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主一行人轻骑简装走得非常快,只是侍女从未骑过这么久的马,就算被陈一带着,双股间也被磨出了疼痛难忍的水泡,晚些在驿站休憩时侍女对着自己那些肿得老大的水块欲哭无泪,捏着针下不了手。最后还是十公主推门进来见此情状,不嫌腌臜地替侍女挑水泡,边挑还边开玩笑道:“还跟着我来吗,在我身边养得细皮嫩肉的,又是第一次骑马,有些苦还是要受的,稍微忍耐两天也就过了。”
    侍女痛得脸色煞白,双眼激出泪来:“公主还笑奴婢,要不是担心公主起居坐卧,奴婢也不用受这些苦了。”但到底心下感激,十公主竟能拉下身份替自己做这样的事,也没有真的怪她,反而提起了旧事:“说起来奴婢也记起来了,公主那时候和姜将军学骑马,回来也是一腿的泡,把王娘娘看得心疼死了,半夜还挑灯来看公主睡得好不好。”
    说到王太嫔,十公主心里一片柔软,但一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脸上不免又带上了一丝愁容。
    虽说皇帝给了自己北疆指使这个名头,但是旨意里并没有指明自己到北疆要做何事情,再者,从未有公主被授过此等职位,有心人一琢磨便能明白,这是种另类的“发配”。
    十公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解衣上了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但还是睁着眼睛到了深夜,第二天在马上眼下乌黑。陈二看她昏昏欲睡,担忧地问她是否需要再休息一日,被十公主拒绝了。
    因为带着十公主,陈一陈二到底不敢走些奇路险道,还是选着有人烟的官道走,自然绕了不少路,若是多休一日,要赶的路程就更多了。接下来几日四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姜将军的队伍到达后的第叁日,十公主也到了北疆。
    十公主对这片被姜将军征服的区域充满了无穷的好奇,传说中的北疆荒凉贫瘠,黄沙漫天,刮风时走石飞沙,能割破人的眼睛脸颊。而最令人恐惧的,是在这里横行的蛮族,他们每到入冬前就会出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待抢无可抢后,就会带着战利品消失在茫茫的大漠中。直到姜将军的到来,将卡兹国的大王子生擒了,才真正开始压制了蛮族的嚣张气焰。
    但真正见到所谓的北疆时,才发现传言并不可靠,这里的人烟并不少,围着大漠外一圈还建起了几座小城,镖行与客商络绎不绝,在此押运买卖各色皮货、玉石、干果等北疆产物。虽然比不上京城,几乎可称之为繁华了,不见所谓的肃杀氛围。
    至于景色,自不必说。十公主抵达时已是傍晚,落日仿佛将天与地融成了一片,是京城中从未见过的,完整的一片天。没有一丝一毫的遮蔽,赤裸裸地向凝视着它的人展开了辽阔的胸怀。偶尔有小旋风将地上的细沙卷起,在西沉的日光中努力地上升。
    树草稀疏,人走在此中也显得渺小。只有从远处的驼铃声依稀传来,不紧不慢地行走在这无边无际里,又像是这荒漠中自己生长的一般,夹带在风声中低低吟诵呢喃着什么。
    十公主不由得在城墙上看住了,驻足良久,一时间像是心都交付给了这样的奇伟的异景。
    此时已是夏末秋初,姜将军与十公主商量一番后,为了安全考虑还是将她留在了军队后方的一座小城中,至于指使的职责,姜将军表示待自己将军队重整完毕后,再让她来军中。
    其实与姜将军在一起,十公主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特别是在他撞破了自己与十二的不伦之事后,每次谈话都会觉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在两人之间漫延。而姜将军的几次欲言又止,更是让她无法直视姜将军的眼睛,怕看到任何带有审视意味的眼神让她无所遁形,所以逃避姜将军几乎成了本能。
    姜将军看在眼中,心中难过,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暗自着急又无可奈何,但有比十公主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处理,线人传来消息,说卡兹国最近有异动。因为上次被生擒的大王子是卡兹国的储君,储君之位高悬,卡兹国国王的其他王子就蠢蠢欲动起来,虽然国王已尽可能快地将大王子残余各部握在手中,可还是被瓜分去了不少势力。
    日渐苍老而力不从心的国王,和年轻力壮并虎视眈眈的儿子们,卡兹国上下人心浮动,躁郁不安。但卡兹国有一处天然屏障可以依傍,那就是这茫茫大漠,最好的商队也不敢轻易走入这大漠深处,只能绕着它边缘的绿洲行走,若说还有谁能穿越这片横沙走砾的沙漠,那便只有卡兹人了。
    而姜将军一直头疼的便是这一点,打退卡兹国的骑兵一次两次还能承受,若总是时刻防备卡兹人时不时的偷袭,对国对民皆是不利。若有一时不能支援,这北疆就要被卡兹国夺去,打通了北疆,沿着上方的一条长廊就能直打进京城,势如破竹无人可抵。
    这几个月接替姜将军守着北疆的是他的一位得力副将,所幸没有战事,风平浪静。太守与他一同来见过小别几月的姜将军,谈了许久的布防细节,天蒙蒙亮才散去。
    姜将军谈了一夜的政事,只小憩了片刻,却仍神采奕奕,跟着他的副将却已哈欠连天。两人走至城墙脚边却看到十公主坐在路旁小摊的小马扎上,捧着一碗酥茶慢慢转着,沿着碗边边吹边喝,一旁的侍女则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油纸包的烤条子,小摊的摊主自顾自地叽里咕噜地说着北疆的方言,只有见到十公主偶尔因疑惑而蹙起的眉头才会停下讲一两句蹩脚的官话,大概就是与十公主吹嘘自家早点如何美味。
    十公主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讲,偶尔还能搭上一两句,脸上的惬意轻松是姜将军许久没见到的,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在宫里教她练武时那份灵动自在。他不忍心上前打扰,害怕十公主又会立刻低下头,闪躲着他关切的目光。
    但是天不遂人心愿,侍女发现了他,下一刻就热切地喊道:“姜将军!”
    听到侍女的喊声,十公主抬眼朝他望来,天色还未大亮,她只能看到姜将军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神色,放下碗起身朝姜将军福了一福:“师父。”
    原想着姜将军会像之前一样还礼离开,不想姜将军转头朝副将低语片刻,便信步朝她走来,拣了张马扎围着同一张小桌坐下了。那边摊主自是认得姜将军的,二人用北疆语聊了两句,便给姜将军递来了几张烙馍并一碗热腾腾的羊奶。
    姜将军将羊奶轻轻一推,就推到了十公主面前:“毓敏尝尝这个。”
    十公主哑然了一瞬:“师父,我不爱喝羊奶。”
    姜将军却拿起一旁的烙馍撕成小块,泡在了羊奶里:“试试看,这里的羊奶和京城的不一样。”
    十公主将信将疑,舀了一勺试探地吃了一口,果然入口醇厚香浓,没有她厌恶的膻味。看她神情舒展开了,姜将军心中快慰不少,又捏起一块馍放到了她唇边:“试试?”
    十公主被他从未有过的唐突举动给惊住了,姜将军从来是最恪守礼份的,这样的亲昵举动只存在过她未出阁时的少女梦中。她愣愣地张口,在口里嚼着那一块馍都嚼不出香气了。
    一旁的摊主见姜将军的举动,以为十公主是姜将军的心上人,在一旁打趣道:“哎哟,我说姜将军为什么一直没有娶亲,原来是为了娘子您啊!”为了防止十公主听不出来,还特意用了官话。
    姜将军面上松动了一下,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还嘴道:“做生意还忙不过来啊。”
    十公主捧起碗挡住了脸,看不清神色。姜将军将话题岔开,与老板用北疆语聊了起来,待十公主终于不再动筷,姜将军才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铜板押在了桌上起身:“老板,收钱。”
    “哎哟!姜将军今日好阔气!”摊主戏谑地夹了夹眼,“以后娘子可要管住了别让姜将军大手大脚的。”
    十公主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侍女插嘴道:“老板真是会说话,这句提醒刚刚好。”说到底,侍女还是对撮合姜将军与十公主没有死心,见姜将军竟然有几分意思,不顾十公主一直没有说话,就起声附和了。
    此时,副将牵着两匹马过来,听到了最后一句,又见十公主神色淡淡的,一旁的自家将军没有往日的自在从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联想到刚刚姜将军的嘱咐,也想岔了,笑着上前将缰绳递过去:“将军,您带十公主去转转吧,属下想用点吃食,就不陪您了。”
    姜将军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没有辩驳,反倒是一旁一直蹲着的两个人跟了上来:“公主要去哪?”
    原来是陈一陈二,皇帝要求他们片刻不离十公主,听到十公主要与姜将军去别处逛逛,连忙起身要跟上。
    姜将军知道这二人是皇帝的人,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开口。他不知这二人知不知道十公主的事,此事关乎十公主的颜面与女子的私隐,若是这两人在,他不好与毓敏谈。
    没想到十公主却握住了姜将军的手,向陈一陈二道:“姜将军能护住我的,二位将军若不放心,远远地跟着便是。”
    那副将为这两人的不知情识趣很是不平,撇嘴道:“只有两匹马,二位若要跟上还请快去取马。”
    十公主轻轻摇了摇姜将军,像是小时候刚刚长到他腰时那样:“师父,我们要去哪?”
    “带你逛逛北疆。”姜将军回过神来,朝眼前的十公主温和一笑,“我们师徒二人好久没跑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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