我以为自己是真的痛快,应该要跟刚才一般放声大笑,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可能是这桩事情牵扯到的阴司太多,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人不忍细听不忍细看。
    “那我们两个再去喝杯酒,酒解千愁,我知道有个能喝酒,还能听故事的好去处,走不走?”
    祝陈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这般平静地邀请她。
    “当然得去,我怕过什么!不过我们两个大晚上去外头喝酒?”
    南静言自是没什么,她混迹在瓦子勾栏多年,号称千杯不醉,可她怕祝陈愿喝醉了,到时候回去不好交代。
    “当然是你喝酒,我听故事,我要是在外头喝醉了,我阿娘能将这件事一直说到明年去。”
    别的什么事都好说,可她要是敢在外头喝醉,那就是找打。
    没有异议后,两个人手拉手跑在街上,风吹动着她们的裙摆,拂过头上鲜嫩的花朵,跑到祝陈愿的食店才停下。
    两人顺气后走到食店旁边的酒馆,那家小酒馆叫做渔樵酒家。
    灯笼的照耀下,南静言看清了旁边的诗句。
    沧江白日樵渔路,日暮归来雨满衣。
    还挺有意思的。
    没有进去,就听到里头隐约有低沉的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批切羊肉
    两人进去时, 江渔正用他那没有什么声调起伏的声音在说:
    “十五岁一人准备去江湖时,我就带了几贯铜钱和一把镰刀,那时想过, 我肯定会在江湖上闯出点名气来。”
    他那时跟同村江湖诗人读过点诗书, 向往前唐诗人写的“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自游”的画面, 没有剑, 就带了家里砍柴的镰刀。
    看到两人进来, 江渔顿了顿, 本来以为酒馆不会有人来,毕竟这么多天来的人寥寥无几。
    那天尝了碧涧羹后,萌生出想开间酒馆的心思, 就拿自己这么多年的积蓄盘下了这间馆子, 买了些酒,悄无声息地开门。
    之前蹲墙角的那个小乞丐总会进到店里来,混熟后,江渔难得起了心思想讲讲自己的故事, 却发现今日居然有人进来, 有个还是熟面孔。
    不过看到两人专注的神情,他只能接下去说道:“可我也不知道江湖到底在哪里, 就跑到镇上的商队准备跟商客走南闯北,结果人家嫌我岁数太小, 把我赶了出去, 我不服气, 在他们门前合衣睡了三天。
    老商客心软, 说我跟他孙儿一般大, 那就到商队里头先跟着车队去山城看看, 还没到山城就遇到了匪徒,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镰刀根本没有用。”
    江渔说的时候声音平静,钝得砍不伤人的镰刀怎么会有用呢,那天雨夜厮杀,暴雨冲刷掉所有血痕,他也因为勇猛,被正式收入商队。
    只有自己知道,每每闭上眼都是漫天的血和断臂残肢。
    “后头还是成功到了山城,我因为有功,也就跟在商队后头一趟趟出门。才明白,江湖不是那么容易混的,早先羡慕江湖豪气,现在…”
    这些遭污的事情他该怎么说出口呢,是说遇到黑店杀人越货,还是说路遇山贼,商队折了大半人在里头,又或说南疆的蛊虫折磨到人无完形。
    又或者说是商队里头,他敬重的老商客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他们追杀他到无忧洞底下,想把他抛尸于沟渠,奈何他命大。
    江渔看着底下那个在黑夜里头也目光灼灼的小娘子,突然闭上了嘴巴。
    他听见南静言问他,“那你去过塞北吗?是不是真的沙尘漫天,边民豪爽,饮最烈的酒,骑最好的马?”
    “塞北”,江渔抚摸自己身上的剑,声音悠远,“那不是个好地方,风尘大到睁不开眼,取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戈壁荒凉,连树都少见。更别提烈酒良马,那只有军营才有。”
    可那里边民是真好,哪怕辽军时不时进犯扰民,可他们生有一身的傲骨,不论男女都会拿弓箭出来赶走他们,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守住这点边土。
    更好的是他们从不在意女子的贞洁,在那里改嫁,又或是三嫁,都不是个事,基本没有哪些人会在这方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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