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霆钧母亲动容不已。她向阮灵韵保证:“放心,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替你护住阿瑾。”
    正说着,姬瑾荣和魏霆钧跑上来了。姬瑾荣蹬蹬蹬地跑到阮灵韵面前,把手里捧着的甜奶往阮灵韵手里一塞:“阿娘,我尝了很多吃的,这个好喝。”
    阮灵韵只觉一股淡淡的奶香冲向鼻端,仿佛让她回到了第一次抱起姬瑾荣的那一天。
    那时太医们都说姬瑾荣活不了多久,可是她抱着她的儿子,却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可爱的,怎么可能活不久?她一步不离地守着孩子,生怕一眨眼他就撑不下去了。回想起来,过去的两年多里她几乎没有好好地睡过觉。
    如今她的儿子健健康康的,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活泼又伶俐。
    阮灵韵忍不住抱紧姬瑾荣,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姬瑾荣呆了呆,伸手回抱阮灵韵。他手短脚短,有些抱不拢。他不知道阮灵韵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但这段时间他悄悄替阮灵韵号过脉,知道阮灵韵这两年快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都是为了他。
    当年阮灵韵早早离世,恐怕就是因为这几年为了照顾他而身心俱疲。
    好在现在阮灵韵想通了,终于开始好好调理身体,要不然姬瑾荣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姬瑾荣眼眶也有些发红。
    经历了那么多世界,他始终像个无根的过客。他与魏霆钧最惦念的,仍旧是这个早已远去的世界。
    姬瑾荣瞄向魏霆钧。
    魏霆钧也把买回来的甜奶给了他母亲,还热乎乎的,散发着丝丝甜味。魏霆钧母亲很高兴。
    姬瑾荣往阮灵韵怀里蹭了蹭。
    他也很高兴。
    哭什么呢,高兴的日子还长着呢。
    阮灵韵到底已经入宫,不能在路上逗留太久,吃过午饭便和魏霆钧几人分别。姬瑾荣上了船,悄悄回头看去,只见秦贺立在那里,衣袂随风翻飞,他却岿然不动,仿佛已站成一樽雕像。
    姬瑾荣转头望向阮灵韵,捕捉到了阮灵韵叹息般的目光。
    这就是秦贺当初拱手把兵权让给魏霆钧的原因吧?即使阮灵韵已经不在了,秦贺还是愿意全力为他铺路。
    可惜为了能在深宫之中好好地活下去,少年时悄然萌动的情芽只能狠心拔除。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徐家祖母病重,徐清泽衣不解带地侍奉在侧。夜阑深静,徐家祖母突然转醒,用力握住徐清泽的手,说道:“阿泽,你从小最不让人操心,但最让我担心。”
    对上祖母慈爱的眼睛,徐清泽眼眶一红。他说:“奶奶,我马上就要考会试了。你不看我当状元郎了吗?”
    徐家祖母说:“其实我不盼着你当状元,不盼着你娶高门,我就盼着你快快活活。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琴,后来怎么不学了?”
    夜深无人,只有祖孙二人闲谈,徐清泽微微恍惚。是啊,小时候喜欢的,为什么不学了?
    徐清泽说:“父亲说,琴棋这一项要专精,其他的略通就好。略通琴棋可以陶冶情操,沉迷其中就是玩物丧志了。”
    “就是这样,”徐家祖母握着徐清泽的手,“明明想要的,却听你父亲的话不要了,听你父亲的话让给别人。我很担心啊,阿泽,你这样不会快活。到你老了,你会有很多遗憾埋在心底。”她用另一只手抚摸徐清泽清俊的脸庞,来回重复着方才的话语,“阿泽,我很担心你啊。”
    徐清泽心中一酸,用力回握徐家祖母虚软无力的手掌:“奶奶,你赶紧好起来,你好起来了,我就会快快活活的。”
    徐家祖母说:“我啊,好不了喽。”她目光清明,不带丝毫浑浊,“你去把你父亲他们叫来吧。”
    徐清泽一抹眼泪,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走到门边,徐家祖母又喊住了他:“阿泽,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要快快活活的啊。”
    听着祖母殷切的话语,徐清泽泪如泉涌,大步跑了出去。
    当夜徐家祖母就去了。
    徐清泽没日没夜地守灵三天,终于倒在了灵堂之中,彻底地病倒了。皇帝姬禹爱重徐丞相,又喜徐清泽至孝,特意派了太医过来。
    太医号过脉,只说徐清泽伤心过度、忧思难抑,需要好好休息,短时间内不要再劳神。
    徐丞相已得了徐家祖母临终时的嘱咐,见徐清泽如此,哪还不晓得自己和妻子平时对徐清泽期望过高,逼得徐清泽时刻如绷紧的弦,永远放松不得。
    “等阿泽好起来了,我们让他去游历一段时间吧。”徐丞相和妻子商量,“他也快十六了,是时候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光景了。”
    有时不是他想逼自己儿子成长,而是这世道容不下快活人。
    徐母虽然舍不得,但还是点点头,转身去替徐清泽收拾行李,生怕徐清泽伤心过度,自己收拾时敷衍了事。
    没想到这行李居然放到了第二年春天。
    徐清泽这场病来得急,去得慢,直至入了冬才渐渐好起来。整个秋季,徐清泽都半梦半醒,眉头紧拧着,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一直到朔风吹来,天气转寒,他才彻底清醒。
    冬日不是出行的好时候,徐母把收拾好的行李又原样摆了回去。
    不过徐清泽这场病让他们意识到平时确实把徐清泽逼得太紧了,越发坚定了让他出去游历散心的决定。一家人一起吃饭之后,徐丞相便向徐清泽提起此事。
    徐清泽微微一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也好。”
    徐清泽在家中原本就不多话,这次病好之后话更少了。对上父母关切的目光,徐清泽却不知该如何回应。病着的时候他做了一场梦,梦见了很长很长的未来,他与一个人相交相知,最后却因为立场不同各居一方,落了个不死不休的下场。
    后来那个人死了,他平静无波地过完了很长很好的一生。可是正如祖母所担心的那样,他并没有快快活活地活着。
    他只是按照别人期望的活法过了一辈子。
    在梦里他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并不美好,可他又遇到了那个人。相貌不一样,脾气却一点都没变。那个人舍弃了亲王之位,与他一起游山历水,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相识时的那三个月。
    徐清泽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醒来。
    只不过那种荒诞的梦境,终归只是一场梦而已,他如何会记挂着一个残忍无道、野心勃勃的人,如何会与那样的人相知相许。
    是以在听到父母提出“游历散心”时,徐清泽怔住了。真的有这回事啊,原来他真的会出去。
    他还会遇到那个人吗?
    徐清泽分不清自己是期待还是不期待。他还在祖母的孝期中,不能参加各种诗会与宴会。冬雪渐深,徐清泽便带着两个书童上山寻梅,每年冬季梅开时节,他都会登山为祖母她们剪回第一支梅。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祖母虽然不在了,梅花他却还是要带回来的。
    徐清泽一身白衣,沿着积雪的山路上山,爬到半道,见书童气喘吁吁,他体贴地停了下来:“先坐着休息一下吧。”
    两个书童欢喜地坐在他左右,从厚厚的棉布茶囊里取出水壶,殷勤地递给徐清泽。
    徐清泽喝了几口还热乎着的茶汤,却见一人从山路上转了出来,衣袍是绛紫色的,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分外显眼。抬眼看去,那人头戴玉冠,身披狐毛披风,一看便贵不可言。再细看,那相貌也是世间少有的俊逸,像是天上神仙落到了凡尘之中,不是世间能有的人物。
    徐清泽心中一震。
    这人如何会在这里?
    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就察觉不了对方的身份呢?也许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双眼被蒙蔽了吧。徐清泽收回视线,将水壶递给书童让他收好。
    如今他们还不相识。
    虽然不知这人为何会经过这儿,但也只是经过而已吧?徐清泽正想着,却听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雪地上的枯枝被踩得咯吱响。
    那些声音很小,但落入徐清泽耳中却格外清晰,他甚至能感受到耳朵鼓膜一下一下的振动。
    徐清泽微微愕然,抬起头看向正在走向自己的那人。
    那人眼底掠过异芒,走近之后仔细端详徐清泽片刻,便让紧跟在后方的卫兵将两个书童拎走。
    半山的观雪亭中,只剩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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