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是觉得带着这两个三脚猫就能在我面前横行还是说觉得绕过了花彦就能为所欲为。”
    青年的话让两名哨兵骚动了一下,方脸男人脸上的忌惮之色更甚,而短发女子则吐出了口中的泡泡糖,房其琛没有理会他们,而凑近了劳伦斯,连带着铁片也嵌入了皮肤。
    “但是你要搞清楚,东区,是我的地盘。”
    房其琛的语调很轻,可晏菀青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劳伦斯额头沁出了一颗一颗的冷汗。
    “从我的地盘上滚出去。”
    “……您可真是太霸道了。”金发男人低声说道。
    “是吗?”房其琛回道,“我只是遵从战场法则而已。”
    “胜者为王,不是吗?”
    此言一出,房间内陷入了难熬的沉默,金发男人垂下了头,似乎在经历激烈的内心斗争。
    “首领,”短发女子突然开口说道,“花彦他们似乎反应过来了,已经到楼下了。”
    她话音刚落,从窗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映证了她所言非虚。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错失了机会。
    “……是,”劳伦斯突然笑了起来,他举起了双手,“您说的对,是我僭越了。”
    这么说着,他缓缓后退,脖子离开了铁片后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见到首领脱离了危险,方脸哨兵一个箭步来到窗边,单手打开窗户,率先撑着窗台翻了出去。而短发女子则一下子把劳伦斯扛了起来,对着三人抛了个媚眼,一个助跑直接就从大开的窗口跃了出去。
    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女巫腿一软就蹲坐在了地上,头埋进了胳膊里,配上他干瘦的身材和肥大的衣服带真的有几分落魄和可怜。
    “劳伦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颤巍巍的说道,“我能看出来,他已经快忍到极限了,西区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了太远,或许已经远到不需要我了。”
    “不,联盟和血色苍穹不会轻易放弃你的,”房其琛说道,“但你说的对,劳伦斯不会放过你的,他们现在合作的很紧密,就算你投靠过去,劳伦斯也可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要了你的命。”
    这时候还不明白女巫和劳伦斯就有私怨就是傻瓜了,晏菀青在这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女巫在获得自由后还甘愿躲在黑街为房其琛配药。
    因为他需要来自王国军部的保护。
    “你不用试探我,”女巫的声音很虚弱,“只要我一天不死,劳伦斯就一天不会放弃,玛塔的死是横在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他为了杀我不惜叛国,做出什么都不稀奇,我不会投奔到对面的。”
    玛塔,这是女巫恋人的名字,一无所知的她在7月5日投毒案后被军部找到,成为了第264号通缉犯的替死鬼。
    “劳伦斯是……”晏菀青试探着问道。
    “他是玛塔的双胞胎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事到如今,女巫也不再隐瞒,“他原本不是那个样子的,玛塔被处死以后我曾经潜回去看过,发现他开始化妆、穿裙子,好像这样玛塔就还活着一样……”
    似乎是说不下去了,男人搓了一把脸,稳定了一下情绪。
    “……你们走吧,他短期内也回不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要是想不开,记得通知我来收尸。”
    房其琛扔下了手中的装饰剑,走到窗边对着女孩招了招手。
    “过来,咱们也别跟花彦碰上。”
    晏菀青听话的走了过去,透过窗口向下望,就看到那群眼熟的黑衣大汉正围着屋外的几具怪物尸体,其中一具砸在另一具身上,下面的怪物脖子被突出地面的一截铁杆刺穿,俨然是没什么好事发生。
    “嘀嗒、嘀嗒。”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窗框上,女孩抬起头,被阴云覆盖的天空又下起了雨,恐怕没过多久,就又能看到街道上雨水汇聚而成的“河流”。
    那条吞没了无数黑街生命的“河流”。
    晏菀青在此刻方才明白了,何谓暗流涌动。
    从下飞艇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踏入了暗流之中。
    第24章 不速之客。
    晏菀青觉得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来黑街之前没带雨伞, 或许这项纪录在今后会被某件更加令人懊悔的事情所替代,但起码又被浇了个透心凉的现下,她想给当初在学院收拾行李的自己来一拳。
    现在眼里流的泪, 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于是她在瓢泼大雨里晃了晃脑袋, 觉得里面的水声更响了,她的脑袋瓜一定是年久失修漏雨了。
    身上的女仆裙又冷又湿,额发完全的贴在了脑门上,她跟在房其琛的身后在各个屋檐下穿梭, 丰沛的雨水让窄小的巷道几乎无处落脚,脚上的一双圆头皮鞋已经进满了水, 稍微一动就能晃荡出来。
    哗哗的流水声、砸在身上发痛的雨滴、层次不齐的屋檐还有站在身旁的青年, 都让晏菀青想起了好友靳蓝最爱的电影, 娇俏向导与英俊哨兵的经典组合、永恒的爱情主题、黑白的镜头, 还有从头到尾透出的精致与复古。
    娇小的友人喜欢在看电影时趴在她肩头, 每当剧情进展到高潮, 她的衣服总会被打湿一块儿, 到时她就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娇俏的向导为什么不去征服世界, 简直岂有此理”, 一边拿出手帕给哭成了泪人的靳蓝擦鼻涕。
    在缺少娱乐设施的向导学院里, 她们两个翻来覆去把电影看了无数遍,看到对所有的剧情都烂熟于心, 看到晏菀青为此洗了无数遍衣服,然而抛去那些无聊的爱情与纠葛,她印象最深的却是男女主角在屋檐下躲雨的情节。
    淅淅沥沥的雨滴、古老而漂亮的街道还有男女之间汹涌又含羞的暧昧,都赋予了这部烂俗爱情故事无与伦比的质感,而这一段沉默的长镜头,也是她愿意纵容靳蓝时不时把这部片子翻出来重温的唯一原因。
    对于晏菀青而言, 雨天是唯一可以与爱情联系在一起的元素。
    可惜,当她真的身处电影中的场景时,穿的不是漂亮的连衣裙,而唯一的男伴也不会停下来与她含情脉脉的对视,而是闷头走的飞快,就好像多留一会儿会变异。
    “阿嚏!”
    鼻子一痒,女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淋雨会不会变异她是不知道,但再不回去洗个热水澡她就要感冒了。
    “跑起来。”
    房其琛头也不回的说道。
    “雨水的味道开始变了。”
    雨水的味道开始变了?
    晏菀青疑惑的蹙了一下眉,但还是听话的跑了起来,然而脚上的皮鞋和咕叽咕叽的水声都严重影响了她的速度,粗劣的皮革磨的脚后跟生疼。
    就这么跑了几米,在前面领路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在身后的女孩撞上来之前转身扶住她,然后一个弯腰把后者直接抗到了肩膀上。
    接下来就是领略刺激的时刻了,晏菀青闭着眼被颠的七晕八素,硬要形容那地狱般的感受的话,那就是“飞艇飞到一半发现没油了,只能紧急迫降,结果迫降的时候还遭遇了一场风暴,驾驶员在掰断驾驶杆之后,终于靠在了座椅上听天由命”,反正等到重新脚踏实地,她捂着自己饱受创伤的胃,觉得没吐那个死鬼一身真是个奇迹。
    好不容易缓过劲的向导重新站直了身体,低着头就往前走,结果正在上台阶的哨兵突然就停了下来,这一次没有人转身扶她,娇弱的鼻尖直接撞上了男人坚硬的背部,生理性泪水瞬间漫上了眼眶,双眼和鼻子一起泛红的晏菀青在瞬间产生了杀人的冲动。
    干脆直接把他的脑子搅成浆糊吧。
    疼到怀疑人生的危险向导如是想到,她捂着鼻子后退几步,泪眼婆娑的望向前面,已经涌到嗓子眼的埋怨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瞬间被咽回了肚子里。
    漆黑的帆布伞、做工考究的格子西装还有那副镶着金边的水晶眼镜,本该在向导学院教书育人的陈洛正带着格格不入的绅士风情出现在了星空海盐塔破旧的花园里,与淋成落汤鸡的晏菀青二人相比,他精致完美的像是下一刻就赶赴宴会。
    “怎么?看到朝夕相处的老师都不打个招呼吗?”他揭了一下头上的圆礼帽算是招呼,老神在在的神情在此刻分外欠揍,“难道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晏菀青的第一反应是陈洛在跟自己说话,她刚打算开口就听到了房其琛的声音。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比落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冷上几分,不同于面对劳伦斯时饱含杀意的平静,明明对方只是一名手无寸铁的普通教师,她却从青年身上陡然变化的气息嗅出了如临大敌的气息。
    “啪!”
    断裂声伴随着令人抓狂的抽离感,在察觉到她的探寻意向以后,房其琛干脆利落的断开了二人之间的连接。
    发明浅层精神结合的人是不是个受虐狂?
    强忍着精神世界的震荡和酥麻,晏菀青咬着牙在心里把大力推进战时特殊指令的军部骂了千万遍,这种可以随时单方面抽离的临时结合简直就是慢性折磨,怪不得这些年哨兵和向导的自愿结合率屡创新低——结合的神圣感和信赖感在与陌生人轻易的链接—断裂中被逐渐消磨,倘若某一天不婚主义盛行,军部估计难辞其咎。
    “来送正式的委任书……之前我应该预告过了吧?上面已经决定给星空海盐一个名分,我只不过是被派来跑个腿而已,”陈洛笑眯眯的说道,“况且,还能顺道拜访一下可爱的学生们,何乐而不为呢?”
    可爱的……学生们?
    晏菀青在难受的缝隙抓了一下重点。
    房其琛没有接话,他注视着彬彬有礼的男人,眼神复杂难测。
    “其琛,”见军部特派的名头没有起作用,陈洛换了一个更为亲近的口吻,“就算你怀疑我的来意,也不能让我们的菀青同学跟着你淋黑街的雨吧?”
    他在“黑街”和“雨”上加了重音。
    房其琛闻言垂下了眼帘,就在晏菀青以为他会继续沉默的时候,就被前者拉着胳膊推进了屋里,托她的福,明显不受欢迎的陈洛也终于得以跟在二人后面登堂入室。
    “哎哟,我的心肝儿,你怎么淋成这样了?”
    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已经离去,独自在大堂里收拾桌子的阮钰铭一看到晏菀青狼狈的样子就嚎了起来,瞧到后面的房其琛后又用一模一样的句式接着嚎。
    “哎哟,我的宝贝儿,你怎么也淋成这样了?”
    于是被冠以“心肝儿”和“宝贝儿”两个爱称的主人公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吞了一百只苍蝇一样的表情。
    成功恶心到二人的阮钰铭得意的笑了起来,而他的笑容在看到踏进屋子里的第三人时僵在了脸上。
    “……陈洛?”
    “好久不见,中尉,”将手中的帆布伞支在门口的架子上,陈洛熟稔的向他打招呼,“黑街的天气可真够呛,能给我来杯热茶吗?”
    阮钰铭一下子就噎住了,平心而论,别说热茶,他连洗脚水都不想给他端。
    “给他茶。”
    出乎意料的是,为陈洛说话的竟然是房其琛,他又把晏菀青往楼梯那里推了一把,低声嘱咐了一句“去洗澡”,然后越过三人直奔后厨,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好吧,好吧……”嘟嘟囔囔的抱怨着,阮钰铭收拾起餐盘跟着了上去,走之前还不放心的瞥了一眼明显状态外的女孩。
    晏菀青维持着茫然无辜的面部表情,伪装成小浣熊的精神向导偷偷出现在了脚下,只见它故意围着陈洛跑了一圈,跳起来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确定后者确实毫无反应后才钻进了吧台下的缝隙里。
    “陈老师,原来你和琛哥、阮哥都认识啊。”
    她几步走到楼梯上,扭头看向站在原地的男人,明朗又清亮的眼神一如在向导学院当优秀学生的日子。
    “我曾经在哨兵学院任职过。”
    摘下圆礼帽,陈洛抬手松了一下脖子上的领结。
    “其琛那时候可是问题学生呢,完全没有菀青你那么令老师省心哦?”
    “不过我们还是有一段愉快的相处时光的,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怀念,我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对我而言,仅次于和菀青你一起度过的日子。”
    掩盖在袖子里的右手悄悄握拳,略长的指甲陷进了肉里,晏菀青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还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老师这么说,我很开心哦。”
    这么说完,她“哒哒哒”的跑上了二楼。
    陈洛目送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玩味儿的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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