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荣澜语随着周寒执刚好进了门。周寒执一袭红滚边的黑衣,不是什么贵重的料子,却有出奇的贵气,衬得衣裳也值钱。而荣澜语则像精精致致的玉娃娃,一身锦缎,容貌倾城。二人站在一处,竟有几分青梅竹马的默契。
    郝玉莲想起自家儿媳妇圆得跟水桶一样,又是个大嗓门,不由得掐着手指肚羡慕起周寒执娶了好媳妇。可昨晚的事还烙在脑海里,她怎能有好脸色,当即沉了脸,哼哼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来敬茶了,没想到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姨母的。”
    “姨母说哪里话。”
    荣澜语敏锐地觉察到,周寒执的语气虽然客气,但其实并不甚热络。
    说完,自有下人盛了几盏茶汤过来。荣澜语便垂眸接过,一双手轻轻捧着茶托,步伐盈盈地前去敬茶。
    众人见她举手投足一片优雅,心里就更是明白,这样的媳妇若非落魄,怎能嫁进周府。
    头一个自然要给郝玉莲。可郝玉莲却迟迟不接,唇边甚至挂着冷笑道:“外甥媳妇,不是姨母不给你面子。可姨母这些日子光是替你们租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件就花了四十两银子了。这四十两银子是我们邱府的柴米钱,我们府上如今吃不上饭,自然没力气接茶水。”
    昨儿还是二十两,今儿竟涨到四十两了。荣澜语暗笑。她若非自己掌过家,还真被唬住了。可那红木桌椅租一全套的价钱实在没这么多,五两就足以租三日了。
    要不然怎么说是租呢。
    可眼下这功夫,荣澜语不能吭声,她也想看看,周寒执对这门亲戚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若真是周寒执一味护着自家亲戚,那自己再跟人家较劲,就是不懂事了。
    第11章 于我,则是妻子的责任
    所以,荣澜语像幅画似的举着那盏茶,脸上端着谦和的笑意,只是不接话。
    郝玉莲气得牙痒痒,不由得出言讽刺道:“怎么不是昨晚伶牙俐齿的人了?昨晚可是掐着腰指使下人们把桌椅一一搬出去的,今儿倒娇羞了?”
    荣澜语淡笑,像个谁都可以揉搓一把的面人儿似的,衬得郝玉莲的嘴脸愈发难看。
    郝玉莲的脸涨得通红,索性一只手抢过茶盏。她的手快,茶盏自然不稳,但郝玉莲坐在高处,那茶盏若是倒了,自然会往低处流,恐怕会尽数浇在荣澜语的身上。
    荣澜语也反应过来,脸色虽然还沉得住,但心底是有些慌的。
    然而,没等那茶盏摇摇欲坠地倒下去,隔空便来了一只大手,稳稳将茶盏并茶托全都拎过去撂在了桌上。
    顺着那只手望去,周寒执的一双桃花眼十分明亮。他看着郝玉莲,朗声道:“姨母,银子也好,桌椅也罢,都是咱们周家的事。澜语是外人,您难为她做什么。”
    这话就很有意思。荣澜语暗想。
    周家舅母一时也有些懵。这话说得,要说是向着荣澜语,却又不是,明明把她当做外人看。可要说不向着她,也不是,那句“难为她做什么”可不是十足十的心疼吗?
    郝玉莲的脸也僵了。从小到大,特别是自家妹妹死后,周寒执几乎把自己当做亲娘亲看待,何曾违逆过一次。
    瞧着郝玉莲发愣,当舅舅的人终于开了口,大得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哎,大喜的日子,不提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事了。来来来,给舅舅敬茶。”
    有人给了台阶下,荣澜语毫不犹豫地起了身,笑着又领了一盏茶恭恭敬敬地给郝玉恒送去。
    这头,郝玉莲的手指肚都掐白了。然而她并不敢把这个外甥怎么样。毕竟,外甥正年轻,往后仕途还有的走,跟自家这个这辈子只能是个九品芝麻官的丈夫完全不一样。
    瞧着荣澜语敬完茶,周寒执淡道:“你去马车上等我就好。”
    荣澜语应下,心里颇有些舒坦。但走出门才听得后头郝玉莲冷着声音说什么,你家欠我的银子……我白救你娘的命之类的话。
    荣澜语心里暗暗吃惊,心道怕是郝玉莲如此猖狂,恐怕并非自己看上去那么简单,往后还是要多了解一些。
    但那是往后的事。眼下,敬茶这件让人不痛快的事,终究是过去了。
    瞧见荣澜语先出来,周平笑着凑上来问道:“夫人,协领夫人没难为您吧?”
    荣澜语淡淡笑,心里却被周寒执那句“您难为她做什么”给搅扰得有些乱。她想起自己当初跟他说的承担责任之类的话,心想或许,他还是往心里去了几分的。
    想到这,她又启声问:“这几日不是有婚事假。那下午大人要做什么去?可跟你说了?”
    说到这事,周平就有些心虚,他陪着笑脸道:“夫人莫恼。咱们大人的人缘好,同窗也好,官员也罢,都愿意拉着他去应酬。”
    “这些事我不该管的。”荣澜语笑笑,可转念想起昨晚的二百两银子,心里却又想,若是老夫人尚在,只怕不能眼瞧着儿子落在这种局面。
    于是刚想迈上马车的脚又退回来,柔声问道:“老夫人在的时候,也这样吗?”
    周平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是老夫人走了之后,大人才不怎么爱回府。虽然官场上的事大人也算上进,但也只对司内的事感兴趣。而且,只要一闲下来,便总有些酒局肉友,整日呼来喝去。其实也是大人好脸面,那些人都是酒腻子,咱们大人不过是因为讨人喜欢,大伙才爱拉着他。”
    荣澜语颔首,想到老夫人在天之灵,不由得多嘱咐几句道:“你是大人跟前贴心的人。想必也该心疼大人的身子。往后若真有那种可交可不交的酒肉朋友,只知道不要命喝酒的,你也该劝一劝。”
    “是,是是。”周平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关心,他又几时听过。
    瞧瞧周平一脸感动的模样,荣澜语叹了一口气又补道:“想必他也不听你的。罢了,若有需要我的时候,你跟我说一声,我自然要拦一拦的。”
    “是,夫人是大好人。能娶到夫人,是咱们大人的福气。不,是咱们周府的福气。”周平点着头,心里又熨帖又感动。
    荣澜语反而被弄得不好意思,赶紧使着劲钻回了马车里。
    周寒执在邱府也没耽误太多功夫,但果然没等下午就要走,吩咐着周平好生把荣澜语送回家,自己便领寻了车马去赏心楼。然而这一去,竟又是一晚上没回来。
    但荣澜语眼下还没顾上这些。此刻已是傍晚,她刚送走了木匠坊的管事,准备到厨房去准备些晚膳。
    她也很奇怪。自己分明是刚来周府第二日,但却很是自来熟,从早上回来到现在,过得几乎是跟在荣府时一样的日子。细细想,大概是周寒执不怎么在家,也半点不约束她的缘故。
    这样也好。荣澜语愈发淡定。今日自己已经把周府走了一圈。周府是寻常的三进院,但比寻常宅子更宽敞,后头更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院里处处青石红檐,白砖铺在绿草上。偶尔还能见到一两棵大树或几根翠竹,日头一照,就有一簇簇绿荫落下来。
    说是府里空空荡荡,实际上这些景儿就很漂亮,空荡的不过是正房、书房和几间厢房。荣澜语走了一圈便已经有了主意,大到添置几把桌椅,小到上头的花纹图样,竟都在心里想好,木匠坊的人来了不过半个时辰,便领命而去。
    “夫人晚上吃什么?”新荔把与木匠定好的契书收好,揉着肚子问道。
    荣澜语笑着往厨房走,“中午刘妈妈的红烧肉做得极好,我有些吃积食了,晚膳咱们吃些清淡精致的,方才我已经打发宋虎出去买菜了。”
    二人皆笑着答应。待到进了小厨房,方知荣澜语想做的菜是一道傍林鲜,一道鲜蘑菜心。
    换了素淡衣裳的荣澜语伸出手指在新买的一根笋上点了点,笑道:“当了爹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瞧宋虎如今买回来的菜,又干净又新鲜,比之前强了多少倍。”
    “还不是夫人教得好。”新荔笑道。荣澜语一笑,扭头问:“你可问过了?宋虎的小儿子如今还好?周岁的时候记得提醒我,我特意给他留了一把小金斧头。”
    “还有两三个月,姑娘别急。宋虎托姑娘请大夫的福,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大胖小子,整日挂在嘴上的,咱们想忘也忘不了。”
    清韵人如其名,长得清透,又生得雪白的牛乳肌肤,笑起来也清丽好看。
    主仆几人嘴上说着话,手里也个个没闲着。另一道菜是鲜蘑菜心,新荔早已去清洗鲜蘑。因着刘妈妈已经做了一顿午膳,大伙就没让她再过来。反倒是府里的两个厨娘,如今更是闲了,除了打打下手几乎不做什么。
    □□澜语说得明明白白,往后府里的人口只多不少,让她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清出府去,好生做事便是,于是二人倒也安下心来。更因主子喜好烹制饭食,两个厨娘心里亲切,对荣澜语这位新夫人竟没半点不适应,反而稀罕极了。
    几人相帮,很快两道简单的菜色便被盛了出来。荣澜语想着今天有些见凉,晚膳不好再放在外头,便带着清韵二人先回去拾掇桌椅。
    “今日先将就将就就是了。”荣澜语的脸上颇有些高兴。“木匠坊的人说了,咱们想要的桌椅是现成的,不必特意去打,省事得很,估计明儿就能送来。到时候咱们再弄上几个绣纹精致的软垫,往后就在正厅里用膳了。”
    “瞧夫人高兴的。我看您现在早就忘了咱们荣府什么样了。这才两日的功夫呢。”新荔笑着嗔怪她,又帮她把桌子摆正。这桌子是宋虎从库房淘出来的,颜色早已衰败,但荣澜语巧夺天工地在上头铺了一层茶色竹席,倒是能将就一番。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周平的声音。竟是周寒执回来了。
    新荔赧然笑:“大人真是好口福。”
    荣澜语蹙蹙眉,撂下手里的竹骨筷子道:“我亲自去接一接吧。”说完又苦笑,“虽是吃酒,可也算是交际应酬不是?”
    她这样说,新荔就捧了氅衣给她裹好。
    周寒执果然一身酒气进门,瞧见荣澜语的那一刻显然眼底有些讶异,但荣澜语笑得真诚,随他一起往回走,语气淡淡道:“每回爹爹吃醉酒回来,娘亲都要准备些暖胃的饭食。可我今日不曾想到你回来这么早,面虽然准备了,却还没下。不如你就跟我一起用,清清淡淡的膳食,倒也可口。”
    周寒执的步伐微微一滞,一双桃花魅眼把眼前的小人儿装进去,唇畔冷笑道:“你何必对我这么好。周府无钱银,我又无权势,不值得你这么费心。”
    荣澜语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惊讶。等反应过来时,那双桃花目已经在自己脸庞上停留了许久。
    而二人这么对视站着,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对神仙般的人物。
    带着些赧然,荣澜语别过脸,认认真真道:“当初就与大人说过,对于这门婚事,或许我们有些苦衷。可既然成了婚,就要负起责任来。于大人,是夫君的责任。于我,则是妻子的责任。”
    周寒执略怔,却听眼前的人继续道:“自然我也有另一层心思。”
    她略定一定,思量一番终究还是说道:“我想,若是老夫人尚在,或许也希望咱们过得好些。”
    她本想说,老夫人希望我对你好些。但又觉得那样的话太有怜悯色彩,所以便换了种说法。
    这话说完,她感受到周寒执似乎放松了许多,语气也不复方才冷漠,竟是问道:“晚膳吃什么?”
    “你进去瞧瞧。”荣澜语心情也好了一些。然而二人进门的一刹那,桌上竟空空荡荡,只有新荔摊着手过来委屈回道:“夫人……两道菜全被府里的白妈妈倒了。”
    第12章 竟不把人放在心窝里疼……
    “白妈妈是哪一位?”府里人不多,荣澜语基本都对得上。但这位白妈妈却让她有些茫然。
    清韵机灵,此刻早已凑到荣澜语身边低声道:“夫人,这位白妈妈怕就是府里一直抱病的白管事了,也是大人的奶娘。听说她的娘亲是奶过郝玉莲郝氏的,她就被郝氏举荐到周府里头,成了大人的奶娘,很是举足轻重。”
    荣澜语示意知晓,看着周寒执脸色也有些不虞,便敞开了问道:“你们谁去问过了?白妈妈好端端的,浪费粮食做什么?”
    “是和厨娘吵起来了。白妈妈说,大人整日不在家,新嫁过来的夫人年纪不足十六,正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时候,所以由着几个厨娘在采买上欺瞒。她说市面上的便宜菜色那么多,两位厨娘却偏挑贵的采买,中午黑猪肉,晚膳嫩冬笋,一天怕是得赚五十文钱。”
    “那也不该把菜蔬倒掉呀。”荣澜语好言好语地问。
    清韵于是又解释道:“是厨娘顶撞了几句,说是宋虎采买的。白妈妈便发了火,说这样昂贵的菜色,没有客人来,不管哪一位,都不许随意采买使用。”
    “哦。”荣澜语明白了。既然知道是宋虎所买,还发这么大的火气,显然这位白妈妈并不仅仅是针对两个厨娘的。
    她拿眼觑向周寒执,见周寒执不动声色,一时就有些没主意了。毕竟白妈妈是人家的奶娘。这仅次于亲娘的情分,不可小觑。
    可她这么一犹豫,落在周寒执眼里,反而又引得人家笑了。
    “你笑什么?”荣澜语心里正有些恼火,索性嗔怪道。
    周寒执唇边难掩淡淡的笑意,俊逸的眉眼清醒了些,道:“你方才不是说了,既然嫁过来,就要尽好妻子的责任。”
    说完,他又道:“盐运司有些文书要写,我先回书房了。”之后,颀长威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正厅。
    荣澜语在原地怔了怔。
    过一会反应过来,竟莞尔一笑看向清韵道:“你听明白了吗?”
    清韵连连点头。“大人想让夫人好好管管白妈妈,尽一尽女主子的责任。又因为是乳娘,不好在边上瞧着,索性躲出去。”
    “哦……原来大人是心疼夫人,我还以为是怕事呢。”新荔这才反应过来,圆圆的脸蛋上笑得合不拢嘴。
    荣澜语一边赧然,一边推着她道:“还不叫过来问问。既是周家姨母派过来的人,只怕不简单。”
    “得嘞。”新荔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很快把白妈妈叫到了屋里。
    定定看了白妈妈一会,荣澜语才稳稳坐下,轻轻把裙子往前抻一抻,裙裾便如荷叶散开。娇丽的面孔不急不躁,轻道:“妈妈可吃过了?”
    “吃过了吃过了。方才让厨娘下了碗素面。老奴前几日感了风寒,食欲不大好。呵呵,也是因为风寒,所以耽误了向夫人请安。”那白妈妈说话伶俐,眼神一转便是主意,一瞧就是聪敏人。
    “这倒不妨事。”荣澜语一笑,却又反问:“只是,那素面是给大人预备的,怕大人吃多了酒,晚上回来腹中饥饿。”
    “那有什么,一份素面罢了,稍候我让两位厨娘再和些面,多擀一些出来。要是夫人想吃,也能足够。”白妈妈笑着。
    “白妈妈不愧是府里的管事。”荣澜语不深不浅夸了一句,却没说剩下的话,这让白妈妈有些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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