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溪谢举人笑道:“宋解元说笑了,解元若考不中,我们这些人就更考不中了。我们本在城西定了酒楼,想请宋解元到酒楼论诗文,既然府上有客人,我等便回去了。”
    论诗文还用去酒楼?他这里有现成的酒菜、现成的文人,还有现成的翻译,留下来大家一起等着捷报多好!
    他连声说:“去什么酒楼!我家有现成的鞭炮堆在这里,还叫家人请了乐户来吹打,就咱们这些人都中了也庆祝得过来。等会儿叫个人去福建会馆传话,让他们把报子手都引到这里,咱们这鼓乐鞭炮能从早响到中午,多么喜庆!”
    他强把人留了下来,南北双方的举子虽说有些语言不通,但有宋时和他带来的家人翻译,也足够磕磕绊绊地对话了。
    不过一屋子才子坐在一起,还要对什么话,纸笔拿出来写诗就行了!
    家里见备着攒盒、点心、黄酒,院子里就是摆好的桌椅,众人按着年资历排了座位,分南北落座,举酒吟诗。虽然没有城外春光景致、没有酒座歌楼的红袖添香,却有中试的盼头在眼前,诸人的诗兴比寻常赏景饮宴还浓,作的都是思君报国、指点江山之作。
    宋时的情绪叫他们调动上来,差点给他们写出一篇《沁园春·长沙》。
    幸好不等他写出什么能下文字狱的东西,便有一道清脆马蹄踏入长巷,最终重重停在他们的小院门前。
    随着唏律律的马嘶声,院门外便展露出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马上骑手身着青色妆花补子服,胸前一块白鹇补子——竟是个五品官员来此!
    北直隶那些举子不认得他,都惊讶于此时竟有官员上门来找宋家人;福建举子认得他,更惊愕于他和宋时的交情竟从福建好到了京里,一大早便骑着马来他家找人。
    桓凌原以为宋家只有三兄弟在家,蓦地见到这么多人,也错愕了一下。好在他是官人,这些举子见了他都要上来行礼,倒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他翻身下马,笑吟吟地和众人答礼,道:“本官来此并无别的事,只是早上看了新发的红榜,要抢在报子手前替师弟报个喜。”
    宋大哥宋二哥的眼顿时亮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宋时自然也要往前凑,先说一声“多谢师兄”,便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袖子,想赶紧知道自己考多少名。
    桓凌从袖中摸出一张对折的大红纸笺来,慢条斯理地展开,双手拿着,却不肯便给他,而是不徐不疾地念道:“捷报,贵府老爷宋讳时恭应新泰丙子恩科会试中试第一名贡士。”
    第……第几名?
    宋时简直怀疑自己一瞬间耳鸣,听错了数字。然而他二哥已经从背后扑上来,又惊又喜,激动得声音微微嘶哑地问着:“会元?我们时官儿是会元了!”
    宋大哥一迭声地叫家人:“快拿纸来,快抄下喜报给爹娘送信!宋光到关帝庙替你三叔捐五十两的香火,宋福去把鞭炮点上,还愣着作什么,去……对,先吹打起来,吹打起来!”
    他们一家子欢喜得都有些傻了,桓凌眉梢眼角藏着的笑意渐渐流出来,将手中喜报一折,塞入宋时手中,低声道:“宋会元,不请报子手喝一杯酒么?”
    “会元”二字叫出来,宋时才蓦地回过神来,谢道:“请请请,桓师兄请,我……我真考中会元了?我这就连中两元了?”
    连中两元啊!离着三元不远了!万一他殿试时又运气爆棚,真中了大三元呢?
    想不到他一个高考时都没考到本校状元的人,现在考出了相当于全国状元的会元,还敢展望起了真正的状元!
    他晕晕乎乎如在云里,亲手给桓师兄斟了酒,双手举杯请他喝。桓凌接过杯来一饮而尽,又自斟自饮一杯,向众人亮出杯底,温声道:“我是特为报喜而来,待会我和还要回都察院做事,诸位宽坐,报喜之人不久便将次第而来了。”
    众举子忙谢他的吉言,目送他打马出了巷子拐入长街,然后各自回座斟酒,齐贺宋时高中会元,也预贺自己中试。福建人最讲好意头,一大清早便送来会元捷报,众人羡慕之余,更都觉得今日兆头好,宋家兄弟租的这小院风水好,出了会元的地方必定能再多出贡士。
    果然,过不多久便有报子疾奔而来,一个报的是宋时的会元,一个报的是龙溪谢举子中了第十二名举子。
    宋时袖子里装的红包有了用武之地,宋家门口堆的爆竹也可以接着放起来了。
    这挂鞭炮还没放完,又是一声“捷报”响起,这回却是定兴县唐老爷讳珍上了榜。一挂炮压着一挂炮,一声捷报赶着一声捷报,原本平常的小巷竟被报子手的声音喝得沸腾起来,想来宋家吃席的邻居听着这不断增添的贡士名单,都有几分却步。
    好在宋家的流水席依旧是按时摆了上来。虽无珍馐美味,却也不乏鸡鸭猪羊,还有清冽的大麦烧酒。酒香菜香飘过整条巷子,勾得邻居们忘了院里有那么多天上文曲星一样的进士,和吃别的宴席一样自然地入了座。
    院里席上的举子也越来越多。不光本巷租住的举子都来拜访,还有些被宋家连绵报喜声吸引,特来沾喜气的外地才子。
    考生来的越多,找来报喜的也越多,院中喜气也就越浓。酒宴从中午一直吃到将近宵禁时,那些住在客栈、会馆的人才匆匆散去,只留宋氏兄弟一家醉意朦胧地坐在院里。
    宋时再度回复意识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卷在薄棉被里屈身侧卧,腰腹圈出的那道弧线里恰恰卡了个人。
    他昨天被人敬了不知多少酒,醒来时眼睛还不能聚焦,眨了半天眼,才认出坐在身边的是他那桓小师兄。
    他正处于一种平静淡然,什么都不想的空灵状态,认出这个人是师兄而不是自家亲哥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转眼珠地盯着他说:“师兄起得好早。”
    桓师兄俯身看着他,捏了捏他的鼻子说道:“一点也不早,都快到巳初了,是你吃酒吃得太多,睡实了。”
    宋时任由他捏着,闷声应了一声“哦”,慢慢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况,自以为理智清醒地说:“我会试考了全国状元了,之前还考了省状元,然后再考中状元,我就连中三元,就是全国最状元的状元了!”
    桓凌从来也没见过他这么傻乎乎的模样,只觉得可爱煞人,忍不住想抱抱他。那只手顺着他光滑的脸颊穿到颈后,托着外侧肩膀抱了起来,将他上身靠在自己怀里。
    他也只偷了这一霎的拥抱,没有沉迷太久,而是拿过衣裳给宋时穿上。宋时半睁着眼任他摆布,见自己身上穿衣了外衣,便问:“待会儿要出门么?能去你那射弓踏·弩社吗?我这辈子还没碰过踏弩呢,你让他们给我试试。”
    酒还没醒,就想试这么危险的兵器了。
    桓凌好笑地握起他的手,从背后环着他,捏着他纤长的手指说:“去什么射弓踏弩社,你不是要考状元么?看伤了你的手,写字写坏了,考官还肯不肯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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