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的确是个好主意。”温长志沉吟半晌道:“像我们这种半截入土的人,确实都会早早买好寿衣,以备万一。可那些棺材铺子实在吓人,咱们都不愿意进去。若是能开一家专门卖寿衣的店,大概不会缺主顾。”
    “也是。光从门脸上看,跟正常的绸缎铺子也没什么区别。只要不让我去量死人的身子就行了。”祝氏说话有些直白,很快被温长志瞪了一眼。
    “咱们夫人连名字也想好了,就叫仙鹤缎坊。”清韵道:“夫人自己另有一家绸缎铺子。大可让这家绸缎铺子多制些深色绸缎,而后你们自己添置花纹图样,到时候更省本钱。”
    话说到这,温长志心里越发有底。他一直哭丧着的脸终于有了些喜气,笑道:“若真是这样,咱们两个也不用回乡下去了。说实话,城里住惯了,谁愿意回乡下去。”
    “是。你们两个若是忙不过来,大可再招一个活计。”荣澜语见二人答应,眉眼间不由得也有了喜色。“绸缎铺子的宋掌柜,我会让他午后就去找你们。到时候你们细说。若遇到什么难事,就只管来府上找我们。”
    “有夫人这样聪慧的人做靠山,咱们也不怕做不好。”祝氏说话直白,但真心夸人的时候,也更让人心里舒服。
    这边顺顺利利地安排下去,荣澜语乐得走路都愈发轻盈。这是她头一回真正干预铺子经营之事,虽然前途未卜,但当家做主的滋味很是不错。可惜只有二姐夫能找人送信给娘亲,要不然她真想跟娘亲说一说自己的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真的是越过越舒坦了。
    可等忙完一天,晚上回屋瞧见清韵捧着匣子往出拿银子的时候,荣澜语的心思就没这么轻快了。她撇着嘴,看着清韵拿出去的三十两银子道:“真拿啊……”
    清韵就笑:“不是您说咱们出本钱的吗?这样等赚了钱,咱们才能拿大头呀。”
    “那我就剩七十两银子了。”荣澜语叹气。
    “您别着急呀。眼瞧着就是月末,绸缎铺子的银子就要送上来了。还有那几亩良田,头年也能送来些银子呢。到时候,去了府里的花销,怎么着也能再存些了。”
    “哎。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荣澜语托着腮叹气。“希望这仙鹤缎坊能快些赚回银子吧。我有预感,往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过呢。”
    “是,夫人是有福气的。赶明儿咱们大人还能够当大官呢。”
    荣澜语一笑,正要接话,便听见外头又吵嚷起来。新荔嘴上嘀咕着这府里怎么就没一刻安生,然后走出去看究竟。
    不久,二人便见新荔白着脸道:“郝玉莲来了。赶在晚膳这会来,这是要跟咱们一块用吗?”
    第22章 不许您受委屈
    “她好歹是协领夫人,你说话也要收敛些。”荣澜语简单敲打一句,但其实自己心里也不耐烦,别过脸道:“饭蒸好了?”
    另一边,郝玉莲才进了正厅,瞧见是秋浓来侍候,脸色才好些道:“你们夫人呢?”
    秋浓倒了熟水笑嘻嘻回道:“夫人的事与我不挨着呀。我只做些院里的活计,没事再盯着她们侍候后花园。”
    “你娘倒也舍得。你长得也白净漂亮,怎么不去夫人跟前呢?到时候没准能混成个体面的姨娘。”郝玉莲抿了一口茶汤,又打量着周围的陈设道。
    “当姨娘也没什么意思啊。”秋浓一脸单纯道。“当了姨娘,就要受夫人的气。可做丫鬟却不会,咱们夫人可好相处了呢。”
    郝玉莲被噎了一口,白了一眼秋浓道:“你老子娘呢?跟我报完信就没了动静,是怕新夫人吃了她?那不过就是个小丫头,怕她做什么。”
    秋浓淡淡道:“昨儿出门回来,也不知怎么了,就好大不高兴,不乐意见人了。”
    郝玉莲嗤笑一声道:“怎么,这是后悔出来报信了?”
    秋浓见她的脸画得跟大花猫似的,心里暗觉好笑,又听什么报信不报信的,就知道娘亲又跟她扯到了一起,愈发不耐烦道:“大人的事,我不怎么明白。”
    郝玉莲早知秋浓是这个性子,倒也没再多说,抿了一口茶汤,顿觉香气扑鼻,并不是自己府上那些俗气的菊花汤可比的,心里不由得暗赞荣澜语的精致。
    又见如今正厅添置了不少精致物件,心里就更痒痒。果然这位外甥媳妇手里是有不少银子的,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郝玉莲越看越酸,心里想着自己那儿子娶儿媳妇的时候,光聘礼就花了好几十两,可回过头来人家带来的嫁妆全是些鸡鸭之类的便宜东西,哪像荣澜语这样阔绰。
    咬着牙根,郝玉莲坐不下去,冲着秋浓喊道:“你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去把你夫人找来,就说我有要事找她。”
    秋浓诧异道:“不是跟您说了,我只做些院里的活计,并不知夫人的影踪。”
    “那你什么意思?荣澜语什么意思?就打算把我晾在这?我好歹是寒执的姨母!九品马厂协领的夫人!”郝玉莲拍着桌子道。
    秋浓垂眸,听着她大喊大叫,唇边不由得冷了冷,淡淡道:“那我去后头瞧瞧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意思?”郝玉莲指着秋浓的背影,气得心凉了半截。好歹秋浓也是她从小看着长起来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荣澜语的人呢。
    她不明白,白妈妈跟自己告了一次状,如今竟跟犯了什么错事似的,藏起来就不露头了。周寒执更是,自从娶了媳妇,竟半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这都什么事儿。
    “大人是不是该回来了?”荣澜语一边往正厅走,一边问道。
    “是,也就一时半刻的功夫了。”清韵点头答。
    “这样最好。虽然大人说府里的事都由我管着,可这亲戚妯娌的事,我也要他给我一个明白的态度,总这样羁羁绊绊的,好没意思。”荣澜语刚用了几口晚膳。吃得好,心里就舒坦,连带着对郝玉莲都不怎么搁在心上了。
    倒是秋浓,甩着帕子过来叹气道:“夫人,两位姐姐可用过膳了?用过膳就换一换我吧。前头的事,我实在不想应付了。协领夫人说话夹枪带棒的,又说我娘亲什么报信不报信的话。我懒得听。”
    荣澜语和清韵对视一眼,心下都了然。果然郝玉莲不是随便来的。这白妈妈竟又故态复萌,把府里的事掰扯到了外人那。
    至于什么事,自然是跟铺子相关。只是不知道,郝玉莲打的什么主意。
    但这事自然跟秋浓不挨着。荣澜语看着她就笑:“你这脾气也是不容易,难为你什么都不管。”
    清韵在旁劝道:“秋浓就这样,养得跟大小姐似的。其实是个简单的人,夫人别见怪。”
    见清韵喜欢,荣澜语就知道秋浓还是有些好处的,点了点头道:“你不管归不管。但你娘亲前头刚说往后只有我一个主子,如今又去了协领夫人那报信,这事办得是过分了。你这做女儿的,好歹劝说着。”
    秋浓摇头道:“娘亲自己也纠结呢。她总觉得自己是为了咱们府上好,又想给我一个好前途,却不知自己是在作茧自缚。夫人您说我有什么法子,说多了总觉得我不懂事,说少了也不听。”
    “你是个明白人。既然养得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也是你母亲照顾周到的缘故。既然如此,自然要感谢母亲恩德,不能真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这回的事还没完,你先与你母亲好好说说吧。”荣澜语摆摆手,打发了秋浓。
    清韵见她的背影依旧活泼,似乎并不把夫人的话放在心上,不由得苦笑道:“夫人您也是白说的。这性子已经十多年了,又怎会一朝一夕就改?”
    但荣澜语并不在意那些,笑着夸还是清韵省心,就携着她的手一道去见郝玉莲。可没等她到正厅,便见周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清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骇着脸色问,结果周平却道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大人公事有些繁忙,一时半会回不来,又担心协领夫人过来闹事,特意让他回来陪着夫人应付。
    “大人怎么知道协领夫人要来?”清韵问。
    “奴才不知。大人晚上回来,夫人大可问问。”周平额上渗出点点汗珠来,显然是累坏了。
    荣澜语心疼,叫他去歇歇,人家却道不妨事,紧跟着荣澜语便往正厅去。
    这会,郝玉莲早已等急了,一见荣澜语过来,脸色像掉进了冰窖似的。“呦,这不是咱们家那位敬了茶的外甥媳妇嘛。怎么,刚嫁过来几天,就把咱们这堆亲戚都忘了?从前寒执可是一日来邱府问安两三回的人,如今倒好……”
    荣澜语混不在意地笑着,正要说话,周平已经上前笑嘻嘻道:“都是大人的疏忽,可不是咱们夫人的错。大人说了,过两日就去探望协领夫人。”
    郝玉莲蹙蹙眉,翻着大白眼道:“你算什么东西?”
    周平也不生气,只管站在荣澜语身前,笑道:“大人说了,今日小的要全权替大人回话。咱们夫人嗓子不好,大人说不许累着了。”
    听见周平这么说,清韵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偷笑几声。她原本还担心夫人吃亏,如今大人能遣周平回来,她才知道自己是白操心的。
    郝玉莲此刻气得脸都白了,从怀中摸出了几张纸,忿忿喊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你身后站的是什么新夫人。我明白告诉你,她可是把咱们全家都诅咒进去了。你瞧瞧,她画的是什么?这是寿衣,她要把那家没人要的铺子开成寿衣作坊呢!我的天爷,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在呢,她就如此放肆,亏你还一口一个夫人的护着……”
    听到这,荣澜语蹙蹙眉。果然,白妈妈是干了糊涂事了。
    可周平却依旧恬不知耻地笑着,可语气却不似方才奉承:“协领夫人,奴才今日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事,跟您有关系吗?”
    “你,你说什么?”郝玉莲不敢相信周平竟然如此无礼。
    “奴才是说。”周平清了清喉咙,正色道:“那是周家的铺子,这里是周府的地界。奴才身后站着的是我们周府的夫人。您说,我们周府的事,跟您这位邱府的郝夫人,可有半点关系?”
    “混账!”郝玉莲的手一把拍在桌案上,放在桌上的宣纸随之一震,有几页甚至飘在了地上。荣澜语细细瞧,忽然在一张纸上,看出了自己之外的笔迹。
    虽是添在画上,可依然能瞧出那人凌厉的笔锋来。
    似乎是那件衣裳少了端庄的领扣。如今被添上,果然更显得大气稳重。
    旁边清韵眼尖,一眼也瞧出来,又见荣澜语脸颊绯红,不由得低声道:“夫人瞧见了吗?那几笔是大人加的吧?哎,您说什么做什么,大人确实都放在心上了。”
    荣澜语嗔她胡说,可心里真是热热的。
    可郝玉莲的火气止不住,此刻几乎已经气疯了,竟隔着周平指向荣澜语道:“别以为我拿你们没法子。我那妹夫,也就是周寒执的老父亲如今在宁州养病,若是知道当儿媳妇的干出这种诅咒长辈的事来,还不被你气死?你等着,你等着,我就是花自己的银子雇马车,也得把你公公叫来,让他治治你们周府的风气!”
    说完这句话,她气得跟泥塘里头的青蛙似的,鼓着腮帮子就出了周府。周平好死不死,跟在后头还说了一句, “您常来。”
    郝玉莲更气得疯魔了,差点把周府的府门摔坏。
    扭头,见荣澜语要说什么,周平赶紧一福身笑道:“夫人别管了。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了,不许您受委屈。”
    荣澜语听惯了周平左右逢源的话,虽然耳朵受用,但心里早就不信了。又一想周府老太爷要被郝玉莲请回来,眉目间便有些淡淡的担忧。
    老人身子不好,若真不同意仙鹤缎坊的事,她自然会顺着老人。可若那样,只怕往后周府的进项更少,日子也更难过些。
    不过,若周寒执能拿下那个通政司的缺儿,这话就又两说了。
    这样愣神的功夫,她便站着没动。
    如此,周寒执进门的时候,便看见石青色的松鹤影壁前头,一位容色绝艳的女子穿着一身烟粉色的衣裳,恰好被罩在夕阳里头。远远望去,这一幕像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而画中间的那个人,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光芒,似乎可以净化一个人所有的怨气。
    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周寒执的手不由得动了动。
    他一惊,赶忙握紧拳头,上前笑道:“怎么都站在这?”
    第23章 自己高兴就成
    周平上前低眉道:“大人方才没遇上协领夫人?协领夫人才离开不久,被奴才气坏了。可也不怪奴才,协领夫人句句话都针对咱们夫人呢。”
    周寒执瞧上荣澜语,以为她会随之附和几句,没想到人家连眼神里的忧虑都收了,只是淡淡笑了笑。
    倒不是荣澜语大方,而是人家周寒执已经把周平派回来给自己解了围,她真没什么好啰嗦的了。
    周寒执心下略松了松,笑道:“往后若是厌烦,就说病了,不见人。”
    清韵在旁心疼荣澜语,附和道:“协领夫人倒也好应付。可为着那间铺子的事,协领夫人要把咱们府上老爷请回来。夫人倒喜欢见长辈,却怕因铺子的事惹老爷子不高兴,气坏了身子。”
    “我说过,府里的事你只管做主,谁都不能拘束了你。”周寒执混不在意道。
    周平更是点头。“夫人您别担心,老太爷最是好脾气的。再说一瞧见夫人这样聪慧可亲的人,更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您放心便是。”
    二人如此说,荣澜语还有什么说头,笑着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便请周寒执进门去。
    桌上是给周寒执单独预备的晚膳。虽然只有几日,但周寒执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精致的跟赏心楼一样的饭菜。
    但与赏心楼的饭菜不一样的是,荣澜语所做的饭菜偏偏又带着十足的家常味。是那种你一吃,便胃里舒坦的热乎劲儿。
    这边吃着,清韵过来回话,说白妈妈求见二位主子。荣澜语蹙眉看向周寒执,周寒执撂下手里的筷子道:“把她打发出府吧。”
    “大人说什么?”清韵怔住。
    周寒执就笑,看向清韵道:“从前在荣府,若是有奴才背主,夫人会怎么做?”
    清韵略一思忖道:“大概会直接发落出去。若是从前有功的,就送到农田庄子里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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