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平日里表现的再怎么粗神经,阮钰铭也是一名情报员,还是一名军衔为中尉的情报员。
    情报员的第一课是什么?
    是伪装和说谎。
    很显然,就算一直被旁人嘲讽资质低劣,他在这方面也完成的极好,在晏菀青与他接触的三日里,从没在他的情绪和表情上察觉到任何异常。
    “我还是……太嫩了啊。”她感叹道。
    “阮哥是我幼时的邻居,”房其琛将一个方形印章模样的东西拿在手里,瞄准了自己印有编号的手指,快速卡了下去,滋滋的声音从印章和手指的交界处传来,一股肉香味开始在屋内弥漫,“我父亲叛国后,母亲将我寄养在他家。”
    “一开始我们相处的不错,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哨兵与普通人的差异逐渐显现,他开始对我感到畏惧,就像是他的父母一样。”
    普通人对哨兵和向导似乎永远只有崇拜或畏惧这两种情绪,在远离时崇拜,在接近时畏惧。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当小孩子们发现自己以为温顺又乖巧的宠物其实可以轻而易举的咬破他们的喉咙时,也会惊慌失措的哭泣和躲避。
    阮钰铭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凑巧的是,他还拥有了与优秀哨兵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可真是一场灾难,对于二者都是。
    “他害怕我,而这种害怕在他父母死后就攀升到了顶峰,”将印章从皮肉伤拿开,房其琛熟练的将准备好的伤药倒在了伤口上,当白色的粉末与血肉相融,饶是他额头也沁出了汗珠,“他的父母死于与血色苍穹的一次冲突,也算是我父亲下的手。”
    “他变得无法与我相处,每到夜间就会歇斯底里,直到我母亲给了他一大笔钱,名义上是抚养费,其实就是抚慰金,而自从我去了哨兵学院,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如果军事法庭没有找他来监视我的话。”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做到平日里正常说笑亲昵的?
    晏菀青在此刻突然非常想要问这句题外话,好在她立马就反应过来,最没有资格这么问的人恐怕就是自己,才只能悻悻的咽了回去。
    阮钰铭的父母只是死在了血色苍穹手里,她的父母可是死在了眼前青年的父亲手里,要论双方仇怨,她和房其琛才是真真正正的血海深仇。
    最好笑的事,她正在跟自己的仇人之子心平气和的讨论着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家伙的心理活动。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心平气和的自己是多么的扭曲和畸形啊,她在心底默默感叹,或许向导学院的老师们可以放心大胆的骄傲了,因为她这个问题学生其实还是接受了王国的日复一日的洗脑。
    阮钰铭从父母的死亡里汲取了恐惧和仇恨,而她却将死亡和牺牲视为理所当然。
    因为他们接受着不同的教育,活在不同的世界。
    就像房其琛说的那样——“拼命跑,然后奋力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世界”。
    “我会和杨明会将楼下的怪物引开。”
    房其琛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将手柄冲向她递了过来。
    “一楼的储物间里有替换用的玻璃和家具,厨房的食物也足够你撑上一个月。”
    接过匕首并插在腰间,晏菀青扫过男人手上的伤口,原本的数字“175”已经变成了“75”,于是她笑了笑,“长官,你们要去寻找荒野女巫的宝藏吗?”
    房其琛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深深的看了女孩一眼,突然微微一笑,“再会,向导小姐。”
    晏菀青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再会,哨兵先生。”
    然后二人便擦肩而过。
    听到门在自己身后关闭,晏菀青迅速弯下腰开始在满地的文件中翻找,伴着楼下传来的兽吼和撞击,她一目十行的扫过去,最后从床垫底下脱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干脆的人撕开口子后,里面掉出了两份被精心保管的文件。
    “我就说嘛,无利不起早,阮哥愿意守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写没有回应的报告,肯定是有原因的嘛。”
    她抖了抖文件,拿出第一张看了起来,与她想象的任务密令不同,这是一份在她看来胡诌八扯的研究报告,内容大体就是论证普通人在淋了黑街的雨后获得超长能力的概率。
    “一边害怕着哨兵,又一边向往着哨兵的力量吗?”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身为天生向导的她都在追求更强的力量,更何况是一无所有的阮钰铭呢?
    晏菀青随手把报告一扔,露出的第二份文件倒是令她眼前一亮。
    那是一份极为详细的黑街地图,阮钰铭在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手记,记录着每一个地点的历史和他对于荒野女巫宝藏的猜想,对于初来乍到的晏菀青而言,再也没有比这份地图更有意义的收获了。
    “就是嘛,复仇、宝藏、功勋和资历……这么大费周章总是要占一样的。”
    三下五除二的把地图叠好塞进口袋,晏菀青掀起了浴袍的下摆,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双手在床底下摸索着,本着撞大运的思想,没想到还真的让她摸到了一个坚硬的长条物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连指甲都要劈了,她终于将“长条”从床板上抠了下来,那是一把原木色的短小火铳,有些陈旧,看上去就像出场时忘了刷漆。
    “这才对嘛。”她吹了一声口哨,拍了拍满满的弹夹,站起来满房间转了转,找到了一套阮钰铭的衣服换了上去。
    男人的衣服对于尚算高挑的她也有些大,挽了一下衣袖和裤腿,她对着穿衣镜抚摸着衣服上属于“中尉”的军衔,不由得笑出声来。
    “no.2785,目标是晋升到最高级。”
    从前有一座冰淇淋店,它有一名店长和三名店员。
    每一个,都心怀鬼胎。
    第31章 晏菀青在阮钰铭的房间一……
    晏菀青在阮钰铭的房间一直呆到楼下的动静彻底停止, 在这期间,她躲在了衣柜和床铺的夹角里,手里一直握着房其琛给的匕首。
    虽说要论杀伤力, 显然她自己搜到的火铳更胜一筹, 但火铳毕竟子弹有限,用一颗少一颗,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是不想浪费。
    特别是, 黑街已经彻底改头换面的眼下。
    房其琛临走前提到了食物和替换用的家具,可晏菀青并不打算像个乖乖女一样守着风雨飘摇的哨塔瑟瑟发抖。
    “这座哨塔并不安全。”
    她如此告诫自己。
    没错, 从表面上看, 在拥有充足食物的情况下, 她只要坚守哨塔到王国的人前来搭救就行了, 但仔细思索的话, 就会发现这个“最佳选择”其实就是“等死选择”。
    因为, 它根本漏洞百出。
    首先, 晏菀青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固守哨塔的实力, 作为向导学院的第一名, 她对自己的向导能力很有自信, 遗憾的是,她要面对的是成群结队并失去理智的敌人, 光是“失去理智”这一条就等于废掉了她大部分的战斗力……
    等等,想到这里,她摸了摸下巴。
    之前她碰到的不过是西区那边搞出的拙劣仿制品,这一次却实打实的荒野女巫出手,倘若被雨水影响的人真的像阮钰铭拿到的研究报告那样有可能向着最初代的哨兵靠拢,那么是否也意味着它们可以碰触到她的精神向导?
    若真是如此, 那么她的处境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毕竟她可是随身携带棕熊的女人。
    然而猜想必须要实践来证明,贸然出击就好比脑子进水,保险起见,她还是需要一名搭档。
    向导的搭档当然是哨兵,碰巧她也认识一位绝对能够在黑街横着走的哨兵,可惜无论是对方还是她都没有结伴而行的意思。
    房其琛太强了。
    想到青年在自己眼前暴露出的真正编号,女孩轻轻咬住了下唇。
    普通人出身的阮钰铭根本不了解哨兵这种怪物,不管他扣下房其琛的新编码是出于自欺欺人的心理还是真觉得这样就能压制后者的能力,实际上都是掩耳盗铃的行为。
    哨兵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它会随着年龄不断增长,直到拥有者的肉体无可挽回的开始衰落。
    而房其琛怎么看都不到身体衰退的年纪。
    no.75和no.2785。
    晏菀青捂住脸吐了一口气。
    虽说她很自信自己的能力远超于现在拥有的编号,可2700多的等级差距并非轻描淡写就可以跨越,前几次的合作也充分证明了这个事实——她无法掌控房其琛。
    这可不行。
    晏菀青扶着壁橱站了起来。
    现在的她需要一个安全、可掌控还听话的搭档,而不是一位明显背负着秘密任务的前战场指挥官。
    脑海中闪过劳伦斯身后的一男一女两名哨兵,女孩咬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最终把目标放到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花彦。
    那个在她上班第一天登门的东区老大,拥有着哨兵血统,还被她用精神触手标记过,简直就是最理想的应急选择。
    有时候,适合要比强大更重要。
    打定了主意,她轻手轻脚的靠近了紧闭的门扉,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慢慢的打开了房门,踏上了通向餐厅的走廊。
    这一段路其实并不好走,因为本就不甚结实的楼板在之前发生的打斗里被搞的七零八落,不少地方都被砸出了深坑,红绿相间的汁水散落在扭曲变形的楼梯和地板上,让她迈出的每一脚都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里显得岌岌可危。
    晏菀青的神经紧绷,手里的匕首被换成了火统,她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拉开了保险,整个人贴在墙根慢腾腾的往前挪,好在直到她挪到餐厅门口,也没有发生预想中的袭击事件。
    看样子房其琛确实引走了所有的敌人。
    这么松了一口气,女孩一迈步进入了餐厅,然后就被迎面而来的恶臭和血腥味顶的差点翻过去,等到她看清餐厅的现状,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推测大错特错。
    房其琛没有引走敌人,他直接就地解决了。
    眼前的餐厅简直就是像是人间地狱,晏菀青几乎无法想象需要多么狂放的战斗才会搞出如此血腥的遗迹:
    原本的桌椅餐具全部被打翻在地,整间餐厅都像是浸泡在血泊里,四处都是被撕碎的残破肢体,她甚至看到了角落里被碾碎了半张脸的头颅。
    “滴答。”
    “滴答。”
    水滴声在堪称静谧的房间内分外清晰,晏菀青顺着声音抬起头,然后脚下一滑差点就仰进了满地的血污里。
    那是一头被人活活钉死在天花板上的怪兽,它有着强而有力的四肢、剑利的獠牙和粗壮的尾巴,而现在,这些足以让人战栗的部位全部被银色的餐刀所贯穿,鲜血顺着刀柄不断流下,乍一看倒像是某种黑暗艺术风格的滴水雕塑。
    确认了一下眼神,晏菀青知道这是自己弄不下来的“艺术品”。
    这也是她决定离开哨塔的第二个原因——她实在没能力清理战场。
    在野兽横行的地方,浓重的血腥味往往会引来更加危险的敌人,她就算忍着恶心勉强留下也不过是坐以待毙。
    二楼尚且如此,简直无法想象一口会是何等惨状。
    搬了把椅子坐下,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的晏菀青捂住了“砰砰”直跳的心口,一时间搞不太清楚这到底是“惊恐莫名”还是传说中的“怦然心动”。
    脚下的血泊和滴答的水声勾起了记忆中的电影画面,娇俏可爱的向导小姐对着同在屋檐下的哨兵先生心动不已。
    “哇哦。”
    瘫坐在在椅子上,她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让她的脸颊慢慢的透出了一丝红晕。
    就算平日里再怎么用温柔乖巧的假象去包装吹嘘,向导,也是荒野女巫研制的野兽。
    他们或许没有哨兵的外放和野蛮,可归根结底,还是野兽的一种。
    而动物世界,胜者为王。
    或许慕强才是他们遮掩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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