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惨死月山关那一日起,他就是为了复仇而活,入关这些年,更是舍弃了良心,道德,尊严,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可以谎话连篇,毁廉蔑耻,不择手段,按说不再有任何事情能成为他的阻碍。
    但楚熹手背上的红肿叫他难开口了。
    他今日拒绝过草包三小姐几次?
    女子脸皮总是又薄又嫩的,就算草包三小姐的脸皮特殊厚了些,那也是个女子,若屡屡让她难堪,她或许会打退堂鼓。
    真一溜烟跑掉了,倒是不划算。
    先给她些甜头,让她舍不得跑,这才是上策。
    薛进说服自己咽下那些恶心的“凤凰男”台词,默不作声的盯着楚熹。
    “其实我也明白,你不愿人家在背后议论你……可既然你能来,陪我这么久,是不是证明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你不回答,我就当是有一点了。”楚熹见薛进沉默,不禁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那作为你喜欢我的谢礼,这个送你!”
    说完,她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和一根竹管,竹管一端有条细长的线,她将线点燃,紧闭着双眼高举竹管。
    随着“嘭”的一声响,一道亮光窜到夜空中,仿若流星划过无边的沉寂与黑暗。
    “那是……”
    “赏花呀,我可没骗你。”
    远处忽然传来更猛烈的巨响,一道道光腾空而起,在夜幕中化作云上火树,月前银花,哪怕消逝的瞬间,也如仙境降下暗金色的大雨,缓缓坠落至人间。
    楚熹的恋爱脑,让一样本不该出现的大发明极为草率的问世了。
    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小小一个举动几乎终结了冷兵器时代,也加快了大周覆灭的进程。
    她原本,只是想与薛进看一场烟花。
    第10章
    “快看!那是什么!”
    “天显异象!必有大事发生!速速禀告城主!”
    “此等异象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容老夫算上一卦。”
    “王五!恁家六小子生得好时候哇!将来准能做大官!”
    楚熹的烟花表演令安阳城内外乱成了一锅粥,百姓们众说纷纭,有道帝王昏庸,天神降怒,有道天现异象,定是救国救民的贤人转世,也有道安阳城将有灾祸降临,玉皇大帝警醒百姓避灾。
    巫婆、道士、和尚、算命先生都来活了,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城主老爹那边还纳闷咋回事呢,他们这边就张罗着摆法阵驱邪、杀猪宰羊祭天了。
    “到底哪来的异象!”
    “启禀城主!是城南庄子上传来的动静!”
    老爹一听是城南庄子,顿时急得直冒汗:“我三儿还在庄子上呢!娘的!快叫人随我过去!”
    十几匹烈马披星戴月的冲出安阳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赶到了庄子。
    到那一看,全傻眼了。
    楚熹领着一帮丫鬟,三五十户佃农,在晒稻谷的禾场围成一圈,中间立着四五个大竹筒,竹筒里正噗呲噗呲的窜着火星,那火星又厚又密,窜的得有二丈高,几个垂髫小儿一边绕着竹筒你追我赶,一边拍手大笑哼唱歌谣,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天降异象显然是人为操作。
    楚熹冷不丁一抬头,瞧见不远处的马匹,定睛细看,认出老爹,忙提着裙摆小跑过去:“老爹!你怎么来啦!”
    老爹纵身下马,表情略严肃:“恁这是变戏法呢?”
    “不是呀,我在放烟花。”
    “烟花?方才,天上那些,也是恁弄的?”
    楚熹被老爹的神态吓着了,点点头,小声说:“是我弄的。”
    老爹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将她拉到旁边无人的地方:“恁跟老爹说,到底怎么鼓捣出来的?”
    楚熹老老实实回答:“可简单了,就用硝石木炭还有硫磺,磨成粉,搅和到一起,搁纸包着装竹筒里,一点就着。”
    老爹闻言,眼珠子顿时瓦亮瓦亮的,噌噌冒绿光:“好三儿啊!恁可是送了老爹一份大礼!咱们楚家这回可是要大发财啦!”
    “吓我一跳,我以为自己惹祸了,原来你是想卖烟花呀。”楚熹松了口气道:“老爹不愧是老爹,果然有经商头脑!对了,硝石放到水里还能结冰呢!”
    “真的!那可好呀!只是恁说那硝石上哪弄去?”
    “山里挖呗,这好办,你若放心就交给我,金矿银矿找不到,硝石矿硫磺矿还不容易。”
    老爹激动的都眼泛泪光了:“好三儿!老爹就知道恁一点不傻!恁是大器晚成!”
    楚熹被夸的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老爹憨笑两声,又问道:“这烟花的制法,恁没和旁人提起过吧?”
    “没有呀,就我房里这些丫鬟知道,啊,还有薛统领。”
    “恁!恁告诉他做什么!”
    “他问了,我就说了。”
    老爹不懂什么是恋爱脑,他看着楚熹,又是龇牙咧嘴,又是愁眉苦脸:“哎呦,恁可真是色迷心窍!恁知不知道,这烟花一旦兴起,咱安阳在辉瑜十二州就是这个!”
    楚熹觉得老爹太夸张:“烟花原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寻常百姓买回去琢磨琢磨都能仿制出来,我们根本不可能独吞,即便能独吞,那旁人看了不眼红?别没赚到钱反惹火烧身。”
    “……嗯,三儿此言有理,有理!可这烟花真是个能赚钱的宝贝!若轻易叫旁人夺去,恁老爹死都合不上眼睛!”
    “老爹瞧我这衣裳,正经沂都绸缎,那常德也出绸缎,一样的料子,怎么十二州的百姓就都爱买沂都的呢,人家沂都花样多呀,名声响呀,只要把烟花和安阳绑在一起,不照样能赚的盆满钵满。”
    老爹是个头脑活泛的聪明人,刚刚不过一时心急,这才钻了牛角尖,叫楚熹这么一说,霎时打通了他心中的各个关窍:“是,恁说的是!安阳烟花,这名号一听就合财!行,三儿如今比恁老爹行!”
    楚熹原本还隐隐有些担忧,自己行事和从前相差太大会引起老爹的猜疑,可瞧老爹这模样,是发自内心的认为她……大器晚成。
    想也是,做父母的看儿女,自然怎么看怎么好。
    “恁往后就这么的把心思放在正地方,等恁再长大点,老爹就让恁做安阳少城主,恁觉得好不好?”
    “……我觉得不好,哎,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老爹你赶快回去。”楚熹看着从远处走来的薛进:“别耽误我的正事。”
    老爹长叹口气,扔下一句“色迷心窍”后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薛进走到楚熹跟前,正瞧见那一行人的背影:“城主为何来此?”
    “他路过,你呢,找到令牌没?”
    “嗯,不知何时遗落在了水渠边。”
    安阳城卫皆有一块令牌,类似于警察的证件,但上面并没有证件照,若让旁人拾去难保不会以此招摇撞骗,麻烦可不小。
    “找回来就好,让我瞧瞧你的令牌。”
    “给……”
    那令牌是青铜所制,呈椭圆形,前面刻有安阳统领四字,后面则是薛进的姓名:“原来薛进的进是这个进呀,我还以为是晋州的晋,你爹娘当初为何给你取名薛进?”
    自然是进关之意。
    薛进垂眸道:“许是因为,添丁进口。”
    楚熹嘴角不自觉上扬:“那你该叫薛添丁才对。”
    “……”
    “薛统领知道楚熹的熹是哪个熹吗?”
    “我想,三小姐应当是生于清晨。”
    “还真叫你猜对了!”
    “那三小姐为何不叫楚清晨?”
    薛进自打看完烟花就始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楚熹缠着他胡说八道这么久,可算听他讲了句玩笑话,悬在嗓子眼的小心脏这才悠悠落下来:“楚清晨不难听呀,你觉得呢薛添丁?”
    一众佃户看完焰火已然散去,小丫鬟们也很有眼色的躲远了,不知不觉这偌大的禾场只剩他二人。
    薛进将令牌揣进怀里,轻声道:“我该回去了,明早还要上值。”
    “哦……对,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楚熹盯着他细密的睫毛,红着脸问:“等你下值,我去找你。”说完,又不等他拒绝,干脆地转身跑开。
    以冬儿为首的几个丫鬟一直盯着这边的动静,见二人分开,纷纷迎上前。
    “小姐,怎么样了?”
    “好得很啊,等他明日下值我还要去找他呢。”
    “是薛统领邀小姐去的?”
    楚熹摇头,洋洋自得:“我算是看明白了,跟他就不能好言好语的商量,他准有一堆话等着,倒不如简单利落的知会一声。”
    相较城主府里的四位少爷,薛进那容貌,那身段,那气度,更像名门望族的贵公子,若不提身份地位,薛进和楚熹在丫鬟们眼中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比话本里什么书生小姐有滋味多了。
    故而几个丫鬟都特别想听两个人相处的细节,一个劲求楚熹再多讲讲,她们最好奇薛进看到那烟花之后作何反应,有没有表明态度。
    楚熹愿意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可这事实在没法讲。
    薛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有点傻愣愣的。
    她去牵他的手,他也没有躲开。
    至于表明态度,反正,现在是楚熹单方面认为他们两个正式成为男女朋友,进入恋爱的阶段。
    薛进仍然是不主动,不拒绝,不承诺,很有渣男那意思。
    当然,楚熹绝对不会把薛进和渣男联系在一起。
    古代和现代本就是两种世界观,怎能一概而论,薛进只是有些腼腆自卑,不敢主动罢了,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不舍得拒绝,这就更谈不上什么承诺。
    总而言之,她的母单生涯到此结束啦!
    在楚熹为初恋心潮澎湃时,那位初恋也没闲着。
    薛进刚回到住处,点燃油灯,院里便传来了敲门声。
    是玉秀。
    玉秀闪身入院,关紧大门,殷切的看着薛进:“奴婢听闻城南庄子那边天降异象,楚光显带着十几随从慌慌张张的赶了过去,生怕主子遇到不测。”
    “我没事。”
    “主子没事奴婢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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