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来,她只觉得昨夜暖意融融,睡得很舒适。
    每到冬日的时候,她总会手脚冰冷,而齐琰却是火炉一般的,自来到齐琰身边过夜,她很少会冻醒。
    齐琰在看雨,她在看齐琰。
    她忽然想抱住他。
    她猛地一回神,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感到费解极了。
    齐琰在廊下看见赵吉利绕过影壁走了过来,身旁还带着一人,是宦官周节。
    两人正往书斋走去,看样子是周节今早来拜见齐琰,赵吉利正把他往书斋引。
    正巧在这里他见到了齐琰,便停住了脚步。
    齐琰慢步走了过去,在游廊站定。
    齐琰似乎就准备在这游廊下和中常侍周节说话,他太过随意,赵吉利却不敢怠慢。
    他命人设了三面围屏,搬来坐塌,燃起暖熏熏的火盆,然后带着闲杂人等悄然退下。
    周节看齐琰不是从寝殿出来,而是自西屋而来,略一思忖,带着笑道:“差点忘了恭喜殿下新得佳人。”
    齐琰敛下眉目:“有什么好恭喜的。”
    周节说道:“只是殿下,这佳人也是利器,用好了事半功倍,用不好,却要引火烧身啊。”
    齐琰往外走了几步,任由雨点打在他的肩上,他懒懒笑道:“哦?”
    周节琢磨着齐琰的神情,压低声音说道:“范华那边似是准备在校猎之际,趁着董泰来不及到天子跟前求情之际,将两年前的事抖出来。殿下是准备顺水推舟,或者是撇清干系呢?”
    齐琰望着细密的雨幕,淡淡说道:“范华这样做,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他皱了一下眉,声音却没有一丝起伏,“流血太多,很难看。”
    周节闻言,心中觉得荒谬。
    宫里最不怕见血的,只怕就是这位说不愿见血的五殿下了。
    周节却什么都没说,略微放下了心。
    依照他先前和齐琰的图谋,应当是徐徐图之,攻克人心的。先挑起齐琢和齐琅,让他们身后的张大将军和董泰斗一斗,让董泰和齐琢赢,让他们无所畏惧,让他们得到天子的忌惮。
    然后一举击溃。
    范华这些士人却偏爱搞些大动作,拼个你死我活,拼个青史留名。
    浩浩荡荡,前赴后继的,太难看!
    群情汹涌之下,作为宦官一员的他,怕是也要被诛掉了。
    周节松一口气,笑道:“只是,既然殿下不欲与范华图谋,殿下如何处置虞氏?”
    齐琰在笑,他慢悠悠道:“周公有何见解?”
    周节道:“天下士人对董公恨意滔滔,他们蛰伏至今,缺的是一个火星子,只需一点着,他们会将自己烧成齑粉,说不准会将大长秋、代王……你我,都烧成飞灰。”
    齐琰饶有兴致地念着:“火星子……”
    周节说道:“那火星子,就在殿下身旁,殿下准备如何?困住、送走,或是杀掉?”
    将虞枝枝困在西内,从此切断她与范华的来往,就算范华等人惹出了天大的事,西内只会岁月悠悠。
    或是将她送走,从此虞枝枝和齐琰无半点关系,她做任何事都与齐琰无关。
    或是……杀了她。
    周节拢着手低头:“如此美人,殿下不舍送走或是弄死,这也是人之常情。殿下只管好好管住她,别让她……”
    齐琰从榻上站了起来,打断了周节的话,他从炭盆边上走过,银炭一炸,火星子溅到他的衣摆上,灼出一个浅浅的黑点。
    他浑然不觉。
    周节看着齐琰向外走了出去,他的声音隐隐约约,飘忽得像廊下的细雨。
    温柔又无情。
    “为范华而死是死,为我而死也是死,为何不能为我而死?”
    周节站在廊下,愣住了,一时间觉得很有道理,一时间觉得齐琰是在强词夺理。
    细雨中,赵吉利撑着一柄竹伞走到齐琰身边,他先叹一口气:“殿下,你要思量清楚啊。”
    齐琰平视前方:“什么?”
    赵吉利说道:“依奴婢看,殿下未必心中没有虞氏呢。”
    齐琰不以为然:“是吗?”
    他面无表情看着赵吉利:“你难道比我更清楚?”
    赵吉利道:“那可说不准。”
    齐琰淡淡瞥他一眼,重新走进雨中,赵吉利在后头追赶不及:“哎,殿下,不要着了寒——”
    赵吉利没有追赶上齐琰,他在承光宫外傻傻站了半晌,寻不到齐琰的踪迹。
    他摇了摇头,准备回去,却看到在细雨中行走的小素。
    赵吉利给小素撑了伞:“素君公主,你怎么在雨中走?”
    小素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她知道,明日会有一场围猎,她央求苍青给她带一只小兔子,苍青却一脸不耐烦。
    苍青皱眉说:“兔子?”
    兔子太过弱小,他猎了也衬托不出他的英武,反倒让他的气概有损。
    苍青看了一眼一脸期待的小素,还是答应了她。
    但是小素接着说:“我要活的。”
    苍青扔下了她:“只有死的。”
    竹伞下,小素瓮声瓮气地对赵吉利抱怨:“我想要一只兔子,苍青却不肯帮我。”
    赵吉利看着可怜兮兮的小素,不由得心软:“没关系,让你皇兄压着苍青给你猎一只。”
    小素眸光亮晶晶,有些不敢相信:“赵公公能帮我求皇兄?”
    赵吉利想了想,有些不确定了:“能……吧。”
    .
    窗牖透出一段灰蒙蒙的光,虞枝枝咕噜一下从榻上坐起,她看见齐琰已经站在窗边穿衣服。
    动作轻微,窸窸窣窣,虞枝枝忽然想起幼时在家中的时候。
    姆妈早起将她穿戴好,她小小的身子一扭就从姆妈手里逃脱,然后噔噔地跑到主屋,坐在高高的椅上,看母亲和父亲懒洋洋起身穿戴,衣帛摩擦之声分外温馨从容,窗外是昭儿急吼吼跑来的脚步声。
    她看着父母寻常的举动,忽然缓缓怔住,她意识到父亲与母亲之间是不同的。
    她回去追问姆妈,姆妈笑着告诉她,父亲和母亲是夫妻。
    齐琰回头,望着虞枝枝正望着他,正是初醒的模样,眼中没有什么东西,空茫茫,却只晓得望他。
    齐琰的手指微微一顿,佩印绶的丝帛逶迤落地。
    齐琰皱眉,低头看他的绶带。
    赵吉利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忙着给齐琰穿戴,不忘说道:“殿下起身了,怎么不叫奴婢一声?”
    怎么不叫赵吉利?
    齐琰再度回头看了虞枝枝一眼。
    难道他是在怕把她惊醒?
    他自己都觉得这种猜测很是荒谬。
    那是为什么不高声喊人进来呢?
    齐琰眉心一拧,察觉到些许烦躁。
    他有时候很喜欢虞枝枝,软如细棉的身子,凝脂般的肌肤,鲜艳欲滴的檀唇,雾蒙蒙的桃花眸。
    女郎出众的色相,他可以毫无顾忌去享用。
    但他很讨厌这种缄默难言的时刻,空气都含混氤氲起来,有种无法抓住的东西在流窜。
    齐琰缓缓收回目光,赵吉利喋喋不休的声音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今日围猎,殿下是打算好好应对,还是……”
    他一贯喜欢以病弱之态示人,上次在濯龙园,他硬生生一箭也没有射中,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隔着人群,他看到虞枝枝眼中露出了哀怜之色。
    真是犯蠢。
    齐琰在虞枝枝身边很少假装病弱,虞枝枝应当对他的身体状况有过猜测。
    齐琰又回头,看见虞枝枝盯着地面,耳朵却像是竖了起来。
    齐琰敛住眼中的淡淡笑意,他对赵吉利说:“懒得动弹,依旧是装病。”
    余光里,齐琰看见虞枝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赵吉利点点头,继续说道:“素君公主听说今日围猎的事,很想要一只活兔子,苍青不愿意帮她,奴婢看公主怪可怜的,哎——”
    齐琰拧了一下眉。
    绡帐内,虞枝枝从榻上站起来。
    她有些疑惑地想着,“素君公主”难道就是小素?小素竟然是困在冷宫的公主。
    苍青知道吗?
    赵吉利见虞枝枝起身,顺口问道:“虞娘子想要什么?”
    虞枝枝一愣:“我?”
    她有些不懂,赵吉利是随口搭话,还是在为她向齐琰讨要东西,她略一思忖,要了难得的东西,齐琰没兴趣给她弄,反倒是有些丢人。
    虞枝枝便说:“我想要一枝梨花。”
    齐琰没有看她,没有应答,只是微微低下头,让赵吉利给他戴冠。
    虞枝枝咬了一下唇,重新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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