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她每日都在我身边,每日我们都不会分离,怎么了吗?先生”
    “你!”玄之子瞪起眼珠,“你不知那是个什么魍魉!竟还敢和它同吃同寝么?!”
    “魍魉——么?”他微微歪过头,“但这与我和她同吃同寝,又有何干系呢?”
    “……你先过来!”
    玄之子定定瞧他片晌,觉察这位公子定是被狐狸精迷了道,京师不远有深林远山,确实有不少曾经进过深林的人回来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泛着魔怔,玄之子虽是民间凡中仙,但家中世代修风水五行除妖看挂,人是不是着了妖的道,他一眼便能瞧出来,修行五行风水的人,对细微觉察极为敏锐,这位公子处处透着些奇异的古怪,你偏偏却又说不上来他究竟哪里不对劲。
    “先坐下来。”
    玄之子指了指面前的木凳子。
    少年站着,瞧那木凳一眼,微微笑着,默不作声从衣襟里摸出一方棉帕,细致擦了擦,才捋着衣裳坐下来。
    玄之子:……
    他知道哪里古怪了。
    这位裴公子,若是被妖着了道,也未免太过清醒,但你若说他没被妖着了道,又偏偏哪里都古怪。
    “……你先等一下,”玄之子道,“我去拿朱砂。”
    “好,辛苦先生,”他声音温和浅慢,眼仁儿慢悠悠看过来,“但裴好奇,先生拿朱砂是要做什么呀?”
    “看看你是不是被妖迷惑了心智。”
    玄之子直言不讳。
    “哦,”他点了下头,“我觉得没有。”
    玄之子:“……那是你觉得,你觉得有何用?”
    他老迈的手从柜子底下抽出几张黄纸,让小徒弟过来,很快朱砂被磨好,玄之子端起毛笔,眼珠一定,走笔龙蛇,一气呵成,一张字符写完,玄之子松了口气,让小徒弟吹着了火折子,下头用一盘装了半碗水的木碗接着,字符燃烧的灰烬便直接掉进了木碗里。
    “把这碗水先喝了。”
    玄之子端过来。
    对面人好半晌没动静。
    “喝啊!”
    少年手不情不愿接过碗,咕咚几口,将碗里的水全都给喝了,放下碗时,面上神情倒显得有几分讶异。
    “本以为这水该一股子怪味,”他用帕子擦唇,“倒是还挺正常。”
    “倒是还挺正常的?”玄之子看他,“没别的味儿了?”
    “嗯,是啊。”他神情恢复如初。
    玄之子:“什么感觉也没有?”
    “嗯?”他微微歪过头,“没有呢,先生。”
    “怪啊。”玄之子稀罕道,他这烧符纸水,着了小妖的喝了定会腹痛不已,就是着了大妖的,喝完了也定会觉这水极为辛辣。
    “但你说,你身边的,一个人?是一个人吗?”
    “嗯,”他点头,“是位少女。”
    “你说她是妖鬼,你是看到她露出了狐狸尾巴么?”
    “没有的,先生,”少年微微笑起来,“她十分狡猾,将一切隐藏的极好,但我知道的,她一定不对劲,这种不对劲,从我认识她,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便觉察而出,她绝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我敢肯定,先生,她一定是妖鬼,要不然,便是天神。”
    “所以公子是要……”玄之子看着他的眼睛,“除妖么?”
    他眼珠微微凝住。
    “除……妖?”
    他嘴唇微颤,一字一顿的两个字,从他嘴里颤抖着吐露而出。
    他猛地站起来,眼眶瞪得很大,“不对!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我,我!”他手掌拍向他自己的胸膛,“我怎会!怎会!怎么可能会想要除掉她?我怎么配?我……我……”
    他瞪着眼睛,木凳吱呀,是他忽然坐了下来。
    “我要将她留在我的身边,先生,”指尖被他咬进嘴里,少年目视着虚无的前方,一遍遍道,“先生,我要将她,将她这一生都绑在我的身边,先生,不然,不然我真的太可怜了,不是吗?若天神,若妖鬼只为欺骗我,惩罚我而来,那之后,便将我一人,将我一人独独留在这世间,那我该如何活下去?那我……那我太可怜了,先生,我无法忍受,我一定会死的,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幸福,我会很痛苦,光是想想……光是想想,便觉好似身处炼狱之中了,”他眼眶泛起红,紧紧咬着的指甲咯咯作响,“我要让她,我要让妖鬼,要天神为我收尸才行,我一定,一定要死在妖鬼之前,我要让她一辈子在我身边,先生,有什么办法吗?救救我吧,我拜托您,拜托您告诉我,能将她绑在我身边,永远无法离开的办法,拜托您,请一定,请一定,救救我,救救我吧……”
    重重一声磕碰。
    磨好的朱砂撒了一桌,小徒弟反应过来,视线往下看见满桌血色,登时面色惨白,“对……对不起师——!”
    “你先回去吧。”玄之子道,微微发颤的手往下找抹布,便听一声轻响,少年腕上金镯撞上桌沿,他苍白的指尖捻着一方绣金纹的白色棉帕,鲜红的朱砂登时浸满了雪色棉帕,也跟着粘上少年的指尖。
    “朱砂……”他猩红的指尖往旁边去,朱砂好似血一般,荡起一点血水才会激起的波纹,朱砂红将白色的帕子吞没,少年收回染红的指头,将染着红的指腹叠上自己的下唇。
    “可以吧,先生?”他指尖下去,唇上染红,艳丽姝容,诡异万分,舌尖一探,下唇的朱砂被他舌尖舔舐,少年的面容又回复了方才的清浅,“您要什么,裴都可以给,哪怕是失败,酬劳也定只多不少,请救救裴吧,先生。”
    ……
    猩红的灯笼,一盏又一盏,被府内的宫人踩着木凳一一点亮。
    秋风摇晃,满院除却夜色,便只剩看不尽的红。
    夏蒹身上穿着秋裳,红色倒映在她的脸上,这一府下人都极为冷漠,除却必要,根本不会和夏蒹说话,夏蒹看着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点上同样猩红的灯笼,站在院子里抬起头。
    这满院红色的灯笼,其实看得人很压抑。
    会让她想起金陵裴府,也是常挂着这样的灯笼。
    夏蒹呼出口气,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门口。
    她今日回来已经到下午,但她回到裴府,才被告知裴观烛竟然还没回来,直到现下,厨房晚饭都已经做好,还没见裴观烛的人。
    脚步转到第三圈,夏蒹隐隐听到巷外,传来一阵木履敲打青石砖地的声音。
    夏蒹眼珠一定,忙抓着裙摆小跑出去,自门口探出头,少年穿着他常穿的雪青色圆领锦衣,正有些心不在焉的往前走,兴许是听见了声音,裴观烛抬起视线,看到她的一瞬间微微怔住,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小暑。”
    月色将他面孔映照的极为柔和。
    夏蒹忙下了台阶到他跟前,“你去干嘛了?我等你好久啊。”
    “我与姨母一起出门陪她观赏秋景,夏蒹知晓京师的枫叶吗?每逢秋日,满山枫叶美丽至极,过两日我带夏蒹一起去好不好?”
    他话语比往常快了些,漆黑的眼瞳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
    秋风拂过少年墨发,夏蒹忽然看出丁点怪异。
    不知是沿角的红灯笼,还是因在月色下,少年唇色较平日比显得更为殷红,光是那么一点颜色,倒是在他原本便美丽的面上更添一抹姝色。
    “枫叶啊……”夏蒹噗嗤一声笑了,过来挽住裴观烛的胳膊,“真的会有晚明美丽吗?”
    指尖微顿,裴观烛垂下视线,复又落到她的脸上。
    夏蒹看着他的眼睛,莫名觉得他好像不是很开心。
    “任何东西都比我美丽,”他说,声音很轻,“真正美丽的是夏蒹,枫叶也不及夏蒹。”
    夏蒹:……
    “行吧行吧,真服了你,”夏蒹早已习惯他夸赞,但每次还是觉得害羞,“哎,你这怎么了啊?”
    秋风拂过,少年被齐齐剪断的一束原本长发被挑了出来,夏蒹手过去,还没碰到,少年头便往一边歪了歪。
    “怎么回事,你让我看看啊。”
    “我知道那里,被剪断了,”裴观烛也不看她,指尖往衣襟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编织链,上头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银铃。
    “头发,我用来编了这个,”他始终垂着头,“编了这个踝绳,我想将它送给你,可以吗?”
    第94章 上天注定
    裴观烛鲜少会在她面前这样低姿态。
    夏蒹惊讶他说的这句‘可以吗’,这惊讶大过对方用自己的头发给她编了个脚踝绳,片晌才接过来道,“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编这个。”
    银铃微响。
    裴观烛看着她弯起眼,被剪断的发垂落在耳侧,夏蒹视线看过去,她记得那里,藏了一块裴观烛的疤痕。
    “秋夜寒凉,夏蒹先进去吧?”少年的面容隐在夜色里,兴许是苍白皮肤映衬,他漆黑的眼仁儿显现出一种诡异的暧昧,“在屋中等候我片刻,我有东西想要贴。”
    夏蒹看着他自衣襟里拿出一沓黄色符纸,他微微笑着,手掌托着这沓黄纸,空出一只手的指尖夹起最上面一张展示给夏蒹看。
    上面是猩红的字,画着夏蒹看不懂的字。
    夏蒹纳闷,“这是什么符啊?”
    “姨母赠我的,大抵是护家宅平安的吧。”
    ……
    符纸被秋风吹起,又被一只苍白的手摁回去,严丝合缝的贴到灰白的墙上。
    指尖碰上冰冷的墙面。
    裴观烛踩在高凳上,微微顿住,看向指腹上未愈的伤口。
    ……
    “这些符纸你要用自己的血来画。”
    留着花白胡子的玄之子,将一沓空白黄纸交给他。
    “若对方真如你所说,是难以辨别,不知目的的大妖,光这一沓用指尖血来画的符,大抵也拦不住它离开。”
    “那该如何是好?”
    “快去拿弯刀剪来,这一切都得在白天准备才行,快去。”玄之子对小徒弟道。
    “是……是!师父!”
    小徒弟点头,忙去里屋拿弯刀剪。
    裴观烛看着他离开,正要端起桌上给他准备好的匕首,玄之子的手伸过来,抓起他一束发丝。
    “你得用沾了你血的头发,给她编个绳拴住它,”玄之子的眼睛盯着他,“这是我祖上,曾在广陵遇富商,听闻那富商便是抓了个能招金的金蝉奴,用这个方法将那只金蝉奴的脖子绑起来,将其永世拴在屋子里才得千金万贯的。”
    “脖子?”裴观烛微微皱起眉,“不能戴在其他位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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