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上面的迷药味儿已渐渐散去,此刻嗅来却依然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她为何阻止自己陪她一道儿回门?
    今日韩七来请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以他目前又瞎又残的身子去了又能帮什么忙?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以小阎王的狡猾怎可能走漏消息!
    沈谣在屋内走来走去,竟是难得的忐忑,她从未说过谎,更不会装哭,虽说夫君看不见,但萧翀心细如发,她若演得不像铁定穿帮,这可如何是好?
    “倘若您实在哭不出来,不如拿茶水抹在眼角充作眼泪?”
    轻红本以为女子哭泣扮可怜乃是天性,哪想到自家主子是铁娘子平生不会哭,真真枉为女子。
    主仆几人在这儿绞尽脑汁想办法,却是久久不见王爷过来,轻红去打探消息,结果从韩七口中得知王爷不会来了。
    沈谣难掩失望,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姑娘您别灰心,这招儿不行再换旁的便是。”
    轻红还想劝说几句,却听沈谣道:“我困了。”
    将人都赶出去后,沈谣复又拿起话本子认真研读起来,她不是一个轻易言败的人,如轻红所说这招不行换旁的,她兴许是用错了方法。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听到门外响起窸窣声响,忙将床榻上的书籍一股脑塞入被子中,自个儿掀了被子钻进去假寐。
    她方才躺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随后是轻微的轱辘声响。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在床榻前停下,沈谣不由攥紧了被角,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他竟真的来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想到他看不见又行动不便,她料想自己若是不主动他怕是一辈子都龟缩在书房不肯出来。
    素来聪慧的她这会儿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自个儿忐忑了好半晌才醒悟,他又看不见,自己闭着眼装睡岂不是多此一举。
    “对不起,今日我不该将你一人留下。”
    他的声音温凉而低醇很好听,沈谣以前竟是从未留意过,如今听到耳畔竟有些酥酥麻麻之感。
    然而他说了一句便不再说了,她又是左等右等一阵煎熬。
    可惜她先前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此时神情。
    沈谣假意翻了身,悄悄睁开眼睛。
    她察觉到萧翀忽然握紧了轮椅的把手,应是听见她的动静以为她醒了。
    不过转瞬他又松开了手,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却是叹了口气,兀自转动轮椅便要离去。
    沈谣来不及思考,手已经伸了出去,如新婚那日一般她再次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怕他如上次一般决然离去,她忙坐起身子,抓住他的手,在手心快速写道:别走,求你!
    她急急写完,却见他眉头紧凑,不知是懂了没懂。
    这会儿她又懊恼自己写得太急怕他没看懂,又拖起他的手预备在写一遍,然而手指刚放入他手心就被温暖的大掌包裹。
    “不用写了,我看懂了。”
    沈谣几乎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答复,看懂了那是留下还是走?
    “沈姑娘,我、我并非良配。”他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几分颓然之色,放在轮椅上的另一只手捏紧了又放。
    沈谣知他又要说些拒绝的话,拉了他手掌心在上面写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你便与你荣辱与共,夫妻一体。
    纤细的手指触在掌心跳舞,他的手掌不由滚烫,酥酥麻麻触感,悄然漫入心底。
    “我可能做不到……”
    他还是说出了口,手试着挣了挣,却被她抓得更紧。
    “啪嗒,啪嗒……”有什么东西,滚烫如火燎,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萧翀先是一愣,意识到手背上是她的眼泪,他脸上露出了不安之色,他微微低头,身子前倾,搭在轮椅上的手指抬起来似是想要安慰他,可那只伸出的手却伸到一半再不肯往前。
    沈谣原本是装哭,然而想到自己坎坷的命运,想到兄长破败不堪的身子,一时心酸,竟真的哭出了几分真情实感。
    “莫哭了,我不走便是。”
    沈谣心中暗喜,瞅见他举在半空的手臂,想起书中小娘子撒娇时的故作委屈,一咬牙便扑入了萧翀的怀抱。
    软玉温香入怀,萧翀抬起的手恰好落在她背脊之上。他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这已是今日她第二次投怀送抱了。
    从未与女子有过这般亲密接触的萧翀有些不知所措,脖子被她紧紧搂着,浑身僵硬地仿佛不是自己的。
    “你先松开手。”萧翀感觉自己有些心跳失常,被她抱着甚至有些呼吸不畅,双手更是无可安放。
    沈谣识趣地松开了手,忙往床榻里面缩了缩,将外面的位置留给萧翀。
    从他离开轮椅到上床,沈谣并未出手帮忙,她不能连他最后的自尊都毁掉。
    “这是什么?”萧翀刚掀开被窝坐下,便觉出身下异样,伸手一摸竟摸出一本书来。
    不及沈谣回答,他又从被窝里摸出三五本书来。
    “你是要考状元吗?晚上怎么看这么多书?”
    沈谣的眼睛扫到书册上龙飞凤舞的《公主御夫记》、《将军的小逃妻》、《旺夫小村姑》、《情史》……
    她的脸不由烧了起来,忙从他怀里接过手,快速塞入自己的枕头下面,她这会儿不由庆幸他看不见,要是被他知晓自己偷偷摸摸看这些不得板起脸来罚自己抄一月的《女则》。
    这一晚沈谣终是如愿以偿留下萧翀,两人俱是睡的跟僵尸般笔直,便是如此沈谣也觉得很是欣慰,书上的法子果然管用。
    因着她昨夜想的太多,睡得太晚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竟是难得睡个好觉。
    身旁的萧翀早不见了踪迹,她虽然有片刻的失落,但很快收敛了情绪,来日方长,她眼下最焦急的还是萧翀的身体。
    方才收拾停当,便有嬷嬷来报说是敬懿娘娘唤她过去。
    沈谣没想到自己婆婆办事效率如此高,不过一日功夫,程氏便为她拾掇出一座单独的小院用来炼药制药试药,甚至连试药的动物都准备好了。
    带她熟悉过药园之后,程氏挥退众人,对她道:“除了试药的这些个畜生外,我还为你准备了几个药人。”
    程氏拍了拍手,江婆婆带了几名与萧翀年龄不相上下的男女走了进来。
    药人这事儿实在有伤天和,是药三分毒,况且沈谣为了研制对付彼岸香的解药,势必要先制毒再解毒,她并不能保障自己一定可以制出解药来,若是失败,这些人便是死于她手,她虽无救死扶伤的自觉,但也不愿作罔顾他人性命的刽子手。
    沈谣本要拒绝,不经意扫过,竟在这五人中看到一个熟人。
    “母亲,药人用不了那么多,留她一人即可。”
    程氏为了自己的儿子,区区几个贱民的性命自是不在乎,见沈谣不肯收,便道:“你若是担心翀儿知晓后怪罪,那大可不必,一来此事做的隐秘,二来这事儿是我让你做的,她怪不到你头上。”
    沈谣的确有这方面的考量,但仍旧不想答应,她劝道:“母亲,真的用不了那么多人,而且这些个人贸然出现在我院子里难免闹出闲话。到时如果人手不够,我定然会向母亲开口的。”
    程氏思忖后觉着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随后程氏又说起了夫妻相处之道,见她全程木木呆呆,不由嗔怪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不开窍,明个儿我请个人来教你,你可得好好学。”
    有昨日成功的前提在,沈谣知晓这里面学问深得很,若是有个经验丰富的人教你自是事半功倍,比自个儿胡乱摸索强多了,忙点头如捣蒜,认真应道:“母亲放心,我定会认真学,并学以致用,争取做到举一反三。”
    程氏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这孩子傻气得厉害,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第107章 蜜饯
    待程氏走后,沈谣将留下的那名药人唤了过来,问道:“马姑娘你怎么来了京城?”
    见到沈谣,马月见同样不敢置信,她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泪如雨下,抽泣道:“自你们离去后,爷爷便遭人陷害入了大牢,我到处申冤无门,康老爷便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入康府为妾,便让县太爷放了我爷爷。我便答应了,然而还未等我过门,我爷爷便在牢里自尽了,他定然是知晓有人拿他性命胁迫我,为了不连累我方才自尽的,我收敛了爷爷尸首便入京来寻你们,半道上却遇到了人贩子,我几经辗转才被卖入王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您。”
    不到一年时间,马月见经历了生离死别、家破人亡,便是自己也身陷囹圄。
    “你既无家可归便安心留在此处,这间药园便交给你打理。”
    马月见懂药理,这些药材交给她打理也算物尽其用。
    “谢谢沈姑娘收留,您放心,我一定会打理好药园。只是……”她来京的目的本就是想寻到沈家兄妹为自己爷爷洗刷冤情。
    沈谣自然知道她想说什,却假作不知,问道:“还有能帮上忙得你尽管说。”
    “没,没有,您能收留我已是莫大的恩赐。”马月见垂下眼眸,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虽救了萧翀的命,但萧翀也救了她的命,甚至她们整个村子百姓的命,所以她们不欠她什么。
    沈谣交代了几句后便入了药房,这间屋平日是落了锁的,钥匙在她身上,里面是她不久前练出的毒药‘彼岸香’,如今正是试药的关键时刻,旁人她都不放心,只能亲力亲为,若是青竹在的话会更好。
    马月见心中所求她一清二楚,只是世上有苦难的人何其多,她并非救苦救难的菩萨做不到普度众生,更何况她一深宅妇人能求的无非是夫君和父亲,如今夫君性命堪忧,父亲为朝堂乱局焦头烂额,她作为儿女既不能分忧,更不该添乱。
    只能日后寻到时机再帮她申冤,此时既然做不到自然不能开口承诺什么。
    太医署的人每三日会到颐园为萧翀请脉,今日恰好是请脉的日子。
    萧翀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今日却在诊脉结束后将太医留了下来。
    “去将王妃请来,让太医替她看看嗓子。”
    听闻消息的沈谣却是一惊,她嗓子本就无碍,若是太医瞧出端倪该如何是好,然而此刻已是来不及,她人已至萧翀的书房外。
    韩七见到她便将此事说与她听,并将她引至花厅道:“王爷在里面等您。”
    倘若里面的太医是左太医之流,她这般进去,左太医势必会暴露她的身份,即便不是左太医之流她装哑也会被拆穿。
    沈谣竟有些后悔当日自己何不狠心点,直接服了哑药也免了日日担心被拆穿,正踟蹰间听到里面传来一叠跫音,丫鬟已侯在门前。
    既然躲不过,只能见机行事了。
    只是来的这位刘太医竟是出奇的年轻,瞧着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像他这个年纪在太医署里多是学徒,平日也就干些杂活,便是出诊也只能在旁打下手,而眼前这位如此年轻却能坐上太医的位置实在难得。
    沈谣将手搁在脉枕上,轻红在她腕上盖了一层薄绢,这位年轻的王太医便眯起眼睛,皱着眉头,一脸的凝重。
    刘太医道:“这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请王妃张开嘴待我细瞧。”
    “刘太医,这不太好吧?”轻红心道这太医实在不知礼数,定然是瞧着王妃年轻貌美有意戏耍,平日里那些个老头子来瞧病便是头都不敢抬,哪儿像他这般孟浪。
    倒是沈谣深知望闻问切对确诊病理是多少重要,不等刘太医再说什么,便启唇张口。
    他凑近观瞧了片刻,又叹道:“王妃咽喉似乎……并无异样。”
    沈谣心中不由一紧,怕他说出自己装病之事,下意识地看了萧翀一眼,见他神色平平,不见一丝忧色,她又生出几分气恼,倒不如让这刘太医径自说出真相,也好过让她一人每日费尽心思欺瞒。
    只听刘太医继续道“《灵枢·经脉》一书中说;任脉起于胞中,出于会阴,上循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喉咙,上颐循面入目……”他睁开眼睛盯着沈谣道:“失语之症的症结便是由风火痰瘀导致阴阳失衡,气血逆乱,阻于脑窍。气血不行,筋脉不通,则舌强语謇。但我观王妃中经络、中脏腑,及经络循行似……”
    “似什么?”无怪乎萧翀紧张,这太医说话大喘息,把几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太医摇了摇头,状似十分懊恼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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