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轮不到一个奴才教训我。”郝玉莲立马拿出市井泼妇那一套来。“我道什么歉?执哥儿,你是被这个女人迷花了眼吧。你怎么不想想,我对你们周府什么时候差府。大婚的时候,是我给你们准备了那么多的红木桌椅……”
    “然后扭头从我们要四十两银子。”周平火速接话。
    郝玉莲气得牙痒,“那,那执哥儿的乳娘白妈妈还是我亲自送过来的呢。”
    “她闺女不也是你送来添乱的?”
    “你们婚后不同房,我操了多少心,还特意把你们爹爹叫过来规劝你们。”
    “你又不姓周。”
    “还有上回,你欠你三舅舅的银子,我替你们在中间周旋了多少次,要不然你三舅母早上你们周府要账了。”
    “那不叫周旋,叫挑拨。”
    “你放肆!”郝玉莲忍不了这个碎嘴的周平,几步冲过去便想扇他一个耳光。可身后的婆子机敏,一把拉住她道:“夫人,夫人,这是周府。这是五品官员的府邸,不是从前了!”
    郝玉莲立刻怔住。她哪里不明白,一个奴才有什么胆子跟主子顶嘴,还不是看眼色行事。只不过,她从来在周府没遇上这种局面,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一直没吭声的荣澜语没忍住,懒懒打了一个哈欠。
    周寒执瞧了她一眼,看着郝玉莲道:“姨母闹够了就道个歉,从前的事我不再与你计较,可周府你也不必再来了。”
    郝玉莲不敢相信地看着周寒执,又望着屋里那华贵的佛手柑,那精美的紫铜香炉心痛不已。
    想到这蒸蒸日上的周府与自己从此以后半点关系都没有,郝玉莲不甘心道:“不成,我不会再来的。执哥儿,你不念我这门亲戚,是你攀附权贵,忘恩负义。我可不成,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道歉,凭什么不来……”
    “那邱大人的官也不必再做。”周寒执语气淡然。
    他不是托大,而是那马厂协领的官职实在不足为道。如今以他五品官员的身份,想要为难一位马厂协领,实在轻而易举。
    这回轮到郝玉莲彻底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从前周寒执何等好脾气的人,自己一回又一回地想法子占周府的便宜,他也没说过半个不字。
    郝玉莲把目光移到了懒懒歪着的荣澜语身上。
    果然,这位容色娇艳的女子心机深沉。当初替周寒执送聘礼的时候,她便觉得荣澜语不是善茬。如今一看,只怕自己还低估了她。
    郝玉莲恨得牙痒,又暗中掐紧指腹,努力把目光从她身上微微闪动光滑的锦缎上移开,冷冷道:“荣澜语……”
    后头的话她不敢说,因为周寒执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暗自后悔,又真怕丈夫因为自己丢了官职,赶紧垂头道:“澜语啊,是姨母错了,之前不该几次给你添麻烦。你放心,往后姨母不会再糊涂了。”
    “只要不登门便是。”周寒执淡淡补上这一句。
    郝玉莲咬着牙,“嗯,不登门了。往后,还望,还望外甥你多多去邱府,咱们毕竟是一家人。”
    周寒执自然不会答应,郝玉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在这一屋子的奴才面前全都丢光了,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扭头便往外走。
    这会,荣澜语才推了周寒执一把道:“跟她计较什么。”
    周寒执想起二人一起站在山上时她的一番劝告,心里越发明白,眼前的女子心胸大气,好些事并不会放在眼里。
    可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让人心疼。
    而荣澜语望着他,也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周寒执,那个整日浸在酒香里,桃花眼厌世而无力的人。
    但如今,这个人已经在替自己遮风挡雨了。
    她垂头一赧,极清极丽的脸庞绽放出浓浓笑意。
    周府里头,荣澜语足足养了一月的身子,养得面色红润,身子比从前胖了一分,才总算让大伙高兴起来。而这会,周寒执请佛像的法子也真的起了作用,再加上缎坊新推出的软缎,一月之内,两间铺子竟足足赚了一百两银子。
    这会加上荣澜语手里攒下的那些钱,刚好凑够了八百两银子。在周寒执的提议下,这八百两银子分别被置办了几处新铺子和十几亩水田,府里的日子便越发得好。
    这时,已临近秋分,周老太爷也到了周府。他进府的时候,荣澜语刚好与清韵在正厅里头清点手里的地契房契,并一些奴才们的卖身契。因为铺子越置办越多,所以需要的人手也就越来越多,荣澜语打算把府里得用的人安插在那些铺子里,再另找一批人进来侍候。
    周老太爷一进正厅,便瞧见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景象。进门便是简洁素雅却又精致有韵的落地屏,板壁换成了博古架,里头疏朗空余地摆着花瓶比目磬等物件。四角的花盆里种着文竹,姿态冉冉,气节横生。
    他心里暗暗念叨败家,心想这些空架子又什么用。又想到终究是自己连累了儿子儿媳,心里又一阵愧疚。
    荣澜语举止端庄地问了礼,又亲自端了熟水点心过来,却听周老太爷指着桌上的一张张纸,一脸心痛地问道:“这,这都是从人借贷的契约吗?”
    ……
    荣澜语怔了怔,才笑道:“不是。父亲误会了。”
    “误会了吗?”两鬓斑白的周老太爷凑得更近,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呀了一声道:“这是,是铺子的地契房契?怎么这么多?这是,是你的嫁妆吗?”
    荣澜语摇头,赶紧解释道:“不是,这是咱们周府的。您放心,上回写信不是说过了,咱们周府欠的债全都还完了。这些铺子是我和寒执置办的,往后还会更多,您大可安下心来好好养身子。既然来了就别再回宁州去,也让我跟寒执尽尽孝心吧。”
    荣澜语说得真诚,周老太爷听完已经满眼泪花。他拈着下巴上的长须,喟然道:“我没曾想,你们两个能这般……哎,从前都是我不好,瞧着人家开药铺赚钱,我便去开药铺…哎,那么多的银子,你们两个孩子……”
    他几次哽咽着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沉沉叹道:“好孩子,好孩子……”
    望着老人鬓上染着的风霜,荣澜语心下也是一阵心疼。她明白,周老太爷之所以固守宁州不愿意回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觉得愧对周寒执。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何况周老太爷也是无心欠债,更想尽了不少法子偿还。
    二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周老太爷如何还好意思说出催她们生孩子抱孙子的事来,一时也就歇下了念头,满心只剩下对两个孩子的心疼。
    次日便是秋分。在周老太爷的千般嘱咐里,周寒执离了家门入宫。而荣澜语则乘了车马去临近的寺庙祈福。虽然周寒执胸有成竹,可毕竟是面圣,谁都不放心。
    第46章 表妹
    虽说责令周寒执办此事, 但此事亦属通政使大人所管,故而他也要随着周寒执一道面圣。
    金黄绿剪边的琉璃瓦闪着耀目的光,飞檐上脊兽林立, 神姿赫赫。一百六十根楠木撑起的大殿此刻气势轩昂地立在前头,皇都之宏丽尽显。
    汉白玉的石阶下头, 此刻站着两个人。一人八尺,在皇城的日月辉光之下显得毫不逊色, 着青绿麒麟朝服, 胸前坠着青金石的朝珠, 正是周寒执。
    另一个此刻因心怀惴惴, 故而身形有些佝偻, 连补服上那威风凛凛的孔雀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郭木林揉了揉眼角,微微侧目看向周寒执道:“那些文书, 真的收集全了?”
    他自己大概都不记得,这话已经问过第四遍。
    周寒执目不斜视, 望着飞檐上的螭吻,说出了与前三遍截然不同的回答:“大人觉得呢?”
    郭木林层层褶皱的眼皮立刻一紧, 瞠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周寒执, 你不是说翰林院已将手里都有的文书全都给你了吗?”
    “大人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寒执都会一人承担,绝不拖累大人。”
    郭木林望着周寒执那张清隽而坦然的脸, 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笃定。说实话, 他最初之所以允这个八品小官进通政司, 不过是想寻一个替死鬼罢了。谁料想这周寒执进了通政司,竟然真的把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当成要紧事来做。
    渐渐地,郭木林对周寒执的态度也有所改观,更后悔自己把这样好的人才当成了替死鬼。但眼前, 对天子的畏惧让郭木林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周寒执身上。
    成事也好,惹天子恼怒也好,只要有周寒执担着,自己就不必太过烦恼。
    不过……郭木林心中喟叹,蹙蹙眉瞧着远处的太监没有动静,压低声音提点道:“寒执啊,陛下一心为国,是圣明君主。若是他真的降罪于你,你就把府中大小妻儿全都搬出来,陛下也不会太过苛责的。”
    周寒执望了郭大人一眼,友好笑笑道:“多谢大人了。”
    郭木林努力松松嘴角,心里的不安却愈加浓烈。他有一种预感,周寒执似乎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
    另一边,荣澜语的马车正往寺庙的方向去。这是一条不算僻静的山路,不时有银铃叮当的马车驰过,大多都是冲着寺庙而去。
    马车里,荣澜语一袭散花水雾绿草裙,轻云髻被雕花水晶钗挽起,加上清丽柔美的面庞,简直让所有人移不开眼。
    一想到周寒执在朝堂上不知会遇到何事,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惴惴。新荔知道她的心事,便悄悄掀开纱帘的一角让她看看风景,荣澜语这才有几分心旷神怡。
    就在这时,前头驱车的车夫猛地一收缰绳,吁了一声道:“夫人,有人拦咱们的车马。”
    新荔蹙蹙眉,瞧着四处群山环绕,又杂草丛生,不由得有些紧张道:“不会是山贼吧?”
    “这是官道。”荣澜语嗔道,又轻轻挑了帘帐的一角去瞧,只见外头是一辆颇为熟悉的雾蓝色马车。
    她吧嗒一声撂下帘子,脸色颇不耐道:“前头是余衍林。”
    “这人是不是疯了。奴婢记得夏至的时候,他可是娶了曹大人的嫡女为妻啊。都说曹大人对余衍林这位女婿十分满意,眼瞧着就要提拔他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敢纠缠您?”
    荣澜语想到之前余衍林对自己的威胁,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冲着新荔道:“让车夫先走,去找周府的人,或者曹府的人,总之在路上遇上什么熟悉的车马,都请过来。”
    这会,那余衍林果然已经到了跟前。
    并不是无备而来。
    玉树临风的余衍林身后跟着三四个护院,个个魁梧有力。另有一名小丫鬟,瞧着年岁不大,但眉眼已开,不知是否已成了余衍林的通房。
    “追上那个车夫!”余衍林命二人骑着马跟上去,自己却径直上了荣澜语的马车。新荔还没等说话,便已经被一位护院拽走,连带嘴里还塞了布条,只能哼哼,却说不出话。
    荣澜语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双手握着拳头,稳住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余衍林的目光恣意地在荣澜语的脸上游走,语气却肃然道:“澜语,你要相信表哥,表哥不会害你。”
    荣澜语冷笑,往后躲了躲,望着他身后青筋遒劲的男子道:“你这架势,教我怎么信?”
    “这是为了保护你。”余衍林从怀中摸出两张纸,急切道:“澜语,你听我说。周寒执入宫面圣,势必性命不保,我实在担心你受牵连,所以瞒着芳碧提前置办了一所宅子。这宅子虽然小了些,但足够你和小丫鬟住的。而且那宅子的后门与我做事的有司衙门距离不远,我每日早晚都可以去看你陪你。澜语,咱们要快些,要不然等陛下的旨意下来,就来不及了。”
    “表妹,表哥为你,真算是弃大盛律法于不顾了。”余衍林苦笑着补道。
    荣澜语厌恶地别过脸,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道:“寒执不会性命不保的,你想多了。快走吧,一会有个风吹草动传出去,你在曹家也别想呆了。”
    “呵。”余衍林嗤笑,挑着眉头鄙夷道:“你还真以为那周寒执有什么本事?我告诉你,他连自己凑没凑齐文书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荣澜语抓住关键。
    余衍林本不想说,可似乎很想在心爱的女人炫耀自己,于是压低了声音,几乎要凑到荣澜语身边道:“表妹有所不知,曹大人那所有的文书全是我帮他整理的。这话,你懂不懂?”
    说罢,他又举起自己的一只手冷笑:“周寒执掰断了我一根手指,此仇不报非君子!”
    新荔在旁边急得几乎眼泪飞溅,荣澜语好歹递给她一个安抚又心疼的眼神,这才又望向余衍林冷冷道:“余大人身份贵重,澜语高攀不起。还望大人今日放我一码。”
    “你没什么高攀不起的。”余衍林想抓住荣澜语的手,却被她挣脱,于是愈发心痒道:“澜语,要不是念着你,我那些苦读的日子真不知是怎么撑过来的。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喜欢曹芳碧,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了功名利禄罢了。你放心,澜语,咱们两个的事我不会让她知道,我会瞒住她,然后为你挣功名。总有那么一日,我会让曹炳池对我卑躬屈膝。到时候,我就把诰命夫人的身份给你,好不好?”
    ……
    荣澜语从小教养极好,可这一刻她也绷不住了,一脸厌烦道:“余大人,您饱读诗书,却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清楚吗?我是周府的夫人,不是你可以随便拉扯的。”
    余衍林并不恼怒,相反因为她生气的样子有些可爱,心里越发软了。“表妹,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寒执连累你。今日无论你同不同意,那间宅子我都已打扫齐整,连丫鬟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必须要跟我一起走。”
    说着话,他唤了一句玉茗。
    那丫鬟笑着上前,淡淡瞧了荣澜语一眼,却是扭头看向余衍林道:“大人您想好了?今日这事做完,往后可就无可转圜了。”
    余衍林不明白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有此一问,可念在玉茗忠心耿耿地份上,却还是答道:“我自然已经想好了。我在尚文阁的时候就想好了,无论往后如何,必须要跟表妹厮守一生。”
    玉茗笑笑,冲着荣澜语福了一福,又道:“夫人放心,玉茗会照顾好您呢。”
    荣澜语的手伸向马车的暗格。
    里头还有一把尖锐的匕首。
    但没等她摸到,身后已经响起车马疾驰的声音。余衍林蹙蹙眉,一边让玉茗上马车陪着荣澜语,一边吩咐几位护院绑着新荔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不必担心,也是去寺庙拜佛的。”余衍林听见马车上珠玉攒动的声音,安下心道。“想必是谁家的贵人。”

章节目录


纨绔揽细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比粥温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比粥温柔并收藏纨绔揽细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