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澜烟坐在一旁,瞧那燕窝是普通的草燕,便吟吟一笑附和道:“大姐夫长得英俊,你也好看,孩子怎么会不好看呢。”
    荣澜芝脸上更加得意,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笑道:“你们不知道,生了孩子之后,再喜高兴得跟升了大官似的。我当时就想啊,当官当得再高也没什么用,将来要是后继无人,又辉煌给谁看?”
    荣澜烟掐了掐手里的帕子,咬着后槽牙忍过一阵,方才瞥向荣澜语道:“你怎么还没动静。”
    澜语正要回话,便又听荣澜芝拍着手笑道:“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了。生下辰儿之后,我那婆婆一高兴,竟把手里的一间不小的绸缎铺子送给了我。虽说地皮还不是我的,但那铺子真真是极赚的。澜语你说巧不巧,就在你的那间铺子旁边!”
    第42章 你要跟我和离?
    荣澜语略怔了怔, 昨日她倒是听常瑶说过,旁边的铺子铺面大,所以绸缎的花样也摆得多, 因此生意远比卿罗阁强。却没想到,这铺子现在竟是大姐的。
    瞧她呆住, 荣澜芝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弄得好像我故意抢了你的买卖似的,其实真不是, 两家铺子一样的开法, 那主顾偏偏只往我那走, 我有什么法子。”
    旁边荣澜烟便出来打圆场, 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荣字, 都是自家人,谁赚不是赚。”
    “那不一样。”荣澜芝因为有孕, 性子比从前更骄纵,也不像从前那样把荣澜烟放在眼里, 竟是驳道:“从前父母偏疼妹妹,流放后不过剩下这一间铺子, 也尽归了她。如今我靠自己的肚子赚了一间, 比那间更大更赚钱,这才叫本事。”
    荣澜语暗觉好笑,靠着生孩子赚铺子, 她真是头一回听说过。可好笑之余, 也能听出荣澜芝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如意, 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争强要面子。
    再瞧瞧荣澜芝憔悴的脸色,荣澜语端过手边的桃汁熟水抿了抿,却未应声。
    没想到孕后得意的人,愈发张扬, 竟扶着身后的软枕勉强坐直了身子,抬眸问道:“澜语,你那间铺子月入多少银子呀?”
    荣澜语无奈地将手边的熟水撂下,淡淡回道:“不过十余两。”
    “十余两?要是赚这么点银子,我连地皮都用不起了。”荣澜芝笑得捂着小腹。
    荣澜烟赶紧劝道:“你快别笑,到底生了孩子才不到半个月,且得好好养着呢。”
    “我身体一向好,无妨的。倒是你该心疼澜语妹妹。手里有铺子,却不赚钱,周寒执又只知道喝酒作乐,这日子可怎么过呀。”荣澜芝看似担忧,实则眼底一片幸灾乐祸。
    荣澜烟蹙蹙眉,心想着这些日子听到的传闻,连莫文轩都说周寒执前途大好,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酒鬼了。可这话她不好摆在面上,弄得像自己耳朵长似的,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讲。
    却不想荣澜语也脾气好,压根不想跟产后情绪扭曲的人废话,笑吟吟地抿着熟水,淡淡回道:“劳姐姐费心,日子尚不错。”
    “这丫头就是嘴硬。”荣澜芝无奈地摇摇头,又指了身后的丫鬟道:“也端一碗草燕来,给两位姑奶奶尝尝。二妹妹还罢了,人家莫家可不差。周家就不一样了,虽说如今周大人年俸不少,到底还没开出来不是,三姑奶奶可没这口福。”
    换做别人,大概早就坐不住。可荣澜语真真是涵养极好,脸色半点都不变,反倒弄得荣澜芝像自找不痛快似的,惹人暗笑。
    澜烟早知道这位妹妹如今越发了不得,不由暗中扯了扯澜芝的袖子。可澜芝哪里肯退让,从前夺嫁妆时受的委屈到现在还没还回去呢。又仗着刚刚生过孩子,还是在自家府上,索性更挑衅道:“澜语,你还记不记得嫁人那天你跟我说了什么话?你说你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现在,你自己信吗?我昨儿听人传话,说你新开的什么缎坊,如今主顾稀少。这一间铺子,更是门可罗雀。可惜了,当年的豪言壮语,现在听起来真像是笑话。”
    “大姐,你过分了。”澜烟想到荣澜语对自己尚算不错,忍不住出言劝道。
    没想到荣澜芝连她也越发笑话起来,冷哼道:“二妹妹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可连个小妾都制不住,这也不像你啊。”
    澜烟咬咬嘴唇,被戳中了伤心事一般,眼含凉意道:“我看在你刚生过孩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可你也要想想,文轩和三妹妹的夫婿如今都是五品上下,再喜总有用得上咱们的时候。你这样把人都得罪透了,可是什么好事?”
    澜芝果然稍稍怔了怔,但很快便扭了扭腰肢道:“到现在连再喜都知道了,圣上要的东西文书,通政司尽数交给周寒执筹措。这是烫手的山芋,十有八九是办不成的,到时候能回盐运司就是好的了。至于莫大人嘛,妹妹,你要好好笼络着啊,可别到最后成了给那柳氏做嫁衣。”
    荣澜烟心里恼怒,却也知道人家说得是真心话。如今莫文轩领着柳云月时常出入莫府的几处亲戚那,惹得大伙都知道她失了宠,地位已是大不如前。
    不过,荣澜烟瞧了瞧荣澜语,心想着文轩再不济,至少不必担心朝不保夕。还是这位三妹妹更可怜些,起起伏伏的,只怕苦楚都在后头。
    就在荣澜芝志得意满,大觉痛快的时候,外头小丫鬟忽然匆匆忙忙来传话。澜芝以为又是谁来送贺礼,笑着叫人进来,却不想小丫鬟恭恭敬敬的,却说着让人心头一堵的话。
    “老夫人过来传话,说绸缎铺子那的地皮用不得了,似乎是赁地皮的人要收回自用。老夫人问您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铺子一到您手上就不中用了。”
    这话句句诛心,更浑然没给荣澜芝留面子,她急得脸色都变了,恨不得穿上鞋子出去找老太太理论,好歹被荣澜烟拦住,呵斥那小丫头道:“你们夫人还没出月子,怎么说话这样不中听……”
    小丫鬟吓了一跳,却仗着自己是老夫人跟前的人手,呐呐驳道:“老夫人吩咐这么传的……”
    澜烟还想说什么,可大姐的手忽然按过来。她瞧着荣澜芝眼里有些怯懦,便知道这是被老夫人管怕了,当即也只得偃旗息鼓,柔声问道:“我方才也是着急了。你说说,老夫人怎么个意思?”
    小丫鬟这才不情不愿答道:“掌柜的上午来传的消息,说是人家要把地皮收回去。老夫人很纳闷,这地皮咱们租了四五年了,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要收回去了。让奴婢来问一问,是不是夫人得罪了什么人。”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人此刻苦笑道:“这话说得,我一直好好养胎,过了年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会得罪人。”
    小丫鬟似乎早知是这个回答,淡淡道:“老夫人说了,左右铺子是给您了,既然您跟这铺子没什么缘法,那就罢了。人家收回地皮,铺子不过折些银子赔给咱们,往后您也别再惦记这间铺子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荣澜芝不肯善罢道:“老夫人怎么也不问一问,人家为何要收回地皮?”
    “自然是会问的,老夫人何等精明的人。”小丫鬟道:“听说是那地皮刚巧挨着那家新夫人所开的铺子,那位老爷为博美人一笑,这才要把地皮收回去,让人家的新夫人扩充门面。”
    ……
    三个澜顿时都怔住了。
    澜烟最先反应过来问道:“那,那家的老爷可是姓周?叫周寒执?”
    小丫鬟摇摇头,“那奴婢不知道,老夫人也没在意过。不过夫人大可自己瞧瞧,那契约不是在您手上么?”
    澜芝怔了怔,赶紧示意小丫鬟去柜子里拿,果然人家捧过来时,双眼微垂道:“夫人,的确是姓周的,不过这契约是一位叫周平的小厮跟咱们签的,据说只是一位心腹小厮。”
    周平?新荔低呼一声,推了推主子道:“夫人,不会是咱们府上的周平吧。”
    还能有谁?
    ……
    荣澜语轻咳一声,示意新荔可别火上浇油。而自己心里却又好奇,周寒执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荣澜芝倒更希望是紧挨着的另一家门面,可那家是卖脂粉的,压根不会考虑绸缎买卖。这会,她这一张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澜烟倒是镇定,试探着问荣澜语道:“澜语啊,从前不是说周府入不敷出吗?怎么周大人手里还有这些产业呢?”
    荣澜语依然如方才语气平和道:“之前倒也跟我提过几次,说是年幼时曾自己置办过些田地铺子,只是后来最要紧的铺子出了事,所以周转不开,哪个也动不得了。如今想是周转开了吧。”
    澜烟想起那小丫鬟说的为博美人一笑,再一瞧荣澜语那金姿玉态般的模样,的确也配得上美人二字,心头不由得有些酸涩道:“周大人待三妹妹,还真是不错。”
    荣澜语知道两个姐姐从小比到大,谁也见不得谁好些,于是并不把高兴挂在脸上,只是淡淡一笑敷衍过去。
    澜烟见大姐这会脸都扭曲了,唯恐她心中恼火落下病根,赶紧笑道:“既然是自家人,那就好说了。澜语啊,既然寒执手里有产业,我猜你们周府的日子也好过,也不急着等钱花。那就容你大姐再赚些体己银子,成吗?”
    说完,她又推了荣澜芝一把道:“你也说句话,都是自家姐妹,瞧你刚才冷嘲热讽的腔调,哪有当姐姐的样。不是给三妹妹准备了燕窝吗?赶紧让丫鬟端过来。”
    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澜芝从来都不喜欢这个三妹妹。身子的疼痛加上突如其来的委屈,竟让她突然红了眼眶,哑着嗓子问道:“荣澜语,你说你用了什么诡计?是不是你早知道那铺子给了我,故意让周寒执把地皮要回去,想给我个不痛快。”
    荣澜语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大姐姐怎会如此想。我又不是诸葛神算,更没那么大的本事。”
    “这么说,真的是周寒执心疼你的铺子赚钱不多?”澜芝咬着牙,只觉得重新拿回手里的燕窝冰凉难吃,索性又放了回去。
    夏至时节,她的屋子里却并不敢用冰,所以此刻几人额上都已经泛出细密的汗珠。好在新荔的扇子打得快,加上清韵特制的脂粉,才让荣澜语的肌肤显得依然如雪嫩白。
    “寒执做事,我不怎么过问。”荣澜语淡淡笑答。
    澜烟知道她说话从不掺假,可也正是因为她不掺假,才让人更觉得心里酸楚。谁能想到,当初的酒鬼如今改头换面,比谁都贴心。
    想想自家的丈夫莫文轩,人家整日不是忙于政事,便是与柳云月花前月下,何曾考虑过府里的铺子生计,除了要钱花钱,跟自己竟没旁的话好说。
    她却不知,这头澜芝心里更苦。今日本是想嘲笑荣澜语,谁料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么说,周家倒还有些本事,当初二姐夫的眼光不错。”荣澜芝勉强道。
    “也不是,大约也就这样了,再没旁的。”荣澜语笑笑。一共二百两银子,赚成今天这样,已经是周寒执眼光奇佳了。
    “有没有旁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人家有什么,都给了你。”荣澜芝难得说出一句实在话,话里却透着满满的酸。
    她实在软不下脸去求荣澜语,可又真舍不得那铺子的赚头,一时不由得语气滞滞,没精打采起来。
    澜烟到底跟她是亲姐妹,豁出面子推推澜语道:“三妹妹,你大姐在婆家不容易。不像你,你没有婆婆,公公又不管你。就一位周大人在府里,如今看,还把你宠到了心尖上。上回在新荣府,你也知道,咱们都羡慕死了。看在这份上,你跟寒执说说,把铺子让你姐姐再开一年吧。”
    荣澜芝顺坡就下,赶紧补道:“你好歹是我亲妹妹,我也是真心疼你。快把这碗燕窝喝了,尝个鲜。不,一会我再给你拿半斤。”
    澜烟见荣澜语面不改色,不由暗叹她沉得住气,心里有三分佩服,却不露在面上,只是笑道:“澜语瞧着不声不响,其实心肠最软。我在府里受了柳云月的气,还是澜语替我争辩。”
    “二位姐姐一会一样,倒是把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荣澜语神色温柔,一张脸美得如花似玉,笑道:“我不是记仇的人,也知道姐姐们什么脾气,又何必往心里去。”
    见她松口,两个人脸上都有些得意。
    却听她继续笑道:“只有一样。我很想问一问。”
    “你说你说。”澜芝忙不迭道。
    “我想问一问大姐姐,您当真觉得,我娘亲陪着爹爹去流放,是因为她自责?”荣澜语笑得一团和气,一袭奶绿色的衣裳衬得整个人清新秀丽。
    可这番话,却让荣澜芝脸色都变了。
    你还说你不记仇?荣澜芝暗想,却不敢宣之于口。可要她在这件事上服软,她又怎么能做到。
    荣澜语的娘,在她们姐妹二人眼里,是占据了自己娘亲位置的人。
    虽然承认,这个女人性情温顺,待人柔和,可她们依然一看见她就厌恶得很。连带着对荣澜语,也根本没有什么感情。
    “姐姐们跟我相差没有几岁,先夫人过世,我娘亲入府,谁都没有过错。可姐姐们自小不是往娘亲的饭菜里藏土藏草,便是往娘亲的被子里裹针,娘亲可曾计较过?如今我不求你们有多尊重我娘亲,至少希望你们拿她当一位正正经经的夫人看待,多积口德,少出妄言。”荣澜语正色说着,将眼前的燕窝轻轻撂回桌上。
    “可你娘就是个狐狸精!要不是因为她性子好强,爹爹又怎么会在官场上如此打拼。若不是因为她可以怂恿,爹爹怎么会喝了那么多的酒。全是你娘亲的错……”荣澜芝到底忍不住,歇斯底里喊道。
    荣澜语知道是不可能好好跟她说话了,索性起身搭着新荔的手,噙了几分薄怒道:“姐姐早些安歇吧,澜语不打扰了。”
    “澜语……”澜烟不知该劝谁,只好瞧着荣澜语远去,扭头嗔怪道:“大姐!你又何必这样,你那铺子……”
    “我不要了。”荣澜芝尽量让自己显得洒脱。“我倒要看看,她的日子怎么个比我强。你瞧着吧,周寒执的官位还坐不稳当呢!”
    这会,小丫鬟进来回话,“周府来了马车接三姑奶奶回府,瞧着该是周大人所用的马车,也就没用咱们的,夫人不必惦记。”
    小丫鬟倒也不是多话,只是合计着亲姐妹总有不放心的,谁料想这姐两听见这话,那眼神一个比一个泛酸,竟谁也没吭声。
    周寒执回府的时候,荣澜语正靠着书房的软椅上。自从花房被秋浓住过一次,她便把里头的书全都搬了出来。这些日子赶上后头的屋子重新刷漆,怕给书都弄脏了,于是周平便做主把荣澜语的书全都搬到书房来。
    竹影婆娑,在荣澜语的雪肌上摇晃着。玉臂交叠,轻搭在那厚厚的账本上,身型起伏间,勾勒出妖媚的弧线。周寒执略略晃神,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往她的眉心抚去。
    似乎带着些忧愁,她的眉心微蹙,含颦含怨。
    温润滑腻的肌肤像磁铁一般,引着人的手,迟迟不舍得放下。
    “你回来了。”荣澜语听见动静睁眼时,正好瞧见他的一双大手替自己捋着鬓角。她的耳尖倏地一红,想嗔怪一句却又不好意思,只好任由他掖好头发松开手。
    “就这么喜欢看账本?”周寒执坐到旁边,淡淡笑。那软椅如小炕一样长,中间搁着一道细长几子,正好可以容二人相对而坐。
    烛光淡雅,正好将两个人的轮廓都拢在里头,一个精致如画,一个清逸如玉。二人的脸只搁着一道几子的距离,几乎可以闻到彼此的气息。
    “两件卖绸缎的铺子买卖都不好,想多赚些银子。”荣澜语羞赧一笑。
    “卿罗阁隔壁的铺子已经给你买下来了,我让周平拿养廉银去给那铺子的主家赔了钱,如今只需打通两间铺子,不愁买卖做不好。至于那仙鹤缎坊……”
    听周寒执细细替自己谋划着,荣澜语心头温热,不由喃喃道:“眼瞧着就是秋分,你都够烦的了,管我这些事做什么。”
    周寒执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将原本服帖的头发弄得蓬松许多,才笑道:“你不是教过我,做人家的夫婿,就要尽到责任?”
    荣澜语耐心颇好地把头发重新捋好,才撇嘴道:“你想尽到责任,就把陛下要求的事做好。要不然,你我的人头都不一定能不能留住呢。”
    “胡说。”周寒执语气嗔怪,随后却又郑重其事道:“这事我已有主意应对。可若真办不好,有连累你的可能,我便立刻写下和离书,绝不拖累你。只有一样,那余衍林并非良人,你万万不可改嫁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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