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蒹心不在焉出了净浴池,外头还在下雨,她裹紧外裳,忽然听到对面的草丛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搁着黑暗,甚至还能隐隐看到后面一团漆黑的身形。
    “是…是谁在那里!”
    夏蒹抱着肩膀冲对面喊一声。
    草丛一阵抖动,好半晌才出来一个驼背老儿,看衣着是在静寺池专门负责扫洒的下人。
    “你藏在那里作甚?”夏蒹警惕道。
    老奴淋了雨,一片花白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皮肤像皱皱巴巴的树皮,他躬身对着夏蒹行了个礼,“叨扰檀越雅兴,老奴不胜惶恐。”
    “……无妨,快起来吧。”这老奴给她感觉有些蹊跷,她正要拢着外裳快点走人,忽然听到身后竹林传来一声不仔细听就听不到的轻响,夏蒹停住脚步回望,没想对面老奴却喊住她。
    “这位檀越,可是从金陵裴府来的?”
    夏蒹转回视线,“怎么了吗?”
    “无事,”老奴被雨淋着,细细打量夏蒹的脸,“只是老奴有些好奇,檀越可是近日刚到裴府的贵客么?”
    若是方才见着她好奇,随口问一句也就罢了。
    他这句话是明显地不对劲,就好像对裴府有所了解,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探究。
    夏蒹电光火石间想到些什么。
    她换了种语气开口,“我确实是近日刚随着姨姑到府上,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没等那老奴回话,夏蒹故作天真模样抢先回答,“啊!你莫不是我们府上派来保护我的下人么?可你这样瘦弱,难不成是干不好差事被赶出来的吧?我猜的对也不对?!”
    她一幅天真言语,偏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奴被她唬了一跳,左想右想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露的馅,竟支支吾吾起来。
    偏偏这看起来傻白甜的姑娘用话逮着他不放,“哎呀!你这么半天不说话,果然是我们府上以前的下人吧?”
    退无可退,老奴点头,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夏蒹面上挂着娇憨的笑,心中暗想果然如此。
    上次来喜说过几年前裴府曾赶出一批下人,虽现在确认太过草率,可她有预感,这老奴大概率是几年前被赶出去的那一批,见她顶着裴府家眷的名号来静寺池,又是个面生脸就好奇过来看看。
    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本还想着让主角团再暗中好好查查,这现成的就送上门了。
    “竟是如此!”夏蒹惊喜地捂住嘴,“那你肯定知道很多府上以前的事吧,哎呀!现在下雨咱们聊天不方便,等明日我去找你,你好好给我讲讲府上的过往可好?”
    老奴本以为这小姐只会问问他是因何缘由被赶出府去,却没想对方要求竟如此奇怪。
    “这……”
    “说好啦!”少女欣喜开口,“你可有什么称呼么?我明日要如何找你?”
    冷雨沾满整张脸,老奴纠结半晌,“老奴贱名倡驽,您若要找奴……便明日正午时在此处等候罢。”
    二人约好,夏蒹拢着湿淋淋的长发原路返回。
    她走出游廊,细雨骤然变大,敲敲打打拍落在细片竹叶之上,竹叶纤薄不堪受重,被豆大雨滴拍落下去,又被一只木履毫不留情踩进泥里。
    少年自竹林后探头,漆黑的眼珠倒映出少女穿着薄衫的背影,忽然十分怪异的低低笑出声来。
    笑声被滴滴答答的雨水打碎,裴观烛苍白的手扶着身边绿竹,语气里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真是会装。”
    第16章 花厅遇险
    夏蒹一夜没睡好。
    待到第二日,天空放晴,有沙弥尼在殿外扣门三下。
    这三声扣门没换得屋内一丝动静,沙弥尼不着痕迹叹了口气,正要如往常念声叨扰推门进屋,房门便被从里拉开。
    从裴府来的那位贵小姐站在门口,衣着完好,鬓发处理妥当,一派容光焕发,就连张口说话都透着股少女才有的清脆。
    “我起了,咱们这就走吧!”
    沙弥尼微愣,回神正要带夏蒹下台阶,便听从后面远远绕来一串脚步声。
    少年一身红衣闲庭信步在前,肤白如冬雪,阳光一瞬落满他身,又被游廊柱隔绝在外,他带着两个小沙弥走过数个一明一暗,停到夏蒹二人跟前一步远的距离。
    “表妹安好。”
    少年音色清冽好听,夏蒹却心如雷劈,裴观烛对她浅笑,形容气派温和有礼,昨日雨夜造访都好似夏蒹做的一场怪梦。
    可是夏蒹知道不是。
    裴观烛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喊她?
    她面色难看到极点,身边负责接侍的沙弥尼见她面色有异,担忧开口,“夏檀越可是身有不适?”
    这话一落,围在裴观烛身后的两位小沙弥也探出头看她。
    裴观烛上前,弯下腰偏头从上打量她,夏蒹垂眼看他眸底染笑,耳垂上两粒红色玉石在阳光下闪烁出一星刺目的光,裴观烛似是心情很好,“表妹?”
    夏蒹呼出一口气,勾起嘴角弯下眉眼,“裴公子安好。”
    裴观烛眸中笑意微散,没说什么,直起腰与两位小沙弥先行一步。
    “夏檀越,咱们也先走吧。”沙弥尼道。
    夏蒹点头,看着前方裴观烛宽肩窄腰的背影微微蹙眉。
    不对劲。
    杀人魔的心情时好时坏,可除却第一次见面,他那之后从未再喊过夏蒹一声表妹。
    而那声表妹对夏蒹而言,不亚于是一种变相的催命符。
    她在心里骂了裴观烛一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惹着他了,待到祠堂内,线香环绕房梁,屋里已坐满垂目念经的僧人。
    夏蒹脱了鞋入内,正要走到自己往常坐的位置,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手腕。
    裴观烛没说话,只对她笑笑,牵着夏蒹绕过一众僧人直走到空无一人的最后面。
    夏蒹瞪圆了杏子眼被他摁着肩膀坐到垫子上,偏偏祠堂内坐满了人她一点动静不敢出,罪魁祸首面上带着笑撩起衣摆盘坐到她身侧,前方开始传来敲打木鱼声。
    夏蒹心有怨愤,默念冷静冷静,正要闭上眼,那只冰凉的手却又伸了过来勾住她落在膝盖上的小拇指。
    二人距离靠的极近,四面都好似被檀香味染透,夏蒹垂眼看自己的小指被他勾着,只感觉身侧上方落下一道视线,放在她高盘发丝下露出来的后脖颈上,久久凝滞不移。
    夏蒹睫毛一颤,到底抵不住对方视线,像上课偷偷打小差一样的坏学生,偷偷望了眼对面闭目咏经的和尚,飞快抬手拨了拨后脑勺下的鬓发,努力用几根发丝盖住后颈好增添几分安全感。
    做完这一切她快速收回手,好半晌,才听上方人发出一声好听的嗤笑。
    夏蒹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总算等到打坐结束,她舒出口气,拽小指,却怎么也拽不动。
    “你——”夏蒹愤愤起眼,对上裴观烛似笑非笑的漆黑瞳子,又平白泄了气,扯着嘴角笑的难看,“裴公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裴观烛偏过头看她,空闲的那只手撑住下巴,墨发之上系着的鲜红发带随之晃动到另一侧,“怪了。”
    夏蒹莫名其妙:“什么?”
    “你总是这么——”
    总是这么会装。
    明明比这世间的所有人都要厌他,惧他,偏偏还总是会献媚的贴上来,表达着完全不足以令他相信的所谓衷心。
    真是让人感到无比恶心。
    裴观烛面上笑意加深,勾着夏蒹的小指起身,“表妹起来,跟表兄一起去个地方吧。”
    ……
    穿过花团紧密的小道,夏蒹被裴观烛牵着走到后廊。
    “我正午真的有事,”夏蒹在后头喊他,“裴公子就不要继续往前走了,有话就在这里说不行吗?”
    “不行呢。”裴观烛回头,面上染笑,让夏蒹极不舒服。
    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裴观烛自打进到后廊周身氛围便完全不一样了。
    笑容灿烂,脚步都比往常轻快,像是前头有什么值得令他真正开心的事情在等着他。
    可是能让裴观烛开心成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对她有利。
    更别提,如今时间马上就要临近正午。
    “裴公子,我虽然也想陪着你,但是我是真的有事,咱们等下午我再陪着你来好吗?”
    “不好,”裴观烛牵拽着夏蒹小指往前走,“表妹一句又一句地回绝我,究竟是要去做多重要的事啊?”
    他这话,乍一听好像挺正常的。
    可是夏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从中品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早被他一口一个表妹叫的免疫,斟酌开口,“我——”
    “不对,”裴观烛打断她的话,微风轻起,吹动少年墨发上红色发带轻轻飘扬,他停步回头,用一种很奇怪的郑重语气纠正夏蒹的话语。
    “不对,你不该这样说,”
    “你应该要说,回表兄的话,不是么?”
    夏蒹心尖几乎是被他这句话吓得狠狠一抖。
    她抬头,正对上裴观烛视线,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黑得透彻,进不去一丝光亮。
    她不知道裴观烛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莫名的第六感让她竖起浑身毛发,连带着被对方牵着的小指都僵硬得要命。
    夏蒹久久没出声,裴观烛盯着她看了两三秒,发出两声莫名其妙的笑腔,牵着夏蒹继续往前走。
    最终,二人停在一处荒废已久的花厅前。
    也不知道裴观烛是怎么在静寺池找到的这种地方。
    夏蒹浑身紧绷,她被裴观烛带的太远了,这里别说有人经过,就是连猫狗的都不屑来。
    牵着她小指的少年哼着不知名的曲,苍白面颊微微泛起红意,笑着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个东西。
    夏蒹好奇是什么,探过身子,就见对方苍白的手拿着一把不大的斧头,高高举起,飞快利索的砍断了花厅门锁着的铁链。
    斧刃将木门砍出一道深刻的豁口,夏蒹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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