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他们几个结成的剑阵不可能有方才的效果,怕是用上了某种加持阵法效果的东西。”沈慕离道,说着说着,他用剑拍了拍躺在他身旁的洛宁远的脸。
    洛宁远从沉沉黑暗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画面便使得他沉默了。自己的本命剑握在另外一个人手中,看起来十分乖巧。
    “你得到了什么宝物,引得他们不惜下血本来对付你?”江离已经明白过来,脸对向洛宁远。心下不禁对这些黑手感到怜悯,本来事情快要成了,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被询问的洛宁远恢复了点力气之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团黑漆漆的石头状的东西。
    “星陨之铁。”沈慕离挑眉,“难怪。”
    江离本来并没有认出这不起眼的东西有何种价值,听了沈慕离的话,才不由得心惊。能够提升剑修本命剑的天材地宝不多,而星陨之铁便是其中的一样。由此可见星陨之铁对于剑修的诱惑力有多大。
    这样不设防的动作,使得江离心里诧异的同时,不免觉得舒心。
    洛宁远倒是没有想太多,财物之余他,不过身外之物。眼前两个人,看起来便是风光霁月之人,况且还救了自己。星陨之铁再珍贵,也比不得这一份救命之恩。因此完全不担心两人见财起意。他也打算将星陨之铁送给两人。
    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意,沈慕离开口,“我们不是剑修,无需星陨之铁。”说完之后,他又对着江离道:“阿一,你手中的丹药还足够吗?”
    江离看了一眼洛宁远半死不活的样子,终于抬脚向洛宁远走去,十分简单粗暴地将疗伤的生息丹塞进了洛宁远嘴里。
    生息丹的效果肉眼可见,洛宁远身上的伤口迅速结疤、退落。洛宁远在原地调理了一会儿内息,终于得以站起来。
    “你可以什么想要问他们的?”沈慕离侧身询问洛宁远。
    洛宁远沉默地摇了摇头,无非鸟为食亡。他并没有因为同门师兄弟的自相残害而感到伤心,也就不想如一个怨妇般质问对方。接受现实,坦然面对,平静地跨过去,洛宁远所用的时间很短。
    沈慕离随手一道剑锋结束了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的男人的性命之后,将手中的剑递还给了洛宁远。
    “多谢两位救命之恩。”洛宁远接过剑,认真地道谢,“若日后有什么可以差遣洛宁远的,在下必会竭尽一切去完成。”他脸上的神情极其严肃,严肃得江离根本无法怀疑。
    这也是江离第一次听见洛宁远开口,声音谈不上多好听,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舒适。她凝视洛宁远许久,看得对方脸色有些发红之后,方移开视线。此时江离终于承认沈慕离的判断,她的心性的确不如洛宁远。
    “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就做不到了吗?你这是看不起我?”她开口,语气满是嘲弄。
    洛宁远瞳孔微缩,连忙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想要解释,又不知道如何解释,他的嘴一向很笨。
    这个人太老实,江离评价,心里面的不服输倒是消停了下来。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江离道,“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沈慕离嘴角微扬,他大概能够猜到江离想要问什么了。两人的互动倒是有点意思。
    “昔日灭门之仇,你因此而一蹶不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至亲的离去,你就真的不痛苦吗?只斩杀了几个罪魁祸首,放过了大多数参与的人,是不是过于心慈手软?江离永远也想不通眼前人云淡风轻的样子。
    洛宁远一愣,“姑娘是第一个问我的人。”他并未回避这个问题,而是仔细地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
    他将手中的剑举起,“此剑名为长生,我离家寻求剑道之时,父亲倾尽心血为我打下的剑。”
    这柄剑的价值不在于有多锋利,而是寄予了父亲对他的一腔慈父之心。长生长生,父亲只盼望他能够长乐安康,不陨落于修真途中。
    “父亲是教我习剑的第一人。洛宁远一生,五岁开始执剑,十岁那年剑术便超过了当时凡间界剑术第一流的父亲。也曾有过骄纵轻狂之时,此后一年,剑术分毫未长。父亲折断了我手中之剑,不允许我再用剑。他说我没有向剑之心。”
    “我用了三年时间,始知剑,父亲终于许我再拿起剑。这是我第一次明白剑之于我的意义。”洛宁远平静地叙述自己的过往。
    江离开始听时,不明白他为何会从这里开讲,渐渐却明白了要剖析这家破人亡之痛,就要先弄清父亲这个角色于洛宁远的意义。洛宁远的剑道最初也最重要的一步,是由他的父亲塑造而成。即使后来他的父亲的剑道水平远远低于洛宁远,他也仍然是洛宁远剑道上的标杆。可这标杆……却倒了。
    “十四岁时,整个国家再无人可一敌。也是这一年,我得见惊艳剑光,从此踏上修真界。父亲为我打下长生剑,也为日后的灭门之灾埋下了祸端。”
    神剑出世,绞得八方云动。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
    江离突然明白这人为何只杀了领头几个人了,因为若要一一追究的话,该死的人实在是太多。若换成江离自己,她当然不会顾虑这么多,绝对会斩尽杀绝。偏偏洛宁远一个剑修,竟然比她更心软。
    洛宁远没有在意江离的变色,他继续道:“修真界皆道无情剑乃是剑道至尊,修行无上之剑需要冷心冷清,剑乃杀戮之器,需要以鲜血来成就。修真界有名的剑修高手皆为杀伐果断之辈。而我……”
    “而你牵挂太多,过于心慈手软。”沈慕离接过了话头,“灭门之灾,是痛,也是一个最好不过的契机。你师门之人必然期望你就此斩断尘缘,从此一心向剑,可你做不到。”
    洛宁远轻轻点头,握剑的手更加紧了。
    “你师门之人定然会说你不适合做一个剑修。”沈慕离嗤笑,“难怪此间剑道越发地稀薄。”
    江离无言,她能说她也这么想吗?
    “何为剑道?”沈慕离看向洛宁远。
    洛宁远却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的剑道与这世间主流不同。修为越是长进,我便越是踌躇。最初沉迷于剑修的博大精深,而目眩神迷,而停止了思考。跳出这个阶段之后,我却开始怀疑。剑之道,真的就只有一个方向吗?修真的极致便该是太上忘情吗?”洛宁远很少会说这么一长段话,但此时此刻却似心随意动,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平日不会说出的话,
    沈慕离眼中透露出几分笑意,“你的剑道早在你十三岁闭关而出是便有了选择,是已和整个翠微界的主流格格不入。难得你还能坚持。”
    江离从茫然中回神,神色复杂地看向洛宁远。
    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这一份胆魄,她不如他。
    洛宁远面上带出了几分苦笑,“我有时也会迷茫。一生向剑之心不改,最尊敬的师父竟然说我不适合剑。”
    “你难道信了这些人?”沈慕离道,看着洛宁远的目光,洞明透彻。
    闻言洛宁远笑了起来。他很少笑,虽然生得好,但因为一身的凛冽剑意而使得人们下意识去忽略了他的容貌。这一笑,却旖旎如一场幻梦,直教人忘却今夕何夕;三月的桃花绽放,成就一场惊鸿的绮丽,平阔的草原里开出一簇又一簇的花朵……
    江离也不免沉迷了片刻,回神之后,心下一惊,暗暗提高了自己的警戒。
    洛宁远见此收起了笑容,有些手足无措。
    “该说你幸好不常笑吗?这种体质……”沈慕离叹气,“继续说吧。”
    洛宁远低下了头,沉默片刻后,终于再度开口,“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并非孤身一人,一时之间有些失态。我的确做不到去遵从正统。灭门之恨,不过一个引子。”他所选择的道路,与这世间人背道而驰。即使再心态最坚毅之人,也不免有时会感到失落茫然。如今终于有一人承认他选择的道路,他难免心花怒放。
    沈慕离道:“阿一,你可懂了?”他忽而扭头,神色肃穆地看向江离。
    江离错开他的视线,“我不是他。”
    沈慕离轻轻摇头,“能够说出这句话,也不差什么了。”
    “阿一,你看着吧,终于一日洛宁远之名会再度震惊修真界。”他看着江离认真道,“他的剑,是人之剑,是一往无前的坚持与勇气。尽管似有万千枷锁缠身,却无法真正困住他。因为他至始至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注定了他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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