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哭笑不得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看上谁家姑娘了?怎么突然琢磨起这个来了?”
    贺远没接茬儿,又催问了一句:“那您说到底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
    “啥喜不喜欢,情啊爱啊的,过日子哪儿来那么些穷讲究。”周松民捻灭烟头,顺手往墙角簸箕里一扔,又叹了口气,“你要非得说爱,咱这种粗人还真不懂,可俩人在一块儿日子久了能没感情么,过也过出来了,就说是吵个架拌个嘴,可你但凡是人不在家,这心里头也总会惦记着,我琢磨这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许是说着说着也恍然回忆起了自个儿家这些年的日子,周松民此番话中的口吻算得上是相当语重心长了。
    “惦记啊……”贺远低声叨咕了一句,面上神情若有所思。
    “我说远子,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周松民瞅着他这副傻样,心说这小子该不是害了相思病了吧,于是又劝了句,“要我说你这岁数虽说不大,可要真打算谈个对象过两年再成个家,倒也正常,你要是真看上哪家姑娘了就主动点儿,别回头错过了再后悔。”
    贺远才反应过来,合着师父以为自己这是思春了,他顿时红了脸,讷讷地回道:“……没有呢师父,我岁数还小,还没想过这些呢。”
    周松民心说你那点心思就差直接写脸上了,还装蒜,不过却也没拆穿他,只又嘱咐了一句:“早晚都得想,有合适的话就别错过。”
    “嗯。”贺远敷衍地应了一声,有些不想继续这个话茬。
    周松民也没再唠叨,抬头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到下班时间,终于长出了口气,咧着嘴感叹道:“可算是能早回家一天喽。”
    贺远也乐了。这阵子厂里确实加班太频繁,连他这个毫无家庭负担的大小伙子都禁不住累得大白天直想打瞌睡,更别说那些拖家带口的了。可笑着笑着,又猛地记起师父早上进厂那会儿好像还提过一嘴今儿得上课的事,以为他是忙忘了,赶紧提醒了句:“诶,不对啊师父,您不是说今儿下午还得上课么,怎么没去啊?”
    “早上完了。”
    “完了?”
    “老师都走了,我跟谁上课去。”
    “……那个苏老师走了?”
    “走了啊。”
    “那他下回什么时候来?”
    “没下回,今儿最后一天。”
    贺远一愣,脱口问道:“以后都不来了?”
    周松民被他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打听这个干嘛?”
    “……不干嘛,就问问……”
    “估计是不来了吧,课都结了,还干嘛来。”
    “…………”贺远张张嘴没再出声,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失落。
    自打上回偶然遇见,贺远时不常总会想起那张好看的脸,尤其每回想到那人有可能正跟自己待在同一处地方,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高兴,而高兴之余,似乎还隐隐存了那么一丝期待,究竟期待什么却又说不大上来,或许只是期待还能再次撞上那人温柔清冽的目光。
    可师父的一句话,让贺远连仅存的这点念想都守不下去了,因为往后大概再没机会见那人了。这份失落许是来得太过突然,他一下就没了精神,觉着干什么都再提不起劲儿来了。
    苏倾奕在这最后一堂课上,也恍惚出了好几次神。每每外头稍有动静,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朝礼堂大门的方向飘去,心里某个角落隐隐期待着有个人会再次出现在那里,同自己对视。可惜直到整堂课结束,他都没能瞥见那个身影。
    萍水相逢,说到底才不过两面之缘,却让自己一遇不忘。不忘也就罢了,竟还记得这么牢,以至上课的时候还频频走神,只想着能再见他一面。可再见一面是想怎么样,又说不清楚,或许能再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只是今天这一结束,两人恐怕再无相见的可能了——他跟他全无交集,就像是两条道上跑的火车,偶然擦肩一过,却终究无法并上同一条轨。或许他们本就是去往两个方向,再怎么并也并不到一起。
    马上要走出厂大门的时候,苏倾奕默默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最后一眼——有些人终究只能是自己人生中的过客,如同天际偶尔划过的流星,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即便是场流星雨也终有落幕的一刻,到头来依旧还是只剩下那片夜空,什么都留不住。
    如此想着,再提脚迈步的一瞬,他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句:遗憾,也只能是遗憾了。
    第6章 第6章
    十月中旬一个礼拜四,唐士秋特地抽空去了趟机械厂找贺远,想叫他这个礼拜天去自己学校玩,顺便一块儿参加舞会,说是没准能认识个把姑娘。
    贺远原本不想去,他对跳舞和认识姑娘都没有兴趣。实际厂子里也经常搞这种活动,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跟着师兄去过两回,可他不大喜欢那种场合——男男女女借着昏暗的灯光搂搂抱抱,做些小动作,其实就是给谈对象或是想要谈对象的人,提供了一个可以正大光明互相勾.搭的机会。贺远觉着没什么劲,两回以后就没再去过。
    不过眼下情况有所不同,既是学校里办的,肯定会有些不一样,况且没准还能再见到那个人也说不定。这么想着,贺远才点头答应了。
    金秋十月,天高地阔,按说应是叫人神清气爽的好时节,可今日这天却是从早上起便有些多云,午后更见阴沉。兴许天气真能左右人的心情,两人遛达着途径学校教学楼时,贺远望着三两成群、进进.出出的学生,心里头到底有些不是滋味,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唐士秋听见动静,侧头瞟了好友一眼,见他面色有些黯淡,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沉默着犹豫了半分多钟,还是忍不住拿胳膊肘碰了碰他:“诶,你要是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说出来。”
    贺远闻言愣了愣,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没回话,依旧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几步之后又突然慢下来,半回过身对刚赶上来的唐士秋否认道:“我没什么不痛快的。”
    “跟我还藏着掖着?”唐士秋见他又要迈步,当即伸手拽了一把,“就我去你们家那几回可都听你妈说了,她说你从来就没跟她抱怨过不能继续念书的事儿。”
    贺远被他这一拽,干脆彻底停了步子,转过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然道:“既然已经是不能念了,那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可我看得出来,你这心里头不痛快。”唐士秋抬手在他胸口处点了两下,“咱俩认识这么些年了,我还不知道你?越是在意的事儿越爱闷在心里头,要是连我都不说,那你肯定跟谁也没提过。”
    这回贺远沉默了好半天才回话:“提了有用么?再说这都快两年了,我早就习惯这种日子了。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在想,习惯真是件挺可怕的事儿,因为你再不喜欢的日子,过着过着也就麻木了。”
    这些话贺远从未跟任何人说过,母亲那儿没有,师父更没有,他今天突然说出来,也是因为唐士秋难得正经地问到了。
    说实话,最开始上班的那几个礼拜,贺远虽然嘴上师父师兄地叫着,心里却憋屈得要命。尤其每天下班回家以后,一面闻着满身的机油味,一面看着手上不拿酒精汽油泡都洗不下去的油污,他真的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可有句老话说得好,这人没有吃不了的苦,也没有受不了的罪。况且跟以前战争年月连转天的太阳能不能看见都不知道的日子比起来,眼下他每天需要面对的这些,根本连吃苦的边儿都挨不上。
    这么一想,的确是没什么好抱怨的。那之后过了两个月,贺远便逐渐适应了产业工人的生活。半年之后,他甚至连车间里浓重的机油味都已经麻木到几乎再闻不见。
    ——因为彻底习惯了。
    “贺远,你还好么?”唐士秋听着他的话,心里难免也有些不是滋味。
    “你能不能别跟我妈似的……”贺远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是哥们儿就别再提了,我真的没事儿。”
    到底是一块儿念了这么多年书,只看神情,唐士秋就瞧出了他是真的不想提这事儿,赶紧就此打住,嬉皮笑脸地搂了搂他的肩膀,改口道:“好,咱不提这个,那你跟我去礼堂呗,先别说不喜欢,权当散心了。”
    “人家跳舞不都晚上么,你们这大白天就开始有伤风化了?”贺远也恢复了平日的语气,笑着调侃了一句。
    “去你的,什么叫有伤风化?”唐士秋一脸坏笑地杵了他一下,“你敢说你就没跟人跳过舞,没搂过姑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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